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播电视连续剧《我是太阳》,观众只看情节,不会注重片名。对多数人来讲,太阳仅仅是个名词而已。但是,在特殊的年代,太阳这个词是专用的,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个人的命运因此跌入黑暗的深渊。
太阳是生命之源,万物之本。人类对太阳的崇拜由来已久矣。古希腊神话中阿波罗是太阳之神;我国《山海经》记载有“后羿射日”“夸父追日”的神话;世界上还有把太阳贴在国旗上的国家……自从全国人民高唱“东方红,太阳升”以后,太阳就不仅仅在天上了,而是与政治紧密相连,从此形而上学的圈定在人的阶级立场上。
1964年,由于家庭困难,我虽仅是个初中肄业生却已参加了工作,年少的我幼稚不谙世事,还爱随心所欲的涂鸦文字。中秋节,我触景生情地写了一首打油诗:“濛濛雨,厚厚云,太阳哥哥不露面,月亮妹妹怎会相约黄昏……”。由于自己疏忽大意,仅被政治觉悟高的有心人报告单位领导。党支部书记叫我去谈话,不问青红皂白地严厉批评:“你把社会主义社会写成乌云满天,思想有问题。你对太阳的歪曲,更表明立场是反动的。必须深刻检讨,听候处理!”不久,“四清”工作组进驻单位,把这首《中秋怀感》认定为“反动诗”。随后,上报到县委宣传部甄别处理,结论为:“此诗有问题,性质还不很严重。鉴于作者年纪小,可改造自新,暂不追究刑事责任,但行政上要严肃处分。”就这样,我因一首小诗有损“太阳”形象而被单位开除了。
为了生存和协助父母供养弟妹,我到产生“宜宾白毛女”的断头山林场做临工,砍山烧荒,挖坑栽树,干的活儿又苦又累又脏。索性的是“天高皇帝远”,这里全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群,不过问政治,关心的是计件工资。这里,一名女工创作的几首关于太阳的打油诗,广为流传,无人上纲上线,只觉好玩。至今,我还记得这样几句:“太阳出来绯红,晒得石头梆硬。”“太阳出来红半边,我们去摘豌豆尖。”……
队上的袁队长是临时工领头人,负责到场部揽活儿和管理这支由杂牌队伍。此人长得高大魁梧,圆脸大眼不长胡须,常穿一身褪色军服,直着腰板,单手叉着腰喊话。并且他还有一个惹眼的姓名:“袁太阳”。我常看到袁队长接电话时,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电话大声武气地喊:“喂,我是太阳。喂喂,我是太阳啊。”骇得我直伸舌头。我因小诗中涉及一点点太阳,就落得如此困境,你竟敢口口声声自称“我是太阳”,难道不怕……结果倒是平安无事。在那个偏僻的穷山沟,大家都是苦命人,谁还管你是不是太阳呢?
闲来无事时,临时工们围坐在袁队长周围,听他自豪地将光荣历史:如何在国民党部队中起义;如何在解放军团部当文化教员;如何随大军进驻上海;如何在秦淮河边娶了一位能弹会唱的漂亮老婆……其中一个故事使得在座的人目瞪口呆。“记得我随队伍开赴内蒙的时候,一次我骑在高大的白色战马上,向夹道欢迎的人群挥手致敬,突然,我听见有人喊‘毛主席来了,毛主席来了!’,我干忙下马,拱手高声解释,我不是,我不是,我是文化教员……”我听得呆若木鸡般半天没回过神来,妈呀!竟敢讲这样的故事,要是被人告发,后果不堪设想。尽管我知道袁队长说的是真话,但还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我有幸离开了宜宾断头山林场,到四川油田一家公司工作。也许是档案里最终没有装入“写反动诗”的材料,我一直安然无事,没有受到政治上的打击。而领导过我们的袁队长却命运不济,从农场调到县城工作后,虽然为了避讳,把名字改成了“袁太洋”,但是在一次酒后,他依然手插腰给人吹他的光荣历史,当然不会错过那个在内蒙被人误会的故事。文化大革命刚开始,袁太洋就糊里糊涂的被什么人给告了,批斗、游街、关押、劳改。直到打倒四人帮多年后,袁队长才无罪释放。虽然落实了政策,但他的身体垮了,腰杆也再直不起来,加上在狱中染上的重病,没两年便去世了,留下半百的妻子孤苦的生活……
而今,无论谁都可以呐喊“我是太阳”,无论谁都可以取名为“太阳”,袁队长却再也不能理直气壮的说“我是太阳”,再也不会讲被误认为“红太阳”的故事了。
太阳依然高挂天上,抚育万物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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