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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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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2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箱子
                                                                                                           
文/陈先礼
三婶子喜欢呆在帐篷里,所以她的帐篷收拾得比别人的整齐得多。衣服裤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枕头两边,小山似的。别人家都没有挂蚊帐,她却挂起了,她把蚊帐的脚压在席子底下,塑料纸上面,状若虚伪缥缈的箱子。其余什么锅瓢碗盏、盆儿桶儿袋儿的零碎物也各有各有地盘,一点儿也不乱。她端坐在她的虚伪缥缈的箱子里,把粗大的身体倚在由几床被子叠成的大山上,干瘦的脑袋一动不动,垂帘听政般地给毛三儿发号施令。毛三儿就是她的男人。“把桌子腿抹一抹——不是叫你抹桌子腿吗你抹凳子干俅啊——先抹那条腿,那条腿你狗眼看不见?”他的男人又瘦又矮,双腮无肉,下巴又尖又长,颧骨便显得宽,所以整张脸就像一颗钉子。他的身材也像一颗钉子。
三婶子的帐篷是帐篷的集团中的一个成员。在这个山间小盆地里,到处都是塑料帐篷,别的灾民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走个不停。他们走来走去是为了看别人在干什么,但实际上,他们知道别人在干什么的。别人跟自己一个样。他们像船那样驶进别人的帐篷便把眼睛眯得狗眼那样贼,瞟来瞟去,说几句不痛不痒也毫不解决问题的话,然后走开。三婶子的帐篷前驶过很多人,但是他们没有驶进去,他们只是将挡在帐篷门上的布帘掀一掀,把头探进去张一张便离开了。那样子有些恐怖,像无从下手却在等待时机的贼那样。三婶子防着呢。她是寨子里有名的未卜先先知的人,她等待着未来的贼自投罗网。
狗也在帐篷间走来走去。地震中,有许多人死去了,可他们养的狗却狡猾的活了下来,四处流浪。没有了主人,它们可能不久就会饿死,但是现在,它们似乎毫不关心自己的未来。它们都在寻找它们的同类,然后加入到同类的队伍中去。所以,这个山间小盆地里很快便聚集了很多很多的狗。那些从别的地方寻到这里来的狗,反客为主地东嗅嗅,西嗅嗅,肆无忌惮地跷起后腿把尿撒在帐篷上,叫嚣得十分猖獗。但是,没过多久,它们就谦虚起来,在本地土狗地带领下,从这个帐篷走到那个帐篷,又从那个帐篷走向另外的帐篷,就像巡逻的哨兵,努力在这乱糟糟的场面中发现一点异常。
盆地坐落在大凉山深处。黑沉沉的云压在四围的山腰,仿佛随时都会压将下来,把山下的一切压得粉身碎骨。当然,它是永远都不会压下来的。这几天,天气真糟糕啊!冰雹下了下大雨,大雨下了下小雨,连绵不断。周围的高山上,到处都有黄桶那么大的山洪倾泻而下。玉米田里,到处都是临时冲成的水渠,一切树木和杂草的根被冲得干干净净。盆地里有一条小小的河,可现在,小河已经十分巨大,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河上的石拱桥早已被冲断了。但是,坍塌了的石墩估计还卧在河里,因为在断桥的地方,河水垒得老高老高,像一座水的山头。
没有人把狗当成会事儿,虽然它们嗅灾民们的裤子,嗅解放军的裤子,并且摆出了一副大义凛然明察秋毫的神态。这或多或少让狗们的心里有点不爽。它们开始不听人的招呼。它们一只叫,其余的便跟着叫。它们一只朝某个方向搜索着小跑,其余的都跟着搜索着小跑。总之,它们只听同类的招呼,不听人类的命令。
这个小小的盆地里安置的灾民,已经从他们长期居住的那条大山沟里搬下来一天多了。他们都很乐观,甚至很快乐。他们住在飞机空投下来的帐篷里,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有一顶帐篷。他们坐在帐篷里喝着烧酒嗑着瓜籽儿打扑克打麻将,偶尔便为了一把好牌欢呼起来,就像意外地掘得了宝藏那样。也有一些女人,不会玩牌或不喜欢刺鼻的烧酒气味,坐在别的角落里刺绣。这是一项古老而时尚的工艺。她们拿自己的作品与别人的对比着,叫喳喳的,仿佛枝头的阳雀。
玩牌的人都采取了方式进行奖罚,有的是打手心,有的是扇耳光,有的是钻胯裆。真正用银子衡量输赢的在靠东的那顶黄色帐篷里,其余的帐篷都是蓝色的。黄色帐篷和别的帐篷一样大,但因为聚了很多人,所以显得小了很多。帐篷里没有凳子,他们都盘腿蹲在地上,像两汉时期的人那样。地上潮湿,但这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热情。一条叫作土匪的壮汉的热情特别高,他把赢过来的钱胡乱往裤兜里一塞,然后大喝一口烧酒,便迅速把牌搓得哗啦啦的响。土匪的左手边是一个女人,虽然肥胖却大有姿色,穿一件灰色女式西装,里面穿红色桃领衫。想必那装在桃领衫里的双乳有很大的质量,所以桃领衫看上去像一个装满面粉的布口袋。
“土匪,你个管教分子,你要赢好多的?”有姿色的女人说。
“把你赢过来就够了。”
土匪将女人的桃领衫往外一拉,像柚子那么大的双乳便脱缰弹跳出来。土匪得意地巡视周围的表情。人们的脸上都写满了快活。
“滚你妈拉X。”
“妈都死俅了,我只想日你的X。”
人们大笑起来。
“你说政府会不会把我们都迁下来哩?”围观的一个女人说。她并没有指出问谁。
“你问政府去吧!政府在转悠呢!”有人说。
“放心吧!迁到成都平原去,还盖新房呢?”又有人说。
“我早就说啦,像三丐家、李麻家,盖什么平房,这下,大山一崩,壳脱一声什么鸡巴都没了。”
“晓得你的,你会算计,怎么不早把你那房子背到这里来呢?”
