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儿
一
水竹林到苦茶溪,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
月儿出门前,扎扎劲劲地和爹吵了一架。月儿姓林,爹叫林青山。水竹林一带姓林的人很多,林氏祠堂就建在水竹林的半山腰上,每年的清明会,周围团转的林氏人家聚在一起,闹热得很。光是水竹林这小村子,姓林的就有二十多户。
月儿是在水竹林土生土长的。爹是远近闻名的牛脾气,暴烈得很。遇到事情不顺心,爹的眼睛就要红,就要像牛眼睛一样鼓起来,声音吼得像炸雷,九里十三湾都听得到。爹在月儿眼中,除了牛脾气,还是一条硬汉子。家里就爹一个男子汉,挑东挑西,拿进拿出,山路崎岖,很多事情月儿是帮不上忙的。其实,月儿也很想帮爹的忙,都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看着爹累死累活的样子,月儿心里实在不好过,好几回,月儿在陡峭的山路上拉爹上坎的时候,月儿就想把爹肩上的担子扛过来,替爹担一把,可是,爹眼睛一愣,额上青筋鼓起,怪吓人的,还凶巴巴地吼道:“废话!这活是你姑娘家干的吗?”骂完,挑着担子,气哼哼地就走了。月儿被爹吼冒火了,歇稍的时候,爹坐在扁担上烧他的叶子烟,月儿在青草丛里看野花儿,父女俩谁也不理睬谁。最终,还是爹沉不住气,笑呵呵地望着月儿,对她说道:“月儿要是个男娃儿就好喽!”这时,月儿却得势不饶人了,佯怒地吼道:“月儿是个女娃儿,你把月儿整死嘛!”爹是晓得月儿的脾气的,看着月儿发火的样子,不但没有冒火,反而从心底涌出一丝丝慈爱来,乐呵呵地说:“要得,要得。”说完,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月儿也禁不住格格格地笑了。父女俩的笑声在山湾湾里回响,荡漾。
其实,月儿有个姐姐的。月儿的姐姐叫秀秀。秀秀大月儿五岁。
水竹林地处山区,四面八方都是山,出门就爬坡上坎,公路都无法修到村里去。运进运出货物就靠村民肩挑背磨。封闭的环境养就封闭的意识,哪家婆娘怀上了,哪家男人就赶紧烧香拜佛,祈求送子娘娘送个带把儿的。秀秀娘怀上的时候,林青山就带着香蜡钱纸到庙子里烧过香,请求菩萨送一个带把的来。但是,菩萨终究还是没能让他得偿所愿。秀秀呱呱坠地的时候,她爹林青山脸上乌云密布,心里犯着嘀咕:这菩萨咋个跟我过不去了?但是,不高兴归不高兴,没过多久,心里就想开些了,他林青山还有希望呢!这屙屎不生蛆的水竹林,山高水远,穷是穷了些,山高有山高的好处哩。就像这计划生育,头胎生女的,国家政策还允许生二胎!
五年后,月儿出世了。
月儿出世的时候,爹刚刚踩着一路月色从庄稼地里回来。当接生婆抱着月儿告诉她爹又是一个丫头时,林青山一屁股坐在敞坝里,闷声不响,半天没有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月儿爹是在烦闷焦躁中度过的。他曾经想过把月儿拿去送人,还蛮横地跟计划生育的干部干过架,归根结底,还是没有让月儿娘再生出来。月儿爹冒火时,逢人就说:菩萨、祖宗不保佑,让我林青山断子绝孙球法没得,只是丫头都是人家的人,哪有带把的好使呢?这山旮旯头,以后老了有个三病两痛,哪个端茶递水嘛!这样,月儿在秀秀的背上渐渐长到了五岁。
月儿五岁了,姐姐秀秀在山后的龙塘沟读小学。每天,月儿跟着秀秀翻过山梁,过龙塘沟,到学校里去耍,爹娘在家里干活。一天放学后,龙塘沟涨洪水,秀秀带着月儿来到沟边,秀秀对月儿说:“妹妹,姐去看水,过得了河姐再接你哈。”秀秀刚走几步,沟边的泥土一松,垮入翻涌的溪水,秀秀很快就没了影。月儿吓得放声大哭,当村民们闻讯赶来时,秀秀已不知被洪水卷到了啥子地方……第二天,当人们在下游的回水沱里找到秀秀时,秀秀娘已哭干了眼泪,林青山望着苍天,嘶哑地吼道:“我日你先人板板!”
