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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爷爷ffice ffice" />
阿明爷爷今年已经105岁了，他是六月间生的。我虽然只和他见过两次面，天合地缘，心中久久不能忘记。
认识阿明爷爷，是前年仲春。星期天午后，阳光很好，让人绵柔柔的。我走进县委旁边的储蓄所，里面很清静，只有一个背着背篼的老大爷在柜前，我静静地排在他的身后。这时，听到年轻的女柜员问：“老人家，您多大岁数了？”
“103岁。”一个吐词清楚、并不太苍老的声音，中气较足。
“真的呀，看您的身份证上出生日期是1904年，我以为弄错了。”女柜员一脸惊奇而又灿烂的笑，“百岁的老人，还进城办事，身体好硬朗。”
老人签字的时候没有用柜台上的老花眼镜，办完事回转身来，我才看清了他的容颜：头发没有全白，皱纹也不深。双颊饱满，牙齿整齐。脸上只有几块小小的老年斑，下巴五寸长须，雪花一样白。外表看来和七八十岁的老人差不多。上灰下蓝的衣裤，脚上一双长水筒靴，整个装束很干练。
我握他的手，手很粗糙。问他进城干啥来，说是卖烟叶，因为存折掉了，顺便补办，好领民政部门发放的百岁老人补助金。老人很随和，耳朵一点也不背，我们说话毫不费力。
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篼，问还能背多少。他说，不行了，只背得动一二十斤。我们走出储蓄所，站在县委大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阳光下，他说话时眯着眼睛。他还没吃午饭，说不饿，回家吃。家在德云村山上，有二十多里路。我真想留他在城里吃饭，但不知该请他吃什么，百岁老人，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阿明爷爷走后，我心里生发出许多感慨，真想和他作深入的交谈。老人居住的地方，我二十年前去过的，现在想起，也只留下山青水秀，空气清新的记忆。几十里山路，我现在是不能上去了。常有那里的人进城来，我留心寻访了几位，他们都知道百岁的阿明爷爷，但对老人的经历和生活情况却不了解，只知道他的老伴先头走了，下一辈的人中，儿子儿媳和女儿都已谢世，有一个女婿还健在，也是七老八十，不能下地干活，也不能进城赶集了。他有孙儿孙女一大群，都住在村子里。
春天过去了，那个漫长的酷暑也过去了，秋天到来的时候，我第二次见到阿明爷爷。
星期天上午，在储蓄所门口，老人取了钱，正在隔壁的超市购物，买了一些糖果和饼干，放在背篼里。他还记得上次和我聊天，我邀他到公园喝茶，他答应了。
坐定后，我递过去一支烟，给他点燃。他笑了笑说，原来是抽烟的，而且烟瘾很大，抽自己种的叶子烟。最近十来年，不抽了，是不想抽，并非刻意去戒。
和这样的老人谈话，不需要拐弯抹角，也不讲求什么谈话艺术，一切顺乎自然。于是，我直奔主题，探寻起一个百岁老人的人生经历。他记忆很好，没有任何犹豫和思考，即问即答，不疾不徐地道来。
阿明爷爷是独子，姐妹都没有一个的。父亲靠祖上留下的几十挑田地经营庄稼养活一家人，供他读书。他五岁发蒙，在私塾读了几年老章书。十三岁开始割草放牛，十六岁正式下地干活，农闲时跟随父亲贩运红糖。后来成亲了，在有了第三个儿子的时候，父亲去世，全家重担便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
他竭尽全力地种好地，农闲时仍然贩运红糖。雇请两个或三个挑夫，几挑包箩挑三四百斤糖，从庆符的糖市出发，经趱滩、孝儿、老宝寨、上罗、洛表，挑到云南的顺水河和洛洛坝，卖了又挑着云南大豆、山货回高县。
那年夏初，庄稼上坎了，田头地里都没有太多的事，闲着也是闲着，便决定出门贩运一次回来收小春。他们主仆三人在洛洛坝卖了红糖，一人挑一挑土漆回来，夜宿老宝寨。原定第二天打早出发，天黑前便可回到高县。不想当晚连夜大雨，第二天上午还在落，屋檐水都拉伸了，没有丝毫消停的迹象。
这场大雨下了三天，阿明爷爷困在一家栈房里。店主是父女俩，姓郑，女儿叫翠珍。翠珍年龄二十四五，前先招了鸭婆村王姓女婿上门的，不到一年，夫婿死了，是被鸭婆村的人打死的。那年小夫妻俩回鸭婆村过中秋，因张家的牛吃了王家地头的菜，王家的人骂了两句，张家纠集起人到王家闹事，翠珍丈夫出面来劝和，被张家人不分清红皂白抓住就打，乱棍之下一命呜呼。王家人把死者尸体抬到张家堂屋里，望山钱杆杆从张家神龛上的屋顶伸出去。张家是有势力的，请来乡团把王家人驱散开，又把尸体抬回王家。翠珍的公公领着另一个儿子和翠珍到县衙喊冤告状，县长一听火冒三丈，光天化日行凶杀人，没有王法了，着急出票拿人。人还没拿到，张家的银元和烟土送到了。最后以诬告罪名将翠珍的公公关了大牢。两个月后，王家出了5块大洋，并有3家商人联名具结担保，才放了回去。
阿明爷爷听了翠珍这段伤心的经历，深表同情，暗然泣下。恨世道的不公，怨人生的命苦。在客栈里，两人天天晚上摆到三更，灯草拨了又拨，灯油加了又加。第四天头上，雨停了，天放晴了，阿明爷爷多算了些灯油钱给翠珍，翠珍煮了二十多个鸡蛋给他们路上吃，送了十多里路，一直送到妹妹涡上了渡船，还站在河边望。
