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赌钱偷米ffice ffice" />
那天,对于我的一生,是一种罪恶,是一场灾难,尽管我才十四岁。第一次赌博,第一次偷东西,第一次彻夜无眠,第一次要杀人要烧房子……很多的第一次,三十年后的今天,想起还悔恨不已,还惶恐不安,至今不敢向母亲坦诚,不是怕责备,是不敢敞开胸膛,让母亲看我流过血的伤口,这对于母亲和儿子,都是残酷的。
刻骨铭心地记得自己的罪恶酿成的灾难。
初二的上期,学校放农忙假,修青山大堰。这个大堰将把王家河的水,引到梨子林水库,建自来水站。吃自来水是大好的事,长年累月地挑水,已万分抱怨,做梦都在想县城姐姐家,笼头一拧,水就哗哗流出来。参加这样的劳动,心情是很愉快的。
劳动的地段是顺景山,离镇上有十来里路,大堰在公路一边的山坡上,做义务工的大人们负责挖堰沟,泥土和石头从坡上倒下来,我们的任务是挑来公路另一边坡倒下去。
已进入了农历的冬月间,天气寒冷起来,早上妈妈为我准备带饭,甑子里的大米饭和包谷饭各有一半,她把米饭全舀给了我,菜是洋芋泥,我看她做的时候比平时放的油多,饭菜装在一个瓷盅里,外加一个咸鸭蛋,用手帕包着,放书包里背去。
挑着撮箕,背着装饭的书包,在上街口的灵应寺集中,全班同学到了顺景山工地。刚挑了两担泥土,班主ffice:smarttags" />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任王">任王ersonName>老师向我走来,说:“卫生包忘了带来,放在我的寝室里,你回去拿,如果找不到,你就到区医院买,吃午饭前回来。”说着,给了我钥匙、一块钱角票和药单。
这是一份殊荣,说实话,那时的我,是很优秀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又是班干部、三好学生,学校所有的大型活动,开批判会、文体活动,我都挑大梁。在老师的心中,我是个好学生、乖孩子,是可以信任并承办大事的,在同学眼中,是宠儿,是骄骄者。我洋洋得意,在羡慕的眼光中,离开工地,回镇上去了。
合该出大事,没走公路,为了早点赶回,参加劳动,得老师好感,就抄小路,走桃子弯,这条路是我挑煤炭的路,走习惯了的,很快就走到了区粮站背后,上街只要几分钟时间了。那里有很大一堆糠壳,焐着火,每次挑煤经过,我都要在这里歇息,向一会火。
火堆旁,柯家弯的张四娃和我家后面的刘五儿也在那里,张四娃是农村的,那天是在附近放牛,我的印象中他是个实诚的人。刘五儿就不简单了,他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自小母亲死了,父亲是街上有名的“干滚龙”,不务正业,给他找了后娘。刘五儿没人管,读小学时专干坏事,偷东西,打人,搞破坏,样样来,同学没有不被他欺负过。他个头不高,身体单薄,穿得褛烂肮脏,可打架忘命,不怕死的,动不动想把人置于死地,别人不敢和他拼,见他就躲。老师在前面走,他就敢在背后跳起来端老师“盖帽”。学校几次要开除他,可他父亲“横”,又祖宗三代都是“赤贫”,政治成份好,不招惹他家。小学毕业后,没上初中,家庭困难,学校也不收他。
刘五儿看到我,就喊向一会儿火。我走路来,身上和脚是很暖和的,但手很僵冷,就过去蹲下向火,心想呆一会儿就走。
