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
67年秋,国从上海光荣退伍,回家的当晚,他拉着哥哥辉来到他的房间,拿出一张姑娘的相片,告诉哥哥这是他在上海耍的女朋友,那张二寸的黑白相片上一个剪着短发很精神的姑娘呈现在辉的面前。辉很担心的提醒国,这姑娘是大城市的人,不会来我们这些小地方的,沉浸在爱情中的国对哥哥的忠告不置可否。
国开始和姑娘通信,那时候,没有特快,一封信要二十天左右才能收到,所以辉寄一封信一去一回要一个多月,但国很开心,每天都计算着时间,他的信该到了,或姑娘的信该来了。每收到姑娘的一封来信,他都会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拆开,细心的咀嚼着上面的一字一句,辉在时,他会把信拿给辉看,让辉和他一起分享着他的喜悦。在收到姑娘第六封信的时候,在预定的时间国没有收到姑娘的来信,国很担心,也很焦虑。他每天都站在路边,看见邮递员都要问有没有他的来信,每次都是满怀希望的询问,令他失望透顶的答复,辉劝他面对现实,就在当地找一个姑娘成家,何况国也不小了,国一直都不同意。
在失去姑娘音讯半年后,国瞒着辉悄悄的去了一趟上海。一个月后,国回来了,脸上写满了颓废和消沉,谁也不知道他在上海发生了什么事,任凭辉怎么问国都一言不发,国蒙头睡了三天,不吃不喝。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国除了不怎么说话也没有怎么样,辉开始张罗着给国介绍对象,国的外表很俊朗,提亲的也很多。和辉的热情比较,国却显得特别的冷漠和异常的烦躁,姑娘来了,他要么就跑出去,要么就在屋里不出来。姑娘来了一个又一个,辉忙了一阵又一阵,国那心不在焉的态度让辉很恼怒,一天,辉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痛骂国,国始终一声不吭,只用那忧郁悲伤的眼神望着哥哥,气急的辉开始诅咒那个上海姑娘,先前还不吭声的国从门后拿出一条扁担,劈头盖脑的向辉打去:我叫你骂她,我叫你骂她。辉又气又急:你疯了?我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从那天起就在没有人再为国提过亲了,国开始不修边幅,不洗脸,不洗头洗澡,不换衣服,一天弄的蓬头垢面的,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包括辉。他不吃自来水,每天担着两个木桶在河里挑水,不用电,点着一盏煤油灯每晚一幽一幽的,不烧炭,去山上捡些柴火来做饭。平时就在地里侍候着他那一亩三分薄地,没事的时候就坐在院坝里望着东方,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小时候捉迷藏我曾经误入过他家,那时候我才几岁,一直听大人讲他是为了一个上海女人疯了,我们都对他退避三舍,望着他都是远远的跑开。那天不知怎么就躲进他家的草垛后面,忽然他打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我忘记了跑,楞楞的看着他,他望着我微微的笑了一下,摸了摸我的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南瓜子,递到我的面前,我没有接,吓傻了。直到小伙伴叫我,我才如梦初醒,飞快的跑了,回过头来还看着他手里捧着南瓜子,伫立在风中,茫然若失的望着我。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和他近距离的接触。
时光荏苒,光阴如梭,一转眼国已经是两鬓斑白的老人了,背也没有原来那么挺拔,衣服还是那几十年前的衣服,上面补丁重补丁,黑漆漆的油光发亮,肩上那在部队就带着的挎包也是补丁重补丁,常常去河边挑水,只是步伐也没有以前矫健。还是那样,不和任何人说活,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零八年偶然听母亲讲到,国去世了,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早上辉一直没有看见他出门,打开房门看见国睡在床上 ,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胡子刮得清清爽爽,脸洗得干干净净,穿着那几十年前在部队带回的军装,很安详的睡着。上衣口袋里放着姑娘寄来的六封来信,还有姑娘的相片,信纸也磨损的破烂不堪,有的地方还有透明胶粘过的痕迹,相片的边缘也磨砺的毛毛糙糙,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模糊不清,依稀还能看见姑娘灿烂的笑容!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很久以前就想写他了,每次想到他心里都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悲伤和感动,也替他的人生感到不值,所以迟迟没有动笔,一个平凡的男人,不平凡的人生。他去世前一直在生病,他拒绝了看医生,让人迷惑不解的是他的走一直是个让人无法解开的谜,很多人都猜测他是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而自杀,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所有的猜疑也随他长眠于地下。谁说世上只有怨女,没有痴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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