小春收进屋后，阿明爷爷的妻子得了一种怪病，先是双手无力，后来两腿也没有力了，瘫在床上。为了给妻子治病，阿明爷爷遍访名医，听说哪里有专治凝难杂症的医生，就要去请。可妻子的病总不见好，两年后，枯瘦如柴，全身痿缩。阿明爷爷要种地，又要照顾妻子，孩子又小，再也没出门搞贩运了。他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的钱和粮食，到了要卖地的地步。这时，他才又请起人，挑红糖上云南去卖，想赚几个钱给妻子治病。
还是在老宝寨歇脚，住在郑家客栈，断黑阿明爷爷就进房睡了。翠珍两年多没见到阿明爷爷，发现他明显地憔悴了。翠珍在堂屋的方桌上摆上一盘干巴牛肉，一盘炒花生，打了一碗酒，去房里叫出了阿明爷爷。知道了阿明爷爷家庭的变故，翠珍流眼抹泪一声声叹息。
第二年，阿明爷爷又到了老宝寨，翠珍的父亲去世了，这两个苦命人相对无言，流了一晚上的眼泪。天亮时，翠珍说：“大哥，我现在也是无依无靠的，让我跟你回去，帮你照顾家里。”阿明爷爷摆摆头，转身挑起包箩上路。阿明爷爷从云南回来时，翠珍收拾好东西在老宝寨路口等他，她把店子卖了，什么也没有了。
翠珍来到阿明爷爷家。
过了两年，阿明爷爷的妻子去世，翠珍便嫁给了他。第二年阿珍生下一个女儿，阿明爷爷快40岁，他觉得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翠珍帮助阿明爷爷撑起这个家，儿子们一个个娶亲成家，分开单独生活。解放后，将土地送了社，成了公社社员。女儿大了，嫁在本村。
他们和睦地生活着，虽然穷，虽然也有很多不顺心不如意的事，但是这两个同命相怜的人，互敬互爱，相依为命，渐渐地白头到老了。翠珍活到70岁上，走了。走的时候是没有生病的，天黑时心口痛，晚饭没吃就上床睡觉。半夜里，翠珍突然抓住阿明爷爷的手，说声大哥我先走了，然后就昏迷不醒。儿女梆着竹架打起火把连夜抬到县医院时，翠珍已经咽气。
翠珍走后，阿明爷爷一个人生活。儿女们修了新房，要他去一起住，好好照顾他。他不愿意，哪个都不跟。土地下放到户，孩子们帮他种地，他是哪家做好饭就到哪家吃。已经是五代同堂，团年饭要摆好几桌，直叫乡亲们看着羡慕得要命。
阿明爷爷在老屋后面留了一块地，专种烟叶，收成后进城卖了，买回糖果给晚辈们吃，晚辈们都叫他老祖宗。
阿明爷爷老了，他的儿女们也老了，隔一两年就要走一个，都是活了70岁以上，是长寿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实儿女们都是白发人，有的比他的头发还白得多），是人生最大的不幸，可阿明爷爷不这样看，他说“人都是要死的，我的命牢固，活这么久还不死。也好，儿女先去，到那边安排好，我去了还是享福，我还是他们的老子，呵呵！”
我问阿明爷爷：“这么多年，您怀念您的亲人们吗？”
“前些年很想，有时晚上想着睡不着，后来不想了。我觉得他们没有死，全都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买糖果回去，除了给孩子们吃，还到那些走了人的坟前，放上糖果，和他们说话，就象他们活着一样。”
从第一次见到阿明爷爷，我心里就一直存放一句话，想问他长寿的秘诀，但一直问不出口。现在，什么也不用问了。
老人说了很多话，我怕他累着，看看天已过了午，又不便请他吃饭，便催他回家。我们从公园出来，走到中心广场，我给阿明爷爷买了两斤柔软克化的糕点，然后打了个车，送到他家的山下。
看着阿明爷爷背着背篼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我久久回不过神来。103岁啦，这不仅有生命的长度，更有着生命的厚度和强度，这是庄严雄圣、布局大气的生命构架。
将近两年没见着阿明爷爷了，他的乡亲们告诉我，老人家还健康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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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贵州梵净山风景选拍](data/attachment/block/b5/b5cb2d2e895a26c7ae20ba5626c97659.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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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09-12-27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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