刚才说话的人想起他的依然在寨子里的粮食、家具和无法带走的房子,惋惜地感慨了。
“解放军又不让!”他说。
他的话仿佛打动了很多人。人们都抬头向他们的辽远的寨子的方向张望,但他们在帐篷里,看到的是帐篷的油绿的壁头,突然对解放军生出憎恨了。解放军在入山的坳口拉起了一条塑料带作警戒,上面写着“滑坡地带,禁止靠近”的警示语。
“别叫解放军,要叫政府!老子在号子里认识的政府多着哩!”土匪说。就将符了的牌哗啦推倒,像推倒一座小小的长城。
狗不按标志的提示和解放军的要求办事,它们依然在上山的那条路上走。它们走进去时,抬头向警戒线看上几眼,做深呼吸状。它们不识字,只嗅嗅气味,便小心翼翼地走了。它们的样子让同样想进去的人们欣喜而又担心,仿佛狗是他们的特务,正通过敌人的哨卡进入敌占区。狗们上山下山,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终于打算要做点什么。
三婶子和打牌的人同时被狗扰闹得不得安宁。她一天多没睡了,她想睡一会儿,但是仿佛刚闭上眼便觉得周围乱遭遭。狗们已经在她的帐篷里布下了八卦阵,集体昴首挺胸向她接近,那时毛三又去看打牌了。她大为吃惊,向狗们把人们掷出了辱骂、拳头、棍棒和石块,但狗并不撤退。
“毛三儿,毛三儿,你死俅了,狗咬人哩。”三婶子叫起来。
但毛三儿没有叫见她在叫他。这时,黄色帐篷也同样被搅得天翻地覆,打牌的人都被狗撵了出来。狗们把三婶子逼出了帐篷,逼到了黄色帐篷的外边。三婶子是最后一个被逼出来的,在狗们的眼里三婶子是一个顽固分子。人们抬眼看看山脚的警戒线和警示牌,垂眼看看脚下的狗们,像儿狼群那样的狗们,不知道狗要做什么。
狗们在这里调转了头,朝入山的路口齐心协力继续狂吠,声巨如雷。人们感觉盆地在随着狗的狂吠有节奏地颤动。
“是山就要塌下来了吗?”
“也许是吧,谁知道呢?”
但是,他们没有走过警戒线去。“进一步就是危险,退一步就是安全。”解放军说。
狗们停止叫了,突然变得温驯起来。它们有的坐在警戒线下边,有的翘着尾巴沿着小路往大山的深处进发,却时时回头张望警戒线外面的人,好像是在炫耀它们的勇敢,又好像是在告诉人们什么。
“啊呀,这狗,这狗,怎么就进去了呢?”有姿色的女人说。
但是,她的话很快便遭到男人们的取笑与不屑。
“啊呀,这狗,这狗,你死了你的老板晚上抱谁睡去?”土匪说。所有的男人也跟着说,又一阵哈哈天笑。
女人往土匪的胯裆间踢了一脚。土匪立刻双手搂住裤裆里的东西夸张地像青蛙那样跳弹跳不止。人们又大笑了。但狗们却愤怒了,它们开始咬人的裤子。人们惊慌失措。他们开始往回走,再次向狗们挥舞拳脚、木棍和石块。但是,狗们丝毫也没有退缩,它们义无反顾、越挫越勇,像革命者那样兵分两路,把人们包抄在中间。它们咬着人的裤子往警戒线里拖。人群骚乱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狗怎么会这样呢?”
