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星星飞翔

　　月下歌声，风前笛韵，遥思当日风流；枕边言语，犹记在心头，玉佩叮当别后，恐惆怅，永巷闲幽，行云去，才离楚岫，却又入瀛州。 仙境里奇逢，姝丽端好绸缪；羡金桃玉李，凤偶鸾俦；一个文章清雅，一个体态娇柔；谁念我雕栏独倚，一日似三秋。 ——唐伯虎

　　

　　薄暮。空旷的大地上荒村点点，风雪不停。远处有一间茅屋，形状像一座小庵，掩映于落叶已尽的桃林之中。茅屋之中有人伫立窗前，那人大约五十上下年纪，长得很清瘦。柔软的胡须斜斜地指向一边，上面沾着几片雪花，看去有些落寞。天气彻骨的冷，那人看上去冷得牙齿有些打颤，但仍固执地站在窗前，手里拿起一把小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淡淡地从嘴里吐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窗扑春蛾雪打团，杯浮绿蚁酒冲寒；挑来野菜和根煮，寻着江梅带藓搬。暗笑无情牙齿冷，熟看人事眼睛酸；筋骸虽健头颅老，脱屣尘埃已不难”。

　　风雪渐渐小了，那人慢慢地从茅屋里踱出来，看了看庭前枯萎在雪地里的牡丹，然后，盘曲地绕过瑟缩在雪天里的桃林。他踏上摇摇欲坠的风雨桥，举目四望，见江村寒冰，风雪飘忽，河岸边有小船自横，河对面的梅花正开始绽放。他走下风雨桥，沿着一条铺着薄薄白雪的小道向梅花林走去，身后留下两行长长的弯弯曲曲的脚印。

　　那人走进梅花林，雪已停止。天空中好像有朦胧的月亮，在云里向外张望，微雪挂在梅枝上还未化落，枝头上有点点梅花欲放还闭，花香沁脑。风很是凛冽，那人随意找了一块梅花林中的置石，轻轻地抹去上面的积雪，慢慢悠悠地坐下来，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呼出的暖气在空中形成淡淡的薄雾，弥漫在眼前，心似乎更静了。随意轻曼的诗句，又在梅花林中飘出：“阴一亩其疏疏，香数里其披披；侵小雪而更繁，得陇月而益奇”、“溪桥突兀田塍裂，雪里梅开梅胜雪；不妨地上有微冰，且是江南好明月”。

　　这是怎样的一个雪夜？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月夜？梅花静静地立在雪中，立在月下，梅花一定是明白他从心底里涌出的赞美之声，否则，梅花怎么会用这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芳香回应他的赞美。

　　五百多年前的那个雪夜，那个月夜，有一只雪狐从这里飞奔而过，它看见了这一幕永恒的画影，它见证了这一幕轻灵的诗笺：在一个下着雪的夜晚，在一个天上挂着月亮的夜晚，有一个人绕过桃林，走过小桥，走进芳香沁人的梅花林。

　　那人正伸出双手，接住几片从梅枝上飘落下来的雪花，又抬头看看依旧朦胧似影的月亮，然后，低下头陷入沉思之中。这时，对岸的桃花坞似乎传来了一些声音，让他有些心神不停，那是他与那些吴中才子们在园林中笑闹的声音，是他与知己好友们清谈中的那若有若无的声音，那是他与同好们作画时，帘中传出的江南丝竹的声音……

　　他突然有些莫名其妙，这些来自记忆里的断断续续的生活中的声音，怎么会在这清冷孤寂的夜里出现。他感觉自己老了，轻轻地问自己：“梧桐树枝上的落霜，苟延残喘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慢慢地站起来，向桃花庵走回去，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就在这里啦，花开花落的桃花坞。”。然后，他的身后又留下一串长长的寂寞之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疯颠，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那个人就是明朝鼎鼎有名的人物，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他出生于苏州阊门吴趋里的一个小康之家，原名唐寅，字伯虎，又字子畏，从小资质聪颖，放浪不羁。后经祝枝山的淳淳规劝，苦读经书一年光景，去参加科举考试，获得乡试第一名。后来，因为涉嫌考试舞弊案，先是下狱，再被贬到边远的地方为小吏，深感耻辱难忍，于是就没有去赴任。从此，更是放浪形骸，远游于匡庐、南岳、天台、武夷，泛舟于洞庭、彭蠡，观海于东南，圆梦于九鲤湖。游罢归来，他师法自然，苦学天文地理，钻研乐律，专攻绘事，对儒、释、道涉猎颇深，逐渐进入神游天地之间的状态。晚年，自号六如，并建一处园林——“桃花坞”，孤居桃花庵内，每与客人欢饮，醉了便睡，不知客人何时离去。他一身傲骨，放浪不驯，不拘小节，君子气度，才华盖世，为诗书画之通才。他曾感慨说：“大丈夫虽不能成名，但必须慷而慨之，志气不倒”，还自刻一枚石印章“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历史上的唐伯虎果真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吗？“三笑点秋香”的浪漫，已经查明是附会其上的，可那美好的爱情故事，我宁愿信其有。为什么当时的人和后来的人都要异口同声地说，三笑传奇就是唐伯虎的事，那是因为唐伯虎有一身追求个性自由之傲骨和盖世之才华，只有这样的风流才子，才具备这样的“三笑”痴情。

　　生前死后，唐伯虎将桃花坞作为自己的安身之地。生前，他在桃花庵的庭前，种了半亩牡丹。每当桃花、牡丹花盛开时，花香蝶舞，他便邀吴中才子祝枝山、文徴明等赏花饮酒，吟诗作画；而到落英缤纷时，他跟着落花而悲，让小僮小心收集那落下的花瓣，盛于锦囊之中，并写落花诗以陪葬。死后，他的坟墓随桃花坞而败，几百年后，有一个居民建房时，掘得“唐解元墓”碑一支，好在有多情的文人雷起剑说话了：“是朋友之罪也！千载下读伯虎之文者皆其友，何必时与并乎？”于是，重新修建其坟墓及祠堂于桃花坞，并“勒石以遗千古之有心人”。

　　我不禁要想，唐伯虎刚来桃花坞时，有桃花吗？现在的桃花坞还在吗？有桃树吗？他走了，桃花败了，桃花坞也随之死了，留下的只有今天的风，今天的云，今天的月，今天的花，还有他的诗书画，五百年就这样绕了回来，活生生的历史记录，就是这样让人无法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