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我,梦外的世界
公元二00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天气很阴冷。晚上八时十五分,与同学狂欢饮酒后,微薰着走在回家的路上。商场里正播放不知哪个台的新年晚会,还有几个小时就是二00八年了。山区夹着雨滴的风吹在冰凉的脸上,我异常地清醒。 回到家,泡一杯浓茶,打开组合灯具的彩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燃一支烟。紫色的窗帘幕布,加了一层粉红的薄纱,在变换着的红黄蓝暗淡灯光和缭绕的烟雾中,立即将自己置身于一种幻境中。 十多年前,曾在一个海滨城市过元旦,海关的钟声敲了十二下宏沉的声音后,又是一下清脆。这时,城市的夜空怒放了团团簇簇的礼花。我站在二十八层楼的窗前,感动得随着爆裂的礼花阵阵狂喊,那时,我还不到三十岁啊! 现在独坐自己家中,没有了十多年前的激情,当然不是山区没有钟声,也不是今年的元旦夜没有礼花。有人认为沙发的前身就是佛家的罗汉床,坐在“罗汉床”上,心里便有了一些禅意,想的是更远的二十多年前,老者坐在河边,对岸山上是高高的文峰塔,脚下是日夜奔流的南广河,眼前是风雨中摇晃着的铁索桥,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自行车铃声“叮叮叮”地响过……端坐的老者气定神闲,问他坐在河边做什么,他说以后我会明白的。 这么多年了,终于还是没有明白,以此写了《人生况味知几许》,可真正的人生况味,我究竟懂了多少呢?二00七年就要过去,或许真的开始老了吧,第一次,对过往时日的心路历程进行检审。 很多年来,一直在构建着自己心灵的堡垒,想建立精神上的独立王国,自己统治自己,自由自在地演绎自己的故事。然而,直到今天,根本地,就还不知这个王国在哪里。卢梭说信仰高于理性,可信仰又该是什么呢? 住家的楼下,围墙和楼房之间形成了一个夹道,夹道尽头连接着单元的出口,这里有一个角落,风吹不来,雨也淋不着。有段时间,一个疯丐晚上睡在这里,第二天上午才离去。我天天路过这儿,从来也没觉得惊奇,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这里润染着一种强烈的色彩,冥冥中,似乎上天在向我暗示一种厚实的人生哲理。 听人说,现在的乞丐是一个行业,还有帮会组织,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我看过在我居住的县城,乞丐有几种情况。一种是沿街乞讨的,身有残疾,有的还带着一个小孩子,在十字路口,或农贸市场,坐在地上,面前一个盆,人们三五几角把钱放盆里;还有一种是老年人,在公园里,向茶客们讨钱,不给钱就不走人,甚至还于大庭广众向人下跪,给钱才起来,这一招最厉害,中国人是讲传统礼德的,接受老年人的下跪要折寿,所以一般都给钱;再一种就是疯丐,精神失常了,衣不遮体,不向人乞讨,在街边、菜市上拾人们丢的食物,甚至在拉圾桶里去翻捡。 我看到过一个行乞讨的瞎子,应该说是真瞎,没有眼球,两个眼眶深陷进去。我说是真瞎,是区别于那种翻白眼球的,我曾经也以为那是真正的瞎子,看了赵本山演小品翻眼皮装瞎子时,我就怀疑这是假的了。我说的这个真正的瞎子二十多岁,敲着一面小锣,在街上唱着他痛苦的身世,我也给过钱。有一次我们一家在饭馆里吃饭,看见他也来吃饭,我当时还想给他结帐,结果他一个人吃了二十多元,好象吃了一条鱼,还喝了酒。可我和妻子、儿子才吃不到十元,于是我悄悄地走了。 后来我常想,人都是想过美好生活的,付出高贵的尊严来高消费,真不知是何动因,就算迫于无奈而乞讨,也该节省着,少在大街市上接受别人的怜悯呢。