“谁知道呢?或者它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吧!”
“要不,谁进去看一看,难道山里还有谁没有出来吗?唔——唔——”一个孩子说。
“不如现在就挨家挨户清理一下缺了谁!”解放军打断了人们地说话。他是这个这安置点里唯一的解放军,他的战友们在帮助人们架起塑料帐篷以后都调到更需要他们的地方去了。解放军的决定使人们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恍然大悟般的松懈下来,彼此张望着。
“三丐家下来了。”
“李麻家下来了。”
“土匪光杆司令一个也下来了。”
人们乱纷纷地说。
“噫!他三婶子,王婆没有出来啊!”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大的藏族妇人说。没人理她。
“噫!他三婶子,听见了么,王婆呢?解放军,解放军,王婆哩,王婆没出来啊!”她又说。
“怎么没出来,前天家姐儿就接去王场那边去了的。”在解放军的关注下,三婶子说话了。
“去家王场那边,我怎么没见着去哩?”
“各家的日头各家颠,我家的瞎婆子跟你屁相干。”三婶子冷冷地说。声音很小,但是听得见。她的瘦脸已经憋红。
“噫,是啊,怎么没见着王婆哩?”人们又围了过来,每一双眼睛都闪烁着讯问的白光,闪烁着嘲讽的意味。
“怎么没见着我怎么晓得哩?我晓得个屁呵!”白眼光使三婶子愤怒得通红的脸变黄了,而眉间、鼻梁、人中却变得乌青。
“解放军,你说吧,王婆还在里面,该怎么办呢?”胖大的藏族妇人不理会三婶子的恶劣态度,转过头对解放军说。
那是一个还带着童稚气息的解放军,个子不算高,比较结实,脸堂黑黝黝的,话不多,甚至每说一句都会流露出怕羞的信息。显然,他刚参军不久。但现在的情况是,他是这个安置点的最高指挥官,从他的战友们离开的那一刻就是了。
解放军被人们围在了中间,他变成了很多个同心圆的圆心。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快拿主义吧,快拿主义吧!”其实,人们并没有问他,仿佛都很理解他的难处。但是,他却觉得周围的每一张嘴都在整齐而剧烈地张开合拢,表达着同样的期望。
解放军纹丝不动,他戳在那里,像一根树桩那样戳在那里。他觉得这事儿应该给他的班长报告,至少该和班长商量商量。从小到大,他都很少自己拿主义做事,何况这是一件大事呢!班长临走的时候分明交待过,“山就封了,不许再进山,不许越过警戒线半步!”他觉得班长掷地有声的讲话还在自己的耳边。自己已经是一个军人了,军人要服从命令。但是,如果事情真像胖大的藏族妇人说的那样,山里还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大娘,一个被亲人抛弃的老大娘,自己不去救她,不就违背了“无论如何也要保障人民的生命安全”的宗旨了吗?班长啊,你要在这里的话,你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要是电话还打得通就好了,但是灾区的信号塔早已坍了,电话是打不通的。步行去向班长报告吧,路程又太远,何况这里的大路小路都被塌方的山体堵塞,严重的地方连山形都改变了,谁知道要走多久,要经历多少困难,才能找到班长呢?乌云在山腰上剧烈地滚动着,而雷声却沉闷而连续不断,仿佛是在水面上负重漂浮的皮球,虽然时时被身上的担子压到水下面去,却也时时挣出水面。风特别大,山洪也在风里飘摇起来。山洪从高处淌下来,像一条条黄色的带子。这里的山真高啊!雨倒是停了,但是暂时的停止却是酝酿一场大暴雨的降临。当这一场雨降临的时候,那已经裂开了巨大缝隙的山会怎么样呢?寨子又会怎么样呢?那里面,或者真有一个瞎了眼的,被亲人抛弃的老人!
“我进去一趟!”解放军说。他终于说。
“你不识得王婆家的,我跟你。”那个胖大的藏族妇人说。
三婶子的刀条儿脸扭曲了一下,然后别向了渺远的山峰。解放军没赞同也没反对,径直穿过警戒线去了,胖大的藏族妇人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的头顶上滚动着雷声,也滚动着洪水一样的云。
土匪终于输了一把,他从裤兜抓出一把钱往桌上一扔,却爽朗而傲兀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说:“终于输一把了!”
“终于输一把了!”有人附和道。
“哪个他妈的是政府呀?”
