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坐在第二排,客车司机没有回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估计他个子不高,只有头顶的染满尘垢的乱发从椅子的靠背上露出来。车子启动不久,他就和一个40余岁的民工快活的聊一件工地上打架的事情。民工讲得眉飞色舞,他听着不时发出一阵阵脆脆的笑声,是个快活的小伙子。
民工下车不久,上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她背着个熟睡的婴儿,手里拿着卷好的编织袋,脸膛冻得通红,上面的网状皮肤裂纹格外显眼。她倚着挡风玻璃下的车壁,朝司机吼道:“把门关了!”这女人脾气真大,司机不会给她好脸色的!没想到自动车门悄无声息的关上,司机也一声不吭地开车走了。可女人却面无表情,恨恨地骂开了。
“这样冷的天,你狗日的却让我去买!娃儿整感冒了,老子不得给你带!”开车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说:“背着的,没关系。”女人更火了。“没关系?X你的妈,你看这天好冷哟!”
呀!女人的话好脏!不过天是够冷的,阴沉沉的,飘着冻雨,到处都湿湿的、冷冷的,偶尔从窗户逢里钻进的一丝风,也冰凉刺骨,真是个愁人的天气。但男人似乎并没注意女人骂什么,轻描淡写的说:“你把娃儿给爷爷奶奶嘛。”“爷爷都要死不活的了,还能给你看娃儿?!”
呀!女人的话好毒!可男人并不答话,而是旁边的一个女人接口问道:“他爷爷怎么啦?前次我碰见他赶场还很硬棒呀!”好个泼辣的女人,她居然对接话的女人一笑:“不行啦!一到冬天就起不来了。”唉,农村的老人是不能生病的,生了病除了躺在床上外就没别的指望了。
虽然如此,但女人的火气并没有减弱,仍然用最肮脏的话骂家里那两头该杀的猪,家里买的饲料没有了,它们居然不吃别的。又骂男人比猪还懒,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又养孩子又养猪,忙得连赶场的时间也没有,还要在这样寒冷的天里去买饲料。男人低声说了句:“这两天我不是没有时间吗?”
是啊,这头发乱糟糟的司机也不容易。家就在公路边,可白天车要在公路上来回的跑,晚上又停在几十公里外的城里;虽然经常看到自家小院里升起的炊烟,却很难得回家去的,再累也只能在城里度过一个个孤独的夜晚。但是那女人可不这样想,她继续骂道:“没时间?那天你狗日的回家怎么跑去看别人打牌?怎么不去把饲料买好?我算看透了,你狗日的这辈子只会屎胀了挖茅厕!”
可怜的男人在一顿痛骂下不说话了,可车却气恼似的,“咚”的一声,跳了一下。我心里大吃一惊,以为要出事。好在随后车又继续平稳地前进着,但心里也恼恨起那女人来,十分担心司机一气恼,稍不留神把车给开翻了。想骂一句:“你们要吵回家吵去!车上还有几十条人命呢。”但看那女人背着孩子,脸冻得通红,一直站在那里,也怪可怜的。在家要带孩子,喂猪,种地,做家务,还有一个个孤寂的夜晚,满身辛劳、满腹委屈也没机会向丈夫诉说,就让她发泄发泄吧。
也许女人有太多的苦,太多的恨,也太能骂,竟然滔滔不绝的没完没了。男人却掏出一叠钱来递给女人,这时女人终于笑了,一边接钱一边轻松的说:“我数数,把帐给你记着,看你拿了多少钱回家。”男人一听,乐了,“哈哈哈,这是啥子社会哟——哈哈……”一串脆脆的笑声荡漾在车厢里,许多人也和我一样,偷偷地微笑着。
没等笑声凝固,女人又骂开了。“才300元,1000斤饲料也买不了!”之后又诉说着哪里哪里还要用多少多少钱,在她喋喋不休时,前方一个老头突然横穿公路,在急刹车声里司机骂道:“妈的,不要命了!”正骂着丈夫的女人反应真快,几乎与男人异口同声地骂了老头一句。嗨,这个泼辣的女人呀,心里还是牵挂着男人的安危呢。也许是这突然的惊吓,女人终于沉默了。
到了一个坡顶,有家卖饲料的店铺,女人说下了,男人柔声地说:“算了,这里风太大,去二二四买吧。”女人没有回答,静静地望着前方。过了一会,他们夫妻俩轻松地商量起买饲料及运输等事情来,之前的一系列恶骂就像窗外阴暗的风景一样消失了。到了二二四,女人下车了,男人说:“我的车一点左右到这里。”女人说:“哎!” 几天过去了,车上的一段村妇恶骂居然不能忘记,似乎觉得里面有点什么,但也说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