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时代
我一直都觉得1996年代的高县中学很诡异,不是假的诡异,是真的诡异。
正如前面说的,那个时候没有互联网,没有酒吧,没有迪吧,没有KTV,电脑少得罕见,更没有笔记本电脑可以让象我一样空虚和无聊的人可以在半夜坐在楼顶尽情地练习指法;他们的生活缺少如今看来一切必要的因素和场合,平时玩得最多的娱乐活动就是看武侠小说,憋在不足八个平方的寝室里打扑克,或者玩那个现在的小弟弟小妹妹看起来土得要死的单双杠;实在无聊的时候就游山玩水,坐在公园的屋檐下面喝一元人民币一杯的绿茶,面对面地聊天。这直接造成了这个年代的人往往习惯于face to face的沟通方式,在后来的网络时代常常因为对着屏幕找不到话讲,而被那些等待被泡的美丽而残忍的小MM无情地抛弃。
而那个时代的人也很诡异。他们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从小唱着“北京的金山上有一个红太阳”长大,看的电影是《地雷战》、《地道战》和《三大战役》;他们在幼年时代崇拜毛主席和雷锋叔叔,每周末扛了扫帚去扫烈士墓,在街上看到警察叔叔要敬礼,所谓根正苗红;而当他们年龄逐渐增大,终于昂首挺胸跨进入了高县中学高中一年级,这个时候他们开始学会喝白酒,抽五牛;开始看香港拍的《大话西游》,从此知道孙悟空还有不为人知的多情的一面;开始看《蛊惑仔》,学着郑伊健的样子在打架的时候掠一下额前飘舞的几缕头发然后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开始看《我为卿狂》,屏住呼吸第一次全面地了解异性的身体……
所以这个年代的人往往具备了多方面的气质。他们带了一点点原始社会的老土、封闭、迷信和野蛮,又带了一点点现代社会的前卫、开放、理性和文明。
他们面对异性的时候仍然羞涩,小心地早恋和精神恋爱,但是在寝室里几个男人会大声地交流黄色笑话;
他们坐在课堂的时候无比认真,端正地笔记和举手提问,但是在课间的时候躲在厕所偷偷分享软包五牛;
他们面对战争的时候骂着脏话,粗鲁地抡拳和猛拍砖头,但是在开始的时候穿着很酷的衣服和对手谈判;
所以这个年代的文人骚客不同于侏罗纪时代的文学青年和互联网时代的网络写手,他们都带着一丝丝江湖气息。——他们豪放地喝酒,大口地吃菜,喝醉了互相用脏话交流思想;他们用文学的方式描述前几天的一场武斗,用充满联想的语句无比兴奋地讨论某一个女生的长相和三围;他们成群结队去郊游,顺便偷农民种的红薯烤了吃;他们在拥挤的客车上面给一个8、90岁的老头子让座,然后在对方道谢的时候说“不客气,好兄弟讲义气”;
而这个年代的江湖人士也不同于大冰川时期的绿林好汉和后现代社会的强盗劫匪,他们都带着一丝丝文学气质。——所以你可以看到周星星在上数学课的时候抒情地朗读自己最近写的诗,当然也可以看到一帮大小袍哥一起喝酒的时候,吟诗作对,舞文弄墨。他们以诗会友,依文罚酒,长袖善舞,对酒当歌;他们在酒醉的时候动作愈发飘逸,留下了很多很多脍炙人口、流芳百世的篇章,其中不乏有气势磅礴的,能让毛老神仙的《沁园春·雪》都弗谈不如。比如这一首:
“四季要发财呀,八匹马儿跑呀!”
“幺幺一把刀啊,全家摸包包啊!”
……
你说,是不是对得真他妈规整?
J
前面说过,那个年代的人仍然带了一点点被称为“迷信”的原始崇拜。你知道在原始社会,崇拜神灵、上天、野兽和“男性特征”都是很流行的,这个道理就跟我们今天坚定不移地顶礼膜拜共产主义差不多。而不同于现代社会的是,当时的江湖术士的数量远远大于江湖骗子,因为市场有需求。
陈元就是当时众多江湖术士中的一个。
1996年的陈元热衷于组织各种各样的原始祭祀活动,请碟仙、笔仙和筷子仙等一切可以想象出来的神仙,占卦求解,以此满足高县中学的那些空虚的原始人的心理需求,并在祭祀之后混一口饭吃。于是9901班的土著居民经常可以看到陈元身穿一身庶白的破衣裳,两个袖子都是在和神鬼搏斗时候扯掉了的,露出黄铜色的膀子,额头上扎了一条红布带,在仪式结束后满身酒味、偏偏倒倒地走在回家路上。
这种组织祭祀活动的经历让陈元在后来疯狂地迷上了主持人的角色,可惜人生不得意,由他主持的节目烂得每次都没人愿意看。而在经过几年的社会主义劳动改造后,陈元终于由一个神汉变成了一个不成功的DJ,在2004年午夜的“甲乙丙丁”酒吧带领一帮第一次跳大神的福州原始居民大喊粗口。这是后话。
在那一年的某一个夜晚,月光温柔地洒在学校操场旁边宋森租的小屋子里面,给这片原始森林平添了一种神秘的气息。
没有开灯,点着蜡烛。屋子中间的圆桌上铺了一张纯色的白纸,白纸中央画了一个圆圈,放着一个倒扣的碟子;纸的四个角落写着“好”、“坏”、“是”、“非”几个大字。
宋森,赵云伟,杨军,周莉,徐晖,黄丽端庄地坐在圆桌周围,每个人伸出右手,用食指轻轻放在碟子边沿。
陈元坐在主持的位置,穿着类似陕西农民跳大鼓或者东北农民跳大神的神汉衣服,头上扎一条红布带,嘴里念念有词。旁边几个人根本听不懂他在叨咕些什么,只有杨军天资聪慧,能偶尔听清楚“洪教主仙福齐天”、“永享盛世”几个乱七八糟不知道从哪本金庸小说里学来的句子,也不敢问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陈元叨咕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桌子上的碟子开始抖动起来!
陈元眼睛开始放光:“碟仙来了!”唧唧咕咕说了几句大意是谢谢碟仙、麻烦碟仙不吝解答的客气话,然后告诉大家,可以提问了。
“请问碟仙,我们这几个人里面谁最漂亮?”
碟子转了一圈,移动到指着陈元的方向。
“请问碟仙,我们这几个人里面谁最丑陋?”
碟子转了一圈,移动到指着陈元的方向。
“请问碟仙,我们这几个人里面谁是猪头?”
碟子转了一圈,还是移动到指着陈元的方向。
陈元脸上开始挂不住了,于是拿出一张符,无比牛B地往桌子上一拍:“好好回答哈!不要紧倒拿老子开玩笑哈!”
碟子一下子飞了起来,在陈元额头上“咣”地一撞,打得“神汉”眼冒金星。
……
于是大家开始好好提问,碟仙也开始好好回答。提问的具体内容我记不住了,只是记得我们的问题越来越广泛,涉及政治、宗教、事业、爱情各个方面,而记者招待会的气氛也越来越庄重,越来越浪漫,越来越美好;我看到赵云伟知道自己能考上大学,欣喜狂若的样子;看到黄丽知道自己会嫁个好男人,满脸憧憬的样子;看到一段美丽的故事,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拉着她的另一只手……
那个时候,原始社会的人们有太多疑惑,他们在等待神仙给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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