他将拇指和食指间夹着的一颗麻将狠狠往木锅盖上一掟,他说很慢,但每个字都有力气。他显然喝醉了。土匪身高一米九,脸瘦却见棱见角,有高原红,眼睛也是红的。围观的人们愣了,他们的眼睛也开始像土匪那样搜寻起来。
“政府也不多话,毛三儿,你妈拉个x的也配跟老子说话啦?”土匪说。
他随手抓一把烟灰撒过去。烟灰没往毛三儿身上飞,却在人堆里炸开一颗烟雾弹。每个人都拍打着身上的烟灰,同时将拳脚像雨点般向土匪打来。土匪伸手乱舞一通,便一头栽在女人的乳房上,却又哈哈大笑起来,“哎哟,哎哟,是奶子还是称砣?老子头都起包了——毛三儿,去把你婆娘的X端过来给老子日。”
“飞机,飞机,飞机来了。”有人说。
人们听见了隆隆的机声。飞机飞得极低,两条钢绳系着一台挖掘机。它几乎是将挖掘机拖着走的。挖掘机擦着山顶,擦着灌木和草丛。满山的植物在螺旋桨下麦浪般此起彼伏。帐篷也飘起来了,人们的衣服被吹得紧贴在身上,女人们的头发被掀起来又按下去,如同风中火焰。人们希望飞机降落下来,或者五牛分尸地摔碎在山间。一些孩子举起木棍向飞机嘭嘭地进攻。
飞机显然不堪重负,显然体力不支,像耕地的老牛那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大口大口地吐着云团那样的粗气,像有肠道病的人那样费力地排泄着腥火的粪便,  但最终还是艰难地通过了山谷。
人们失望地看着飞机消逝,看着飞机吐出的云团和排泄的粪便灰飞烟灭,方才走进帐篷。飞机带走了今天的光明,但是帐篷里却掌起了灯,也又掌起了麻将声、吆喝声、咒骂声、笑声……
狗兴奋得不得了,它们时而凭空跃起,时而爬上路边的土峁,向着山上或朝着山下叫。从它们叫的方向看过去,可以看见滑落了泥土的裸露的石头,像野兽的白骨铺在山坡上。它们把解放军和胖大的藏族妇人领进了山寨。这是一个海拔三千多米的山谷里的寨子。山谷很狭窄但很长。没有溪流,因为谷底到处都是漏斗,水早就漏到地脉的深处去了。天已黑了,天上没有任何亮光,连山的轮廓都看不见。两人打着手电气喘吁吁地走着,解放军在前妇人在后。山谷里静悄悄的。因为交通不便,除了三丐家的和李麻家的是平房,其余的房子都是瓦房和草房。草房有玉米秸盖的,有麦草盖的,还有野苏麻草盖的。
王婆的房子有院墙,院前的柴门紧锁着。两人敲打起来,但是没有响应。翻进了院子,但里边的门也上了锁,所有的门都锁着,而且里面还上了闩。屋里还有人!但是,破门而入的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鬼也没有找到。
“难道真跟她女儿去王场了吗?不对,那女儿也是恨死王婆了的,怎么会接她去呢?”胖大的妇人自言自语地说。她还说,王婆这人有个古怪的脾气,就是会“呼”东西。没事儿便捏个泥人儿放在黄泥窗台上,她背对着念咒语,那泥人儿便从窗洞里飞出去了,再回来时,身上便粘着钱钞。
“真有这样的事吗?”解放军说。
“有人看见她捏的泥人儿!平时,她把泥人儿锁在箱子里,没有人能接近她的箱子。”
“你相信吗?”解放军说。
“呃,总之,寨子里总丢东西,都说是她呼了去的。”胖大的妇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
“是因为她的怪脾气,她的子女才恨她的吗?”
“是哩!这婆子,呼了人家的钱,不买吃,也不买穿,更不给子孙。”
“存起来了吗?”
“不是。”
“那怎么了呢?”