后来,月儿爹脾气越来越暴躁了,时常喝闷酒。
后来,月儿渐渐地长大了……
二
月儿要到苦茶溪去。
月儿要找到竹子,要跟竹子把事情说个明白。
月儿是在龙塘沟念完小学的 。月儿在龙塘沟念完小学后,爹就不想让她读书了。后来,经人劝说,爹还是把月儿送到兴隆场去读完了初中。
竹子和月儿是初中时候的同班同学。那时班上,竹子成绩最好,月儿水灵灵的,最漂亮。月儿成绩差,时常找竹子给她讲题。漂亮女孩子的请求,竹子当然很乐意。不知不觉中,三年时光就过去了,初中毕业后,竹子考上了高中,到县城读书去了,月儿成绩差,没考上,就悄悄地回到了水竹林……以后的几年,月儿就再没有见到过竹子。
一晃眼,月儿就长成大姑娘了。长成了大姑娘的月儿,硬是就象一朵山茶花儿,白皙,娇嫩,越来越好看。大概是水土原因,水竹林一带,一直出美人儿,那里出来的女娃儿,一个一个长得花枝招展的,漂亮得让人眼馋。女儿大了,媒人也就来了。月儿念完初中回到水竹林,媒人一群一群的踏破了月儿家的门槛,可是,月儿爹娘就是不答应,月儿娘说:“月儿还小呢。”月儿娘说着,喜得嘴都合不拢,真是家有美女不愁嫁。话虽这么说,娘在心里还是时常掂量着女儿的事情。月儿满十八岁那天,娘把月儿喊进里屋,悄悄说:“月儿,你不小了,那个事情该……”月儿脸色一下红到了耳根子,赶忙打断了娘的话:“娘也,啥子事情嘛?”娘看见女儿娇嗔的样子,心里像装了一罐蜜,喜滋滋地骂道:“鬼丫头!”月儿长辫一甩,甩出一句话来:“娘疯了!”话没完,哈哈哈地跑远了……
其实,月儿心里是有一个人的。
那个人就是竹子。月儿回到了水竹林,再也没有见过竹子,可是竹子一直藏在她的心窝窝里。夜深人静,爹娘睡了,四周静悄悄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得月儿合不上眼睛,竹子在她的脑壳里转来转去,眼前尽是竹子的影子,有时,月儿觉得竹子就在给她讲题,给她玩笑,她就深深地呼吸,好想呼吸到竹子那特有的男人味,好想把竹子呼吸到她的身边来……这个时候,月儿就偷偷地笑了,就偷偷地刮她白皙皙的脸,心里暗暗地嘀咕:哈,月儿,月儿,你想男人了,真不害臊……
月儿心里的秘密,娘是不晓得的,当爹的更是不会明白。直到那回月儿赶场没有回到家里来,月儿爹娘才发觉到事情有些不妙。
那天,月儿是和爹一起去赶兴隆场的。爹买了肥料挑起先走了,月儿还要买些油盐酱醋就落在了后头。月儿走出场口的时候,听到后头有人喊她。那声音好熟哟,月儿回过头来,顿时又惊又喜,那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竹子吗?