这时我才看到他们在那玩扑克,推“马股”,耍钱的,一分钱起押,最多不超过五分钱。要我一起玩,我不,就在旁边看。看到张四娃一会赢了一角多钱,不知怎的,心就热了,也想参与。当时班上很多同学都在用钢笔,可我还在用圆珠笔,冬天里,不下墨,要放在手里搓,在口里呵气才写得现。供销社文具门市最便宜的钢笔五角七分钱一支,看了很多回,可我只有三角多,如能赢点,不够的再跟妈要,岂不是太好了。这个念头一起,象被鬼迷着一样,跟他们说我也要来。
开始小心翼翼,刘五儿当庄,我每次只押一分,还好,一会就赢了八分钱,想再赢两分就走。接着就盘盘输,赢到的输完,本钱都又输了一角多,把心一横,押两分三分,还是输,越输越想捞,最后押到五分,心里紧张起来,盘盘押五分,最后呢,自己的三角多钱,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连同王">连同王ersonName>老师给买药的一块钱全输完了。
一种恐惧向我袭来,心理完全崩溃,老师的钱要还,如果赌钱的事张扬开去,什么班干部、三好学生,什么宠儿、骄骄者都将随风而去。怎么办?向妈妈要,一顿暴打不说,妈会伤心得痛哭,想到她睡半夜起五更,天不明地不亮就起来推磨,沿街叫卖,生病也不歇着,捡药都舍不得钱,我怎能开口。
这时,张四娃骑着牛走了,刘五儿还在,我情急智生,要他把赢的钱借给我,一块钱,让我买药送回工地去,我以后慢慢还他。真是想得天真,他哪里肯,我把实情跟他说了,他不干。我彻底失望,坐在那里。一阵风吹来,糠壳火更旺,我真想跳到火里,烧死算了。
过了好一阵,刘五儿突然说给我出个主意,我象捞到救命稻草,拉着他的手恳求快说,他说要我去偷东西,我吓了一跳,眼睛怔怔的,他看我吓着了,又说,是偷自己屋头的,我问偷啥子,偷来卖给啊个?他说偷米,他给我买。
我确实没有办法了,要他在那里等着,我跑回家去。路上想,如果妈在家,我只有如实交待,把老师的钱搞到手再说,如果妈不在家,我就偷米。我们家做泡粑卖,有一个专们装米的柜子,里面有很多米,偷一点是不会被发现的。
我从后门回家,妈妈在大门口卖泡粑。我悄悄进到里屋,打开米柜,把两个裤兜装满,又从后门跑出。这个时候,我听到妈在门口的叫卖声,心象被剪刀剪着。跑到粮站后面,刘五儿只给我两角钱,我说这起码有一斤多米,黑市要值四五角呢,他说偷来的东西只值一半的钱,说得我心头狂跳,我在做贼啊。但有什么办法,我已经象偷红眼的,又跑回去偷,活活偷了五次,才得回一块钱。刘五儿还要我去偷,我看了他一眼,心想,老子想杀死你。但不敢说,慌慌忙忙跑到学校,老师寝室里没有卫生包,又跑到区医院,找到一个姓官的医生,开了药。
回到工地,已是下午,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王">王ersonName>老师问我为什么那么久才回,我支吾着。他要我快去吃饭,我撒谎说回家吃了几个泡粑,当时我能吃得下什么东西啊。
晚上回到家,妈妈看我带的饭没吃,问我咋了,我说人不舒服,不想吃,她摸了摸我的额头,要带我去看医生,我不去,回里屋睡了。
睡不着,又起来,看到妈又泡了一缸米,准备第二天做泡粑的,我知道她没发现我偷米,又回床上睡。绻缩在被窝里,想着妈妈的风湿病,想着她为了买便宜点的米,走很远的路到乡下去背,回来时衣服全湿透,还有清晨天不亮灶房里“吱吱呀呀”的推磨声和从上街到下街长声吆吆的叫卖声,强烈地剌激着我。老鼠在米柜子上跑来跑去,我心里阵阵恶心和恐惧,老鼠也是和我一样,在偷米呀。
当晚就这样惶恐着,煎熬着,灶房里又传来推磨的声音,我起床来,把着丁字架的横担,帮妈妈推磨,她不要我推,要我去睡,我倔强地摇着头,什么也不说,眼里包着泪水。