“烧了,有人看见她烧。”胖大的妇人有些迫不及待地说,“她说她要给自己盖一座有城墙却没有墙门的城哩!人要进去只能掉进去,可是出不来。在阴间,当然是在阴间。当然,也有人怀疑她在撒谎,钱和泥人儿都锁在她的箱子里。”
如果解放军是一个侦探,他的确应该把事情问个清楚。比如,谁家丢了钱哪,丢了多少哪,谁看见她烧之类的。人证物证了解一些吧,说不定这将是一桩大案的线索呢。但是,解放军不是侦探,连警察都不是。他只是嚅动了两下嘴唇。
闷雷又在他们的头顶上滚动起来,滚得很轻,从山谷的最深处滚来,一直滚出了山谷。估计灾民聚居点里的人也能听得见。所有迹象都证明王婆就在寨子里,而且就在她的家里,但是他们寻不见她。把山沟里所有的房子都寻了一遍后,他们决定离开。狗又小声地叫了起来。
发现强盗的人是三婶子。
那时,人们早已将铺盖、衣服、胶纸、口袋一股脑地扔在在塑料纸上,将自己的身体也重重地扔上去,把自己扔进了梦里。只有黄色帐篷里的灯光还在亮着,仿佛是一首关于昨日光明的换歌,又像一个追逐明日光明的先驱。他们耷拉着眼皮,吸着劣质的香烟,手上灌足了力气地摸牌、打牌,每一颗麻将都要在他们的手里捏很久,仿佛他们都有点石成金的功夫,能将希望捏成现实。
毛三儿在黄色帐篷里受了土匪的奚落便回来了。现在,他倦曲在三婶子的怀里,像一只猫儿那样。但是,他对三婶子躁乱的心情没有任何安慰。三婶子不能把自己扔进梦里,她把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睁开时她看见黑暗,闭上时她看见光明。他觉得有影子在光明里晃动。那影子笨重如同蛤蟆,却又轻捷如绕梁的燕儿飞。“钱呢?钱呢?”她想。她是寨子里的首富,三丐家和李麻家虽操漂亮盖了平房,钱也没她的多。她的钱不放在一起,她喜欢把钱一沓一沓的分开放,一沓就是一年。强盗豁地跳进她的意识。她也豁地跳出虚伪缥缈的箱子,把枕头上的小山掀开,噼哩啪唧地抖开每一件衣服,噼哩啪唧地把箱子袋子打开合上,把地上的塑料纸哗啦拉揭起来,甩在一边,男人也被他甩在一边。她终于一声大叫。
“八千——八千啊!强盗!”锅台被她踢翻在地,粗大的身体也随锅台跌到了帐篷外了。
她的声音并不连贯,但悲切苍凉、惊天动地。她的声音唤醒了风声、雷声、狗叫和手电筒的光辉。雨点把帐篷打着噗噗噗地响。
“哪儿逃了,哪儿逃了去呢?”人们把扁担、锄头、棍子之类的武器横在腰间,像英雄的武士那样。
“跑了,跑了的呀!”三婶子的小黄脸皱巴得像干萝卜那样,浓缩得只有拳头那么大。她浑身痉挛着。矮小的毛三儿也脸色苍黄,他六神无主地站在女人的身边,像一根随时准备被女人捏在手里的棍子。
“他妈的强盗窝里出土匪啦?逮!”土匪一声大吼,便调头冲出老远。其余的人便都踩着他的脚印冲出老远。土匪的手里还握着一颗麻将,但他忘了自己握的是麻将。麻将成了他随时准备发射的炮弹。
他们冲进了玉米田,把帐篷和帐篷里的灯光远远地扔在西边。玉米田很辽阔。饱经风霜的玉米虽然将自己的生殖器高高地举在头上,长出了象征着已经性成熟的胡须,但在这连天的大雨里却显得那么可怜和哀怨。它们拿出最后的力气举起绿色的刀抗拒意外的入侵,但那完全是徒劳的。“逮,逮呀逮!”一个玉米战士的生殖器被削下来了;“逮,逮呀逮!”一个玉米战士的腰被斩断了;“逮,逮呀逮!”又一个玉米战士的肝胆俱裂……地上横陈着它们的脸、它们的脖子、它们的腰、它们的腿,流淌着它们的散发着腥香的血液。人们简直就是一条闹海的蛟龙。
雨又下了,一粒一粒,像顽皮地小孩跳进了手电筒的光圈。但渐渐就密集起来,飞舞如电视机荧光屏上的雪花。他们已经走出了寨子。但是,王婆家却亮起了灯光。首先看见的是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的狗。那灯光很微弱,豆儿那么大,猫眼那样蓝荧荧的。
他们回到了王婆的屋子。有一个瘦得像麻秸一样的婆子跪在灯前整理一口箱子。那是一口巨大的箱子,漆黑,古旧,坚固,像一副棺材,挂着生锈的大铁锁,古时候使用的那种。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他们一进门婆子就把箱子闭上了。
