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翰笙回忆录《出川之前》第三集

星星的歌

讲述内容将用第一人称的口吻进行复述，个别地方在不影响原文意思的情况下会有词句的改动，主要是用方言讲的话更恰当。视频引用了宜宾史志温涛先生整理的一些图片，并且每一集视频都会引用温涛先生归纳的小标题！

讲述内容来源于阳翰笙回忆录《出川之前》，第一部分改朝换代的童年时代，第三集高县哥老会活动情况

​

我们那个地方哥老会（即袍哥）的势力很大，尤其是在保路运动中成立同志军，更是威震川南。这些事，在我幼小时，耳闻目睹得相当多。

哥老会可能起源于明末清初，是一种带封建性和反抗性的民间组织。哥老会的组织分仁，义、礼、智、信、继、德、孝、诚、全等堂口。一般是仁、义、礼三个堂口势力大。仁字旗地位高，有资望，有面子，好象老太爷、但没有实际力量。中心力量是义、德二字旗。礼字旗是下层，失业的游民多，地位比较低, 力量大，做事全靠他们。有个流行口号讲“仁字讲顶子，义字讲银子，礼字讲刀子。”高县是义、德力量大，宜宾也是这样。但公开的名字不叫义字旗、德字旗，而叫安全公、得胜同。

负责人叫“大哥”, 掌舵，当权。内部组织分为十排。实权在“大哥”手上，“当家管事”管日常事务，也相当有权。清朝末年，哥老会的力量实际上大到可以在基层与清廷平分天下，是一种民间政权。我们罗场的乡长叫团总，是土豪劣绅，管一乡一镇，在地方上权很大。可是哥老会掌舵的权也大，根本就跟团总对立，不买团总的帐。而且，当团总的人多半是秀才、乡绅（大地主），入不了哥老会，为富不仁的人也不能进哥老会。因此，在辛亥革命前后的特定历史阶段，哥老会对清朝的统治政权和经济基础是一种破坏力量。（至于民国以后，尤其是蒋介石政权建立以后，哥老会跟军阀，官僚和烟、匪、霸、特沆瀣hàngxiè一气，互相利用，改变了当初的性质，那又另当别论。）

哥老会不要“子曰”“诗云”孔夫子那一套，加入哥老会的都是不得志的人，哥老会成员把《水浒》人物挂在嘴边，说要“效法梁山，结义桃园”。他们学梁山英雄，家里有家产的人，以柴进柴大官人，宋江“及时雨”为榜样，疏财仗义，济困扶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颇有英雄豪杰味道。

哥老会的人都是短打扮，不穿长袍。头上包套头（帕子）。有一定的样式（规矩） 一开头留个尖尖吊在耳朵旁。收尾时余一节朝天，一头向天、一头朝地，叫做“指天恨地”，表示对天地不满。出门要带武器，一种是钢刀，有鞘；一种是匕首，我们地方叫洗手子，不到一尺长，非常锋利，用以防身，能杀死人，用起来灵活。

哥老会讲义气。他们的组织之间，下齐叙府,上到昭通都通，到某一个县耍码头，一个钱都不用带。到了你的码头，就要特别招待，一壶酒。一块很好的肉, 叫“壶酒片菜”，离开的时候甚至还要送盘缠。

他们的活动半公开半秘密。“开会”、发展组织，都在茶馆里进行。我有个亲戚在罗场开茶馆，我有机会看到哥老会的活动。他们把一个茶馆或酒馆包下来，外边挂四个大红灯笼，威风凛凛。新加入的人要给“大哥”磕头，给引进人磕头。磕头之后，“大哥”要训话。刚进去的人，最小的是老幺，比较高一点的是“六排”，帮“五排”（管事）做事。大爷也要说一些话。里面有一句重要的话，叫“万丈高楼从地起”。

哥老会纪律严明。凡不仁不义的，得罪了弟兄伙的，不帮弟兄伙的忙的，告到大爷、管事那里，就要遭责备，受处罚。一凡有叛变的，告密的，帮清廷抓人的，经发现，就要杀头，叫“毛了”。我读小学时，高县上乡有个陈明非。是哥老会的“大哥”。他占山为王，独霸一方。我一个同学去投他，跟他的妹妹讲恋爱，犯了规；陈明非就把我同学“毛了”。所以哥老会团结得比较紧，始终对抗清朝官吏。清朝的地方官吏硬是拿他们没得办法，甚至还有些怕他们，实际上形成两个政权。哥老会成员要是欺压了平民是要受处分的，因此，它在穷人中威信很高。他们对土豪劣绅则很仇恨，我们场上有个为富不仁的地主豪绅、大商人，常常整人害人，礼字旗的弟兄们就常常要报复他。比如，在旧历年三十晚上，他们就扎相当大的两个“毛人”（即鬼）放在他家的大门口。第二天，大年初一，一开财门，却滚进了两个鬼来，哥老会对这种人要找时机想法惩治他。

我们那一带的哥老会，在太平天国被镇压以后，有了比较大的发展。人们都说这是龙蛇出没之地。哥老会原来的口号是反清复明，后跟从孙中山，改口号为排满兴汉。

泸州哥老会舵把子大爷佘竟成在我们那里很有影响，他是武艺出众，豪侠好义，待人以诚。接纳四方朋友，名声传遍泸州、叙府、重庆一带。只要佘大哥一张名片，或者带一句话，就是命令，没有二话好说。他在茶馆酒店宣讲陈天华的《警世钟》、邹容的《革命军》唤醒民众。一九O六年，佘竟成经熊克武的介绍，应邀东渡日本，会见了孙中山。佘竟成接受孙中山排满兴汉的口号,以满为敌。跟满对立。孙中山派熊克武等人与佘一起回国，共同努力、光复四川。佘竟成的弟兄们到高县罗场都来过，大家给他取绰号叫“老梭”，因为“佘”与“蛇”同音，蛇爬行，我们当地的土话叫“梭”。他后来在起事中牺牲了。头挂在叙府城楼、血滴三天，非常壮烈。我的《草莽英雄》中陈三妹的哥哥就是写他，剧中的同盟会会员唐彬贤则有熊克武和吴玉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