“竹子!”月儿禁不住叫出声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竹子微微一笑,疾步向月儿走来。四目相望,瞬息竟是哑然无声,目光里流泻的是几年积蓄的千言万语。
月儿眼中,竹子更高,更黑,更结实,更男人味了……那天,月儿和竹子沉浸在相逢的喜悦里,他们随意地谈,随意地走,一切都是那样舒爽那样惬意。他们谈了很多很多,他们走得很慢很慢,走到岔路口,月儿往水竹林走时,路边枝繁叶茂的黄桷树上,鸟儿都归巢了。远处,暮霭正缓缓地升起来。。
“月儿,今天去苦茶溪,见爹,见妈!”竹子说。
“爹娘要牵挂月儿的。”月儿迟疑地说。
“月儿大了,爹娘晓得,没得哪个敢把月儿吃了。”竹子说。
“你坏!”月儿嗔怒道,眼里洋溢着脉脉柔情。
月儿去了苦茶溪,月儿见了竹子爹妈。儿子带个仙女一样的姑娘走进家门,爹妈自然欢喜得合不拢嘴,尽管这时,竹子妈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
苦茶溪也是兴隆场管辖的地方。苦茶溪比水竹林平缓,田坝坝多,一条小溪绕村而过。苦茶溪住户大多姓张,跟竹子家同宗,算是当地旺族。竹子爹前些年干过村干部,在苦茶溪是有名望的。
那晚 ,竹子和月儿吃过夜饭,就从家里走了出来。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在苦茶溪 潺潺的流水声里,竹子向月儿摆谈了他妈如何病倒了,他又如何无奈地放弃了上大学的念头回到家里来伺候母亲,他也摆谈了他的理想,他的爱情……
那晚,在明晃晃的月光里,竹子跪在月儿面前,庄重地向月儿求了婚。
那晚,趁着月亮眨眼的瞬间,竹子在月儿羞赧的脸庞上,送去了深情的一吻……
三
月儿赶场没有回来,在水竹林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人们私下议论,怕是人贩子把月儿弄去卖球了,又有人说,姑娘大了,鬼才晓得是咋个的哟。
最急的,是月儿爹娘。月儿爹踩着月色,跑遍了水竹林,问遍了三亲六戚。月儿娘在山垭口喊哑了嗓子,流干了眼泪。最终,月儿还是没有回来。
正在爹娘焦急万分的时候,月儿从山对面那小路上走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英俊后生!
月儿把竹子带进了家门。月儿爹坐在堂屋里,脸青目黑,一声不吭。
月儿把竹子推到爹面前,笑盈盈地说:“爹,这是竹子,苦茶溪的。”竹子也赶紧跟着月儿叫爹。
今天,月儿爹脸色虽然很不好看,牛脾气却没有发作出来,对于性子暴烈的林青山来说,这是很少有的事情。
其实,月儿走进家门前,她爹林青山鬼火就冒登了。但是这回,林青山格外冷静。月儿一夜没有回来,他心里着急,睡不着觉。中午,月儿回来了,心头一砣石头落了地。管他咋个,月儿毕竟回来了,心头鬼火冒的是:月儿,你太出格了!你大了,爹晓得,你看上了哪家后生,跟爹娘说,明媒正嫁嘛,你这样,丢人显眼,爹在这水竹林,脸朝哪里搁哟。竹子喊他时,他只是冷冷地“嗯”了两声。
月儿回了家,月儿娘喜极而泣。竹子叫她娘时,月儿娘爽快地答应了,随着赶紧洗锅抹灶忙了起来……
趁月儿跟娘做饭的时候,林青山和竹子走进了屋后的竹林。
“你喜欢月儿?”林青山问。
“嗯。”竹子点点头。
“月儿是我的命根子,你晓得?”林青山盯着竹子问道。
“晓得!”
“你家弟兄几个?”林青山继续问。
“我……一个。”
“爹妈呢?”
“爹健在,妈瘫痪在床。”
“他们答应你‘倒插门’?”
“这,……”竹子语塞了,脸色显得很尴尬。
林青山一切都明白了,瞬间,额上青筋鼓凸起来,吼道:“你走!”
竹子走了,没有和月儿话别。他听了月儿爹的谈话,心里乱得像一团麻。他是喜欢月儿的,月儿爹离不了月儿,他竹子又甩不下瘫在床上的母亲,咋个办嘛,他不想拖累月儿,更不想让月儿和他爹难过,他就只好选择悄悄地离开……
竹子走了好久,月儿才晓得。月儿晓得以后,马上就发疯似的朝山路上奔了去。
山垭口,月儿追上了竹子。竹子望着跑得喘不过气的月儿,眼里泪光滢滢。
“竹子,你不喜欢月儿,你就走嘛!”月儿说。
“月儿!……”竹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要是心头没有月儿,你就走!”