以为事情就这样平息了,心里难过,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但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成绩一直很稳定。想唯有努力学习,才对得起父母,才可弥补那曾经的罪恶。可是,刘五儿不放过我,这塞炮眼的小王八崽子,那次赌钱得到了甜头,欲望就膨胀,经常在放学的路上堵着我,要我偷米卖给他,和他赌,我不干,他以告我赌“马股”输钱、偷米卖钱还帐相胁迫,还提劲要打我。如果凭我当时的个子和体能,和他打架我肯定会赢的,但我怯懦,没有他玩命,又有软处在他手里,所以总是躲着。
终于有一天,他在肖家巷里拦着我,说最后一次警告我,再不偷米,就把所有的一切告诉我妈妈,还要到学校检举我。他把手指着我的鼻梁,要我答应,我还是说不,他就打了我一耳光,我扭身就跑,他在后面追。这一瞬间,我真的肺都气炸了,跑到朱才儿家门口,检起一根木棒,怒冲冲地指着他:“刘五儿,你再逼我,看我打死你。”
他全然不惧,步步紧逼过来:“你打嘛,你打,量你娃儿不敢打。”
我举起木棒,朝着他的头部打去,没打着,他顺手把木棒抢过手,反向我打来,我检起地上的一块煤炭,向他头部掷去,又被他躲过,我不知从哪里抓到一根很硬的竹杆,“呼呼呼”朝他乱打,边打边乱骂:“刘五儿,你妈卖B的,老子不怕你,老子今天跟你拼了,老子也不要命了!”
他见我真要拼命,到底怕了,往家跑,我提着竹杆追,他进了家门,把门拴上,任我在他门前乱骂,不敢出来。我心头的火并没熄,跑到街上,在范良珍大姨婆的摊子上拿了一盒火柴,又到张国良房子背后扯了一把谷草,点燃要去烧他家的房子,街上的人来了,拉着我,我拼命地挣,就要去烧,有人去喊我妈,妈不在家,有人把派出所的游存焕所长叫来,游所长吼我,说要捆我来关,我才平静下来。
街上的人不知道原因,都在帮我,说肯定是他欺人太盛,刘五儿臭名昭著,而我是好出名的。
从此刘五儿再不敢惹我,也不敢把我赌钱偷米的事说出去,见着我都躲很远的。第二年,我考上了县重点高中,离开了洛表,再没见他。
这件事在我少年的心上留下了很深烙印,二三十年来,经常想起,每次回家,都要问问刘五儿的情况。自从我打过他后,他还真的老实了,在街上不再惹祸,但声名总是狼籍的。后来,铁道部门来招工,镇上推荐他去了,在珙县火车站工作。我当居委会主任的姨父告诉我,一来是他家穷,二来为镇上消除一个祸患,三是希望他到单位后,好好做人,毕竞是本街上长大的,还是希望他好,这才推荐他去。
但他还是没有好好做人,不久给盗窃团伙当内应,偷铁路设备,被判了刑。刑满回来后倒卖过文物,听说还盗过墓。他喝酒成性,酒精中毒,又吸毒,不是吸白粉,是烧鸦片烟。生活很潦倒,有个姐姐在底洞,把他接去一起生活。
我后来还见过他一面。五年前,我和一个同学从巡场彩虹桥过,见一人斜斜地靠着栏杆,猥猥瑟瑟的。走过他面前时,同学叫了一声“刘五儿”,他立即抓住同学的手,说:“快给我两块钱吧,我去喝杯酒。”我见他脸色白而反黄,没有血色,双手抖个不停。
他是没有认出我的,这个我平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落到如此地步,我却高兴不起来。这倒不是我心存善念,对他多了几份同情和怜悯,更主要的是想到自己,如果当初我屈从于他胁迫,一直赌下去,偷下去,不也是今天的他吗。
一想到此,我更恨他,也更恨我自己。
〈第三节标题——小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