“王婆,走,山要崩了。”胖大的妇人说。
婆子抬头看了看他们。当然,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是一个瞎眼的婆子。她的嘴唇动了两下,把箱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表示她不愿离开,同时也告诉他们别碰她的箱子。
“王婆,走,我背你下山,雨下得紧哩!山要崩呵。”胖大的妇人又说。
解放军没有说话。他知道,他的话不见得会比胖大的妇人更有效,更能打动眼前这个古怪的老人。“怎么办,怎么办呢?”雨越来越大了。远处传来了沉闷的隆隆的声音,也许是山洪发了。真的不能再耽搁了。解放军想起山上的那条裂缝,两三米宽,空空洞洞的,像野兽的嘴那样张着。现在,野兽的嘴越张越大了。
“背她走!”解放军掷地有声地说。
他蹲下身去,双手往婆子的腿弯里一搂,便把婆子背在了背上。婆子轻得像个纸人儿。但是,她的力量却意外的大。她在解放军的背上抓着,挠着,踢着,叫着。她的指甲和牙齿都十分锋利,像狼。解放军的的确凉衬衫很快便被撕裂了。脖子上,肩膀上,脸上都起了无数道带血的口子。解放军不得不把她放下来。婆子一下地便扑向她的箱子,并把箱子紧抱在怀里。她的动作稳当、迅速、准确,她的空洞的眼窝里也仿佛闪烁着机敏的光茫,完全不像一个瞎了眼的老人。
“她不能离开她的箱子。”胖大的妇人说。
婆子仰起了她的眼窝望着两人,刚才那种惊厥的表情消失了。脸色平静了一些。
“大娘,你放心吧!我给你背箱子,我们不会把你的箱子扔在山上。”解放军说。
婆子的脸上显出了一种怯生生的赞同。
于是,胖大的妇人背起了婆子,解放军扛起了那口巨大的箱子。三岁牯牛十八汉,血气方刚的解放军扛起箱子十分吃力。他的身子矮了一截。那是多么沉重的一口箱子啊!婆子不放心,必须抱着箱子的一端才配合背她的胖大的妇人,否则,就又嚎叫起来。
三婶子追上土匪就扑通一声栽倒在玉米的尸首上,她逮住土匪的裤子从地上爬起来。
“别逮了,强盗在西边,往西边去的哩!”
她痛苦地大叫,她一直都在痛苦地大叫,从土匪转身的时候她就开始叫了,可是没有人听到她叫的内容。她气急败坏地吐了口水,拍了拍脑袋,脸上流血了,她摇了摇头。
“你她妈的个X女人,你颠东了?一会东一会西的。”
土匪的眼睛瞪得像蛙眼那样凸在额头上,大如酒杯。
三婶子的嘴皮乌青,满脸通红,身子瑟缩着。她紧紧地抓住土匪的膀子不敢放开。
“向西呀向西呀,真向西的呀!”她吐出满水的泥水说。
人们回过头,踩着刚才开辟的道路往西。玉米、雨水、帐篷和雷声像剪影那样在他们的瞳仁里出现、逃走、跳跃,时大时小。凌晨的雾幔他们的头上浮动,给他们穿上了一件虚假的外衣,使他们变得那么飘缈和不真实,而忠实的狗嚣叫地疯跑又使他们的行动变得那么真实和壮烈。他们一直追到那条涨满洪水的河边。
河里的水愈发涨得猛了,许多玉米的被埋在水里,只剩下一颗颗高高挑起的生殖器摇摇摆摆,许多树木的枯枝、草垛、破布在汪洋大海里沉浮。土匪和几个跑得快的先锋扑通扑通地像石头那样跌进了河里,河水很快便淹没了他们。
“这逮卵么逮?逮倕子么逮?强盗早趟水过去了。”
土匪挣扎起来甩着脑袋大骂。他真像落汤鸡那样,其余的人也像落汤鸡。
人们怅望着眼前的一片汪洋,怅望着汪洋那边的远处、怅望着他们自己,把兵器放下来便成拄路棍。白色的雾笼在河上,笼在玉米的生殖器上,雨点穿过河雾,像穿过一层厚厚的布帐子,使得雨点变成了针,拖着长长的线,一针一针将一层层布帐子串起来,然后压匀、叠紧。大音稀声,雨脚那么安静,雷声那么安静,汪洋和远处也是那么安静,像盘古未曾开天辟地那样混沌一片,他们安静得参拜佛祖的释家子弟。但这时,他们听见帐篷那边传来的狗的追逐声、嗥叫声、撕拽声。