“月儿,我心头咋个会没有月儿呢?我心头除了月儿,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了……”竹子说道。
月儿站在山路上,望着竹子,泪眼婆娑。她说:“你走嘛,回到苦茶溪,你要等月儿。往后这辈子,月儿就是你的月儿了。”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就朝水竹林走去了。
月儿回到家里,扎扎劲劲地跟爹吵了一架。这是月儿头一回跟爹吵架,月儿吵架的样子很凶,爹也很凶,父女俩谁也不让谁。月儿娘跑进里屋,蒙着铺盖直哭……月儿说,都啥子年代喽,你当爹的还干涉月儿的婚姻,月儿就是不怕你,看你会咋个!爹说,月儿你翅膀长硬了,爹管不了你,你走嘛,走得远远的,就当我林青山没养你这个女儿!
四
月儿原本不想和爹闹翻的。她想回家好好和爹谈一谈。月儿喜欢竹子,竹子喜欢月儿,当爹的会为月儿的幸福想一想,况且,月儿不会甩下爹娘不管的。可是,月儿的想法错了,她没有想到爹在这件事情上竟是寸步不让!
她爹林青山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月儿大了,月儿有她选择幸福的权利。月儿喜欢竹子是对的,竹子是个好后生,帅气,精伶,厚道。可是,竹子撂不下他爹妈,不会倒插门到水竹林来,往后月儿嫁了竹子,去了苦茶溪,他林青山老两口的日子咋个办嘛,莫非跟着月儿一起到苦茶溪张家去?那可笑死几湾人了,而且,水竹林这地方养活了他林青山几十年,这里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跟他情同手足,他离不开这里。林青山的德性,认定的事情十条牯牛也拉不回来,他和月儿的争吵还会有结果?
月儿和爹吵翻了,赌气走出了水竹林。她要到苦茶溪去,她要找到竹子,要跟竹子把事情说个明白。竹子脑壳灵,他相信竹子能想出办法的。她在山路上走着,心里乱糟糟的,水竹林到苦茶溪,两个小时的山路,她走了整整三个小时。
来到苦茶溪,竹子正在溪边忙着洗衣裳。他爹不在家,一个远房亲戚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家里的渣渣筋筋事情就靠竹子一双手。
“竹子!”
“月儿!”
两人一同喊出声来,疾步跑去,紧紧拥在一起。见到竹子,月儿喜上眉梢,和爹吵闹后的忧闷暂时搁在了脑后。
“月儿,月儿,”他们正在紧紧相拥的时候,前面传来焦急的喊声。
月儿一惊。喊她的人是水竹林来的,是月儿的一个本房长辈。
“月儿,快……快到兴隆场……你娘……快不行了……”
本房长辈累得喘不上气来。
月儿闻讯,没问啥子原因,拔腿就朝兴隆场跑去,竹子也跟着跑去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月儿走后,月儿爹鬼火冒得更旺了,见着月儿娘就吼,抓起东西就摔。月儿娘心里也憋着气,和他顶了几句,事情就惹烦了。
“你个死婆娘,你还顶嘴,月儿就是你惯的,害得老子要守孤……”林青山暴跳如雷,抓住月儿娘就是一顿暴劈。月儿娘拼了老命才脱开身,跑进屋子,倒在床上大声武气地哭起来。
林青山下起黑手打月儿娘,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月儿娘嫁到水竹林三十年,林青山脾气暴燥归暴燥,打婆娘这事却是从来不干的,有人说他是“葩耳朵”,他眼睛一鼓:“葩耳朵?打婆娘算个球的男子汉!”林青山疼自己的婆娘,月儿娘心头有数,这回狗日的林青山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了,怕是疯了。月儿娘越想越不明白,越想心里越气。月儿走了,月儿还会回来吗?月儿是娘心头的肉啊。月儿娘哭着,想着,眼睛盯着窗台上的瓶瓶罐罐,她伸手拿下一瓶,拧开瓶盖……她脑海里浮现出月儿天真、纯朴的模样儿,她的手软了……可是,林青山那样狠心打她,她的心酸了,凉了,为了月儿,为了月儿的幸福,她要死给林青山看!她的手颤抖着,狠着劲喝了一小口,瓶子一下滚在地上。顿时,她的心里像有无数条蚂蝗在噬咬,整个房间开始旋转起来……
月儿娘喝了农药,那药是开春时林青山买来喷洒果树治虫的。林青山发现时,月儿娘已经昏过去了。
