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折折 于 2012-3-16 17:14 编辑
老孟终于放了一把火。 老孟犹豫了许久。眼瞧着阳台上的油菜秧越长越粗,再不移栽就栽不活了,老孟跺跺脚,把叶子烟杆向地上一掷,下了放火的决心。 四周一片寂静,老孟从白天看好的一处矮墙翻进了围墙。落地时,脚下很蓬松,差点没站稳。老孟蹲下一摸,吐出一句粗话:狗日的,简直是糟践。老孟手触摸到的,是厚厚的草。 草很干燥,一点就着,比老孟“啪啪啪”地打煤气灶还快。火苗差点舔燃他的裤脚。要不是老孟有烧荒的经验,用镰刀把草先拢了一堆,形成了一个短暂的隔离带,这场火,就变成一场火灾了。 火烧了半夜,最后因无草可烧自灭。这场火,无人员伤亡,无公私财产损失。这些,都在老孟的预见内——围墙内,除了草,还是草。当然,也有预料之外的——烧死了几条蛇。三四个娃娃蘸了点盐,直说香,好吃。 老孟一边偷乐着听周围的人议论这场无名大火,一边焦急地等着下雨。下了雨,野草灰浸进土里好作肥料。老孟已问过在镇气象站上班的侄子,最近两天有场雨。他已谋算好,下过雨后,便是农历十几了,月明气朗,正好锄地、栽苗。 两年前,村子里来了一些拿皮尺的人,这块地量量,那块地测测。村主任说,村里的地,要征用。老孟急了,这些地,秋种油菜夏插秧,城里儿子一家,全靠这地养着。儿子说,城里卖的油米吃着不放心。这地征了,儿子一家咋办?村主任摸得着老孟的脉,说,老孟,这是国家建设,得支持。果然,老孟一听是国家建设,就带头签了协议,腾了地,揭了瓦,推了墙。老孟没去城里和儿子住,他在附近租了房,站在阳台上,就能望见那片地。他想看看自己插秧栽苗了一辈子的地,如何变成烟囱林立、机器轰鸣的大工厂。 老孟每天都站在阳台上望,望了两年,只望来一堵围墙和满地疯长的野草。那草,比他种的油菜还深密。老孟心里,像长了个肿瘤,随着围墙内野草的疯长一天比一天疼,疼得他龇牙咧嘴,比搬家时上房揭瓦还疼。老孟去找村主任,说地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就种点庄稼,啥时国家要建设了,把地还给国家就是。村主任哈哈笑,老孟呀,你眼咋只盯着这地?要是闲得慌,就和老李老王他们打牌去,再不然,去河沟里钓钓鱼也行啊。 在老孟看来,身为农民,不种地而去打牌钓鱼,那是不务正业。老孟只想种地,做梦也在种地。梦里,地里盛开着一朵朵油菜花,跟那太阳似的,金灿灿的。地边,老孟杵着锄头,闻着油菜花香,看着蜂蝶嗡嗡地在花间上下翻飞,笑出了声。 从梦里笑醒的老孟,又去缠着村主任要种地。被缠急了,村主任眼一瞪,声音抬得老高,像吃了火药,种个屁,你拿了钱地就是别个的了,再种就是犯法!老孟蔫蔫地望着墙内开始枯黄的野草出神,他不信,长野草都不犯法,种庄稼倒犯法了!白天不准种,我就晚上种。 老孟为自己的创意兴奋不已,他立即找来箩筐,从河滩挑来几挑沙土,摊在阳台上。他估算了下,阳台面积有点少,便又买来十几个花盆,摆在花架上;然后,在阳台上和花盆里撒籽育苗;再后来,放了这把火。老孟心说,种庄稼,先得烧荒。 没过几天,大家对这场火失去了兴趣,也不见警察走动了。在天老爷洒过一场雨后,老孟就着月光翻进了墙。连着几日,老孟月出而作,月落而息。花了三个夜晚,老孟把地翻了一遍,两年不种,地都结板了;又用了两个晚上,把阳台上和花盆里的油菜秧移栽到了地里。这点活,搁在以前,他两天就能弄完。夜晚下地,光线不好,但老孟栽的苗子仍是横成排,竖成行,像牵着皮尺栽的一样笔直。老孟拍拍手上的泥土,对着斗碗大的月亮在喉咙里说,呵呵,都是你的功劳。老孟不敢说出声。他提防着,稍有点风吹草动,便紧张得全身伏地,一动不动。一晚,一条野狗不声不响地蹿到老孟跟前,吓得老孟一哆嗦,锄头失手落地,把脚伤了。 老孟有些悲伤,他感觉自己像在做贼,但悲伤好过让他疼得龇牙咧嘴的肿瘤。当站在阳台上望着围墙内那一片转绿的油菜地时,老孟笑了。等过了春节,那片绿就会变成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 花盆里一株瘦小的油菜秧被撂下了。老孟歉意地说,等晚上,晚上我就把你移到地里去,大家伙儿挤在一起开花,才热闹。 这时,有人敲门。门外,站着俩警察。 老孟从看守所出来,已是春节后。老孟从阳台上望见,围墙里,两台黄色的挖掘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一步一步地逼进。不要!老孟大喊,伸出手要去制止,却抓了个空。 挖掘机伸出龙虾似的巨爪,向油菜花掘去,一掘一个坑,一掘一个坑……别过脸,水雾早已漫上老孟的眼眶。透过水雾,老孟猛然发现,花盆里那株被撂下没移栽的油菜,正扬着金灿灿的花朵,向着他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