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露 于 2016-4-12 10:55 编辑
记忆深处的家婆 在家婆的坟前祭拜,这已是多年后的事了,并不是我不想尽孝道,而是多种原因让祭拜家婆的愿望姗姗来迟,为了这迟到的礼节,多年来常常感到愧疚。 家婆,就是母亲的母亲,我的家乡,习惯把外婆称呼为家婆,大约六七岁时,县城里有个孩子到她外公家玩,称呼家婆为外婆,感觉很奇怪,那个孩子告诉我们叫错了,应该叫外婆,还说叫家婆的是“土包子”,为这称呼还专门去问了母亲,又去问了家婆,母亲与家婆的回答是一样的,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叫的,我们也应该这样叫,不管别人如何说,祖宗遗传下来的不能忘,还说,不管怎么称呼,孝敬长辈,才是正道理。听母亲这样说,又见左邻右舍的小伙伴们都这样称呼,心里就没有顾虑了。 从我记事起,家婆在我的印象中就是这样了:中等个子,银白色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布带扎在辫梢,盘在脑后,然后再套上一个黑色的小网兜,天气冷时就用一条黑色的、长长的煞帕包在头上,天寒地冻时,再戴上一个黑色平绒做的帽子,不管春夏秋冬,永远都是到膝盖的斜禊长衣服,或黑色,或蓝色,或白色,夏季是单衣,冬天是夹袄,穿的裤子都是扎腰裤,腰口做得很大,用一根裤带来系劳,印象最深的就是家婆的那双脚了,那时大户人家的女子未嫁时都时兴包脚,“三寸金莲”是那时美女的标志之一,家婆后家虽然只是个富农,但是为了让家婆能嫁一个好人家,她的父母亲在她小的时候就为她缠了脚,后来不知怎么的家道败落了,加上她懂事时竭力反抗,她的脚终于解放了,但是,脚还是被包坏了,脚趾永远都弯曲在下面,她的脚比“三寸金莲”大不了多少,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她穿的鞋就是那种尖尖鞋。 家公是一个石匠,又是一个“掌墨师”,脾气非常的暴躁,家婆不识字,嫁给家公后,前后生了八个孩子,由于接连生的几个都是女儿,于是打骂便成了家常便饭,那时的医疗条件非常的差,家婆生的女孩也只养活了两个,一个是我的大姨,后来招女婿上的门,另一个当然就是我的母亲了,我母亲出嫁三年后,大姨生病去世了,留下我的二表姐及嗷嗷待哺的三表哥,这时,家婆就挑起了哺育表姐表哥的重担,听二表姐讲,那时她们家生活非常的困难,大姨去世后就更困难了,家公与大姨爹在外揽活养家糊口,家婆就在家带这两个孩子,为了养大这两个孩子,家婆省吃俭用,精心照料,但是,由于生活艰辛,常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三表哥没有奶吃,经常半夜三更饿得直哭,这时,家公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气全撒在家婆身上,那时家婆的身上随时是旧伤还未好,新伤又上身,她就这样忍受着家公的坏脾气,含辛茹苦地养育着表姐、表哥,大跃进时期,家公熬不住饥饿,生病去世了,后来大姨爹重新续了弦,父母亲想到家婆在农村很辛苦,我们家虽然困难,毕竟是居民户口,有粮食供应,在家婆六十八岁那年,就把她接到我们家,从我记事起,家婆就在我们家里了。 家婆的事听母亲说的比较多,有一些事则是二表姐、三表哥告诉我的,在我的记性中,家婆是一个很慈善的长辈,又很体谅我的父母亲,我们家虽然处在街道,但是父母亲都没有正式的工作,全是找一碗吃一碗的,父亲做临时工,母亲在公社作炊事员也是临时工,本来就不富裕,家婆到我家后就多了张嘴,这些家婆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总是尽心尽力地为父母亲分担家务劳动,平时父母亲做工去了,家婆就在家带我与小弟,并管一家人的一日三餐,那时,我们家一共有六口人,后来哥哥参加工作了,家里的生活有了好转。 