如果说我曾经给他的钱是因为同情他的悲惨人生的话,后来真为他更加卑微的内心感到悲哀了。 这个问题一直纠缠在我的心里,面对街上各种各样的乞丐总想不明白。随着年龄增大,岁月的风霜磨平了身上的棱角,世俗的薰化迷糊了人的本真,在权势面前不得不忍气吞声,说违心话做违心事,心里自我安慰是“为了生存”,渐渐地,觉得这种生存的意义在人的心灵和尊严的世界里,和乞丐又有什么两样呢? 楼下的疯丐,他还有多少智力,还有多少尊严,我不知道。有人要赶他走,我看到他睡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赶他的人,眼里没有光,污脏的脸上也没有表情,身子一动不动,不是刚烈,也没有柔弱,好象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无论大声吼叫,还是举着拳头吓唬,都岿然不予理会。这一幕,我想起板桥道人笔下的小乞儿,“睡倒在回廊古庙,一任它雨打风吹”。一瞬间,从疯丐无光的眼神,污脏的脸和褛秽的身上,我读出了一种执着,一种“我不会走的,这里是我的地方”的内心独白。我的心为之一颤,上午的太阳照着他,浑身反射一道色彩,这个肮脏的疯丐,在我这个世俗人的眼里,释放出唯美的光辉,折射出“适者生存”伟大的达尔文主义。 是的,疯丐的精神是紊乱的,已没有了正常人的思维,但作为动物,生存的趋利性还是有的,他已没有了作为人对生活的要求,茫无所措,游离失所中仅存的意识,就是要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安身,世界任何强大的力量都无法改变,象冬天的猫总是睡到灶台上一样。 疯丐的执着一直在我脑子里浮现着,想得很多很远,想着想着,突然想到自己,面对疯丐,深深地叹息,不是为他,而是为自己。疯丐最浅表的思维,最低级的意志,就是找一个遮风挡雨的角落,这对于一个正常的人,是全然陌生的一种存在,但又是实在的生活真实。不管是理想的云端,还是现实的尘寰,追求的奋斗,堕落的折腾,究其终极目标,不都是为自己寻找一处遮风挡雨的角落吗? 我渐渐有些明白,这么多年来,我的精力和生命被世俗无益的事情消磨着,我在心灵的孤独中自己惩罚着自己。一切原由,不就是从没找到一块为自己的心灵世界遮风避雨的角落吗? 我也总是在寻找,这就是一个梦。这个梦曾经是那样的辉煌耀眼,曾经对庄子“梦蝶”之说产生过深刻地怀疑。只是在一次次的梦醒后,似乎开始领悟庄先生的妙谛,感觉那正是叩开命运之迷大门的符语。 梦里的我是幸福的,梦醒时也有瞬间从天而降的快乐,但是,一回到梦外的世界,我又痛苦了,这是怎样的人生轮回。二十年前,一个同学从简阳调攀枝花工作,临行前专程来看我,送他走时,是漆黑的早晨,他拉着我的手说,人生一世,有一个人牵挂自己,是一种幸福。当他乘坐的汽车在我泪眼中消失的时候,车站昏黄的灯光留给我举目四顾心茫然的痛感,朋友,牵挂,也是一种痛苦啊! 不管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作为梦,是本身的现实存在。人生总是有梦,我至今没有两千多年前庄先生梦蝶的理性彻悟,也没有找到卢梭高于理性的信仰。也许这二者就是解开人生之迷的密码,只是我破解不开,心力和才智皆不能及。但我知道,我有自己的梦,我的梦,在伴随我去攀登那座阳光下盛开鲜花的高山之时,也伴随着我走在通往天国的道路上。 我把关于梦里的我和梦外的世界的一些想法告诉家敏的时候,是在新感觉水吧里,昏暗的灯光下,他闪着那双狡黠的眼睛说,德国有个疯子哲学家,叫尼采,曾经作过“不合时宜的考察”。 “不合时宜”,这个词语一下就触动在我疲惫不堪的心上,就象杰克. 伦敦的圣地亚哥,看到一道梦幻般的海岸线。 还有梦,梦里还有我,梦外也还有我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