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油炸饼
一小袋面粉往案板上一倒,铺成一个大饼状,接着一边洒水一边使劲搅揉,面粉渐渐变成面团,撒上一层青青的韭菜和少许葱叶,再翻来覆去地揉,直到可以拉起长长的面筋……这便是我第一次看到做韭菜油炸饼的前序工作。地点,观澜镇松元工业区一老房子里;时间,1995年7月。
那年我只有十六岁,刚初中毕业,几乎是慌慌张张地办了张临时身份证愣头愣脑地跟着几个老乡来到观澜,落脚松元村。彼时的松元村还是地道农家村子,与内地村子不同之处就是各个角落耸立着工厂,把个村子分得七零八乱的。工厂与工厂之间是稀稀落落的民房,有三四层的漂亮小洋楼,也有灰暗的老房子。村民都住漂亮小洋楼,老房子大部分空着,少部分租给外来工住。我上班的厂门口就有几排碉楼状的老房子。我们厂很小,七八十个工人,一间女宿舍,我们男工统一租住在门口一栋老房子里。
彼时彼地,绝大部分工厂是早上七点半上班,不提供早餐,我们厂当然不会搞例外。工人每天早上最迟六点四十分起床,洗刷完后走到村口大公路旁花五毛钱买一块韭菜油炸饼填饱肚子再回来上班。
一天早上,我们被一阵韭菜油炸饼的香味“惊醒”,个个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打开房门,一位满脸笑容的阿姨站在门口。阿姨用占了六成本地语言的普通话说:“后生仔,你们不是天天跑到村口去买韭菜油炸饼吗,从今天起你们不用跑那么远了,起床就可以吃到热乎乎的新鲜韭菜油炸饼了,价钱和村口的一样啦。”我们高兴坏了,如果真这样,从明天起,不,应该从今天起就可以睡到七点甚至再多十五分钟才起床。高兴归高兴,我们只闻到香味还没见到韭菜油炸饼,也不知道吃起来合不合口味,更关心油炸饼个头有没有村口的大。
“走,跟我尝尝去,今天每人可以免费尝半块,不好吃就告诉我,我重新做。”或许是阿姨看出我们的疑虑,马上相邀。我们也不客气,阿姨在前头带路,二十几个男工哄的一下就跟过去,几乎是寻着香味而走。不足二十米距离就找到了香味发源地,那是阿姨的老房子。阿姨推开门,一堆香喷喷的韭菜油炸饼摆在面前,橙黄橙黄的,个头比村口还大。几个工友已按耐不住,拿起就往嘴里塞,边咬边说“好吃好吃”。阿姨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好吃吧,以后你们天天过来买就是了,我这比村口的大,一样只卖五毛一个。”
从那天起,我们厂的男女工人都没再跑到村口去买早餐了,习惯了每天不到七点就醒,赖也赖到七点十多分才起床。在我们男工宿舍,赖床的时间往往在享受韭菜油炸饼的香味。这时候我们就会讨论这韭菜油炸饼是怎么做出来,我是最感兴趣的几个人之一,毕竟在家乡没有见识过。月底,厂里放一天假,我们几个对油炸饼感兴趣的工友前一天就告诉阿姨说想看看这韭菜油炸饼是怎么做的,阿姨笑呵呵地说:“行啊,要看就得五点钟过来。”
南方七八月的五点已经大天亮了,说好一起去的几个工友想睡觉,临时改口不去了。
我一个人敲开了阿姨的门,站在旁边看着她忙了足足的两个钟,才把几小袋面粉变成一堆韭菜油炸饼,其间,阿姨擦了七八次汗,喝了三次水。看着阿姨忙碌而消瘦身形,原来抱着好玩的心态突然间变成了另一种感受,觉得这韭菜油炸饼完全是体力活,比我们在厂里上班还辛苦。
“阿姨,做韭菜油炸饼这么辛苦啊?”
“你以为啊,后生仔,做工都是很辛苦的啦。”阿姨笑呵呵的,手里还不停地收拾案板上残留的一些粉末和韭菜渣。
“阿姨,听说你的儿女都在开加工厂,你也可以坐着收房租,等年底分红,你们都很富裕了,还这么辛苦干嘛?”
“后生仔,我们这里有钱的人很多的,这个钱是越多越想挣,越挣越有劲啊,再说儿女的钱也是儿女辛苦挣来的,趁现在没有病没有痛,挣点钱来我自己用不是很好吗?你还不知道,我每天早上卖完饼还去那边工厂上班,搞清洁卫生。我五十六岁了,估计也挣不到几年了,有句话在这边很流行,说啥来着……”
“时间就是金钱。”
“对对,好像就是这一句,我没读过几天书,也记得不太清楚,我是听我儿女们讲的,他们经常这么讲。”
和阿姨聊天的时候,案板也收拾干净了,已有工友过来买饼。我告别了阿姨顺便买了一个饼同工友们回宿舍,边走边吃。我觉得那天的韭菜油炸饼特别特别香。
那以后,我才开始真正喜欢韭菜油炸饼。一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无论流浪到哪里,每当看到某个餐馆或路边小吃摊上摆有韭菜油炸饼,只要有食欲,我都会买一大块。对我来说,韭菜油炸饼不仅可以填饱肚子,更富含一种打拼精神,这种精神激励着我走过不少坎坷依旧没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