在我的记忆深处,总出现这样的画面:早晨起来,坐在家门口,家婆用一把木梳给我梳头,一边给我梳头,一边给我讲她小时的事,其实那时我不喜欢家婆给我梳头,因为她梳头时很用力,梳得我头皮很痛,但是我却喜欢听家婆讲她小时候的事,她告诉我最多的就是要尊敬长辈,还告诉我要听父母亲的话,不要与父亲顶嘴,要让着小弟,长大了要好好地学习女红,不然以后婆家人不喜欢,要挨打。家婆平时话不多,但是说起她在娘家的事却百讲不厌。 在我的记忆深处,还有这样的画面:在家婆的房间里,不时会有惊喜出现,比如哪天我做了件让她满意的事,就会得到她的奖励,奖品就是几棵水果糖,或者是一小块饼干,这些奖品,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得到,后来得知,这些东西,一部分是哥哥从外地给她带回来的,另一部分就是正月间亲戚朋友来走人户给她的,她舍不得吃,收藏起来,基本上用来“奖励”我去了。 我小时候有点小调皮,老是背着父母亲做一些糊涂事,比如说打小弟了,比如说伙起一群小伙伴去扯生产队的胡豆呀,别人告到父母亲那儿,就免不了挨打,挨了几下后,家婆赶忙把我扯到身后,制止住父亲,又告诉我向父母亲认错,然后又背着父母亲,拿她收藏好的小食品哄我开心。 在遥远的记忆深处,这个画面总是让我难忘:那天是赶场天,街上已经人来人往,一向和善家婆却坐在家里对进门来的几个人骂开了: “哪个不要脸的贼婆娘,偷了我家的洗脸盆,如果不拿来还我们,全家不得好死,枉自我们一家对你那么好,你还要做这种没良心的事。” 进来的其中一人心里有鬼,很不自在,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面对气势汹汹的家婆, 又怕又恨,很不自在地说:“老家婆,你是在叨我吗?” 家婆大声吼道:“哪个偷了我家的东西,我就叨哪个,你没有偷就不要心虚,这个挨千刀的贼,我要叨得她吐血。” 其实,家婆心里是有数的,我家的东西不在那天,只有这个人赶场到过我家找茶喝,当时家婆还专门给她到了碗老林茶,没有想到她趁家婆不注意,把我家的洗脸盆悄悄地放在她的稀楠背兜里拿走了,后来有人看见她拿出来用,就来告诉了我们,于是,我的老家婆,每逢这个人一来,她就要叨个不停,后来那个人实在不好意思,就不到我们家来了。说来也怪,原来我们家随时丢东西,现在她不来了,我们家就没有丢失东西了。 一九七六年,一向身体健康的家婆却突然生病了,父母亲找了好多医生,药吃了不少,家婆的病就是不见好,有一天,家婆对母亲说,赶快找人送她回罗场老家,父母亲找来人,用滑杆绑成轿子,送她回老家,那天,我送她上轿子,她对我说: “六六,家婆要走了,不能保护你了,你要乖乖听妈妈的话,不要调皮,不然你老汉要打你,好好地读书,向你哥哥一样有出息,家婆死了眼睛都闭得紧紧的。” 我当时拉着轿子不停地哭,不让家婆走,不然就要跟着家婆去,父亲哄我说,先去读书,放了学才与他一道去,家婆也劝我要听父亲的话,送家婆到河边,看着他们一行人上了船,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我这才与小伙伴们一道上学去了。 下午放学后,在家里边等我的却是邻居的一个大婶,告诉我说父亲做工去了,让她照顾我与小弟几天,大约五天后,父母亲回来了,告诉我家婆去世了,我坐在家门口,伤伤心心的哭了一下午,后来母亲拿来一块糖哄我,我才回家去了。每年家里祭祖,都要给家婆烧纸钱,小时候路太远,父母亲去上坟时不能带我,直到十多年前,我才在表哥的引领下来到家婆的坟前祭拜。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家婆,就会回味起她的慈爱,毕竟,我与小弟都是在她的背上长大的,家婆的爱温暖了我的一生。今年,又到清明节,我跪拜在了家婆的坟前,向她忏悔我心中的愧疚,向她表白这么多年来对她无限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