狗们警觉地盯着开始淌水的山坡,山水像塑料薄膜那样贴在山坡上。小草在水里给它们鞠躬,夹杂在草丛里的野山花给它们点头,只有间或的风吹,使它们改变摇摆的方向。草丛里的蚱蜢像重机枪里跳出的子弹壳那样乱飞。失去了安身之处的蚂蚁恐慌地站在摇摇欲坠的草尖上,看着狗们矫健的步伐发出无声的呐喊。狗们掌握着一切细微的变化。偶尔,它们会突然止步,但当弄清楚那从山坡上滑下来的,只是小块的泥土或石头时,便会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进发。
胖大的妇人背着王婆,王婆抱着箱子,箱子驾驭着解放军。三个人和一口箱子笨拙而滑稽地往山下挪移了。山坡上的植物被连根拔起来,满山都是植物的洁白的根。满山都是泉眼。山洪像一张巨大的红色幕布覆盖了整个大凉山。雷声松一阵紧一阵,响一阵歇一阵,每一次响起,雨势便杀一杀,每一次停歇,大暴雨则倾盆而下。
他们的手电筒熄灭了,依靠闪电赶路。雨像鞭子那样抽打着他们。胖大的妇人害怕王婆会被抽死在她的背上,但是没有办法,山坡上没有躲避的地方,不要说岩穴了,连一棵树也没有。他们脚下的路已经变成了汹涌的水沟。婆子没再动了,但是,她没有死,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她在死死地抓紧她的箱子。她的藏青右襟衫子已被雨淋得皱巴到了腋下,她的手枯瘦、寡白,像老藤那样缠住箱子不放开。他们走得真是太艰难了,不能快也不能慢更不能停,搡来搡去,歪歪唧唧。远远看去,像一群喝醉了酒扭打在一起的人。当然,在这样危险的黑夜里,谁也看不见他们,除了焦急得不断点头并小声哼叫着的狗们。
狗们再次惊叫起来,接着便狂吠不止,它们看见一道长长的闪电像利刃那样划破了天空,似乎把整座大凉山拦腰斩断了。大片的山坡开始向低处滑动,里面裹挟着石头、泥土、树木、动物的尸体。
这是一场多么少见的特大暴雨啊!天和地之间已是一片汪洋。浇在箱子上,从箱棱上淌下来,在解放军的眼前挂起了一道瀑布。把解放军包裹在一个狭窄的天地里。
又一道电光闪过,狭窄的天地广阔起来了。解放军发现那里面有他的故乡。那是一个川南的小小的村庄。有一条流程不长,但流量却很巨大的河从村子里流过。那个方圆几十里的小平原就是这条河冲出来的。河边长满了香蕉和巴蕉,外面是几十里稻田,稻花飘香。村子里没有公路却阡陌纵横。稀稀坐落的瓦房和小平房,像蘑菇一样散落在稻花里。而那同样稀疏的池塘却眨着眼、闪闪发光,真像秋夜里的星星。瓦房和小平房上,青烟徐徐随风而去,那条宽阔的河里,浪花朵朵升空却又变成无数的珍珠撒落。解放军正在与他的玩伴们在水里嬉戏!
解放军爱读英雄故事,读小学的时候,在新疆边防当兵的表哥退伍了,带回了两本《英雄谱》,讲的是老山战斗的故事。他读得如痴如醉,爱不拾手。他崇拜英雄,崇拜小英雄雨来,崇拜黄继光,崇拜罗圣教——他们为了民族,为了人民,为了有价值的东西牺牲了,他们死得其所!
人们在帐篷里逮住了强盗,逮住时强盗已经被狗咬得无处躲藏,遍体鳞伤。人们的锄头、铁锹、扁担、棍子、石头飞向汉子的时候,强盗没有叫唤,也或者是人们的呼喊淹没了他的哀叫。锄头、铁锹、扁担、棍子、石头像雨点那样击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肩膀上、腰上、腿上。他的身体出奇的柔软,人们觉得简直是在敲打面团,或者搅动秧田里的稀泥。
人们终于累了。土匪最后在强盗的头上踢了一脚,使他的虽身子匍匐却始终仰起来的头颅重重往前一磕,整个身体便像尸首那样一动不动。人们将所有的灯光照在强盗的身上。他倦曲着身子卧在一个小水洼里,身子细弱得像一条精瘦的土狗,头发上满是泥巴,嘴上没有长毛。小水洼里的水已被他的血染红。头颅上、额头上、颧骨上、下巴上都挂着像鸡蛋那么大的包,包的顶端破裂,冒着血液,但鲜红的血液很快便被周围的血水稀释,像天空中越来越淡的云朵那样。他的衣服破破烂烂,是被利器刺破的,也可能他本来就衣衫褴褛,透过破烂的衣服可以看见同样破裂的身体,冒着烟雾那样的血液的身体。
“没长毛呀!还是一个孩子!”有姿色的女人说。她丢了手里的棍子,把孩子的头搂了起来,抱在怀里,贴着她的丰腴的乳房,使劲地拍着孩子的脸。
“是呀!还是一个孩子,怎么好的不学就学强盗呢?”
“是哪个寨子飘来的孩子呀?”