林青山急了,背起婆娘就往山路上跑。几户邻居闻讯,也迅速跟了上来,交替背着月儿娘飞跑,直到把月儿娘送到了兴隆场的卫生院。
到苦茶溪“赶信”的本房长辈,是林青山喊他去的。月儿娘喝了农药,昏迷不醒,林青山想到了月儿,管她咋个,月儿毕竟是他们的月儿啊,她娘不行了,他要让月儿看娘最后一眼,他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心肠一下软了……
五
月儿和竹子赶到兴隆场,已是傍晚时分了。
月儿爹坐在卫生院过道的长椅上,耷着脑壳,闷声不响,脸上明显憔悴了许多。月儿叫了爹,着急地问着娘的情况,竹子在一旁急得直冒汗。
过了好久,抢救室的门总算开了,他们立刻奔了过去。医生告诉他们,病人总算醒过来了,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林青山悬着的心“砰”地一下沉稳了,月儿眼中噙满了泪水,竹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月儿娘躺在病床上,看到月儿竹子走进屋来,愁云密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阳光。
“娘!……”月儿哽咽着,扑在娘面前,泪珠雨点般不停地滚落。
“月月,都怪娘……”月儿娘颤颤巍巍地说,泪水也止不住地流。
……
天色已经晚了,月儿娘要留院治疗,水竹林家里鸡鸭猪牛一大群牲口正等着料理哩。山村人家是离不了人的。月儿要赶着星月回水竹林去,竹子爹不在家,娘还在床上等着他。他也要赶回苦茶溪去。
他们沐着月色,快步走上了回家的路程。走了很远很远,月儿回头望了望月光中的兴隆场,夜幕中,兴隆场古朴而宁静。
突然,月儿眼睛一亮:“竹子,你看——”顺着月儿指着的地方望去,兴隆场口,他们走过的小路上,站着一个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
那是月儿爹!
“爹,回去吧,好好照顾娘,月儿不会有事的!”月儿扯开喉咙,对着月光里站着的人影,哦嗬连天的喊起来,喊声在静静的夜空里飘荡,飘荡…….
竹子陪着月儿到了山垭口,回苦茶溪去了。山垭口到水竹林,月儿走了好久好久,也不知咋的,月儿竟然神绰绰地走到了姐姐秀秀的坟前。秀秀已经死去十多年了,坟上长满了青草。月儿在姐姐坟前站了好长时间,嘴里喃喃地说:“姐姐,你咋个要走呢?你丢下月儿,让月儿一人跟着爹娘,姐姐,你好忍心啊,要是你不走,我们一同照看爹娘,那就好了嘛,爹就不会强留月儿在水竹林了,爹就不会那样狠心地打娘了,姐啊,月儿差点害了娘的命,月儿真不好……”说着说着,月儿跪在秀秀的坟前,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月儿是咋个走回家里的,月儿自己都不晓得。
三天后,月儿爹娘回来了,娘的身体很弱,爹变得沉默寡言。
晚饭后,爹把月儿叫到跟前。他神情严肃地端详了月儿好久,随后才缓缓说道:“月儿,明天去兴隆场,跟竹子把证办了!”
“爹!”月儿心里又欣喜又难过,她手脚无措,不知该对爹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月儿“扑通”一下跪在爹前,接连给爹磕了三个响头,眼泪汪汪地说:“爹,你和娘放心,月儿嫁了竹子,不会丢下你们的,月儿不是那不孝女!”
林青山没有理睬月儿,转身朝里屋走了。
夜已经很深了,月儿一直没有合上眼睛。水竹林沉沉地睡了,月儿从屋里走出来,在敞坝里来来回回走了好久,脑壳里思绪万千,她想到了她和竹子的恋情,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想到了爹娘以后的日子,想到了苦茶溪躺在病床上的竹子妈……
山里的夜晚是迷人的。
月亮挂在天上,一忽儿藏入云层,一忽儿又露出脸蛋儿来,清辉洒在原野上,山岗,田畴,一片朦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2-19 21:39:58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