人们都俯下身来,几乎是跪在地上地把孩子抬起来。
这时,孩子的身体动了,是自己动的,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费力地把手伸进裤兜里去。他的动作很缓慢、颤抖、沉重、坎坷重重,他的手每前进一寸都要用几分钟的时间。但是,他还是完成了他要做的所有动作。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钞。有姿色的女人接过来一张一张地数起来。
“一元、一元五、一元六、一元七……三元四、三元五,呃?才三元五角钱啊!”女人大叫起来。她仰起脸向人们张望。
“是他偷了你的钱吗?是他偷了你的钱吗?”
人们大叫着抓住三婶子的衣领使劲摇拽着,她在人堆里旋转了几圈就跌倒在孩子的身上,扭动着嘴巴说不出话。她的矮小的男人身子高度浓缩,像一个抖动的蚕蛹子。
他们已经走出了山口,透过雷电撕开的光明,已经可以看到警戒线,看到更远的模糊的帐篷。解放军摇了摇头,也摇了摇背上的箱子。他摇得很吃力,几乎就要倒下了。但是,他却没有感觉到。他的双手像铁箍子那样扣住箱子。他每动一下,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发出了金属摩擦般的嘎嗞嘎嗞的声音。当然,他也听不见。
眼的瀑布很快又恢复了原状,他又被包裹在那个狭窄的空间里。这次,他看到了他的母亲,看到了他的中学语文老师,看到了一群小混混,还看到了班长。母亲守着苍苍斑驳的柴门盼他早归。中学语文老师正激情扬抑地讲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那群小混混也坐在教室里,但是,他们对老师的讲课很不屑,他们在传递写着“I love you . I want to touch you . I wantto kiss you .”之类的情书,他们在打电子游戏机,他们说都什么年代了,学这些老掉牙的文章不如看几条段子。他又回到了军营,班长正在寝室里教他叠被子、叠毛巾、摆牙膏牙刷……他突然间恢复了知觉,箱子像大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腿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在燃烧,都在绝望地呼救,他的心脏和肺像被压扁了的气球,每走一步,就瘪下去一点,快破了,快破了。“班长——”他忍不住叫了一声。他是多么想得到班长的指示啊。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可是,压死了自己的是一口箱子啊,仅仅是一口箱子啊!谁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鬼东西呢?
班长不会答应他。又一道闪电剑一般地划破了大凉山。在剑的锋茫里,他看见一朵云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班长雾霭般地消失在云里。
狗们像影子那样跳了起来。它们像影子那样在间或亮起的电光里跳跃。但是,它们的狂吠都淹没在了雷霆般的巨响里。
……
第二天,人们在靠近山脚的地方挖出了解放军的遗体。他的身子被砸得稀烂,但头部还完整,甚至连表情都看得清楚,满脸的迷茫。那个胖大的妇人也被埋在了泥土里,离解放军很远,她被泥石流推了下来,一直推到山脚下。碾盘大的石块压住了她的身体,头和一双伸直的手露在外边,仿佛还在使劲推开什么东西。王婆活了下来,有人估计她是被胖大的藏族妇人推出去的。腿摔断了,但是还有气,她像老树精那样准确地爬进了人们的帐篷里。那口箱子已经被砸得粉碎,泥人儿撒了一地,有的已经被水泡散,只能看见个形状,有的缺肢少腿,像冷兵器时代战死沙场的国殇,有的带着微笑,有的带着痛苦,有的带着悔恨,表情各异,不一而足。有一个泥人儿保存完好,双手环抱,抱着一沓钱。人们把泥人儿和钱拾了起来,像数孩子的零钞那样一张一张地谨慎地数,不多不少,刚好八千。
“不多不少,刚好八千啊!”
人们面对着烈士的遗体传说着这个消息。
“不多不少,刚好八千啊!”
人们在舒适的帐篷里传说着这个消息。
“刚好八千吗——八千吗——强盗——强盗——我废——我要告你们——告你们——你们不得好死——死——”孩子说。
孩子躺在三婶子的像虚伪缥缈的箱子那样的蚊帐里,身上多处骨折,肿得像一条小黄牛。两条腿都变成了深紫色,皮肉破烂得可以看见断裂成锯齿状的骨头。因为腮上的伤,他说话微弱、吃力、迟钝却又锋利如刀。
人们不约而同地走了过来。人们没有吱声,就那么站着,俯首垂视着孩子,仰首对视着同类的茫漠的表情,又把眼睛别向三角形的帐篷的门,透过门眺望远处的奔腾咆哮的河,陡然觉得孩子的叫声像是从河面上升腾起来的一样。土匪轻轻地抱起孩子,向西边走去,一步一颠,一步一颠,使孩子的微弱的叫声变成雨幕里飘起的轻烟。土匪的影子越来越小,奔腾咆哮的河越来越大。
在死一样的静寞里,有姿色的女人突然辟门抢了出去,她的动作像绕梁的燕儿飞。
                            于大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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