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楝 深秋的山路,有一种萧索和凄凉。偶尔有几丝风从山那边过来,略带些苦涩,那苦涩,是山脊几棵挂着干黄果子的秃树散发出来的,那树,叫苦楝。 我对苦楝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的。 在老家的后山,有一片苦楝林,我的童年记忆,大多来自那片林子。春下,苦楝笼如碧,郁郁青青,开着紫白的小花,把生命装扮得生机盎然;秋冬,苦楝开始扬黄花,结果,落叶,直至落尽最后一片叶子。有时我在想,苦楝最后片叶不留,可能是把全身的精华,都蕴给了果子,使得那苦楝果走进《本草纲目》,倍受医家青睐。来年,苦楝又发新芽、开花、扬花、结果、孕果,周而复始,岁岁年年。它的这一生命历程,是来自宇宙的最完整的生命规律,天地间的一切生命都是依从这一规律的。无论是岁岁枯容的花草树木,还是长命百岁的漫漫人生。佛经上说,这就是涅磐。 女人们童年的乐事大都是在跳皮筋,玩家家,捉迷藏里,而男人童年的乐事,绝大部分是在河水里,山坡上,森林中。记忆中,有好几次我当上“司令”,就是爬树最厉害的缘故。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小男子汉为了争当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的同桌,进行爬苦楝树的比赛,那场景,现在回想起来都十分清晰。后山有棵苦楝树,树干粗直,高大挺拔,我们一个个分别爬,要是谁爬得最快,最高,谁就是胜者。那时我身体机灵,最后胜者当然时我了。 在快乐得童年里,根本不会感到危险和惧怕,站在摇摇晃晃的高枝,还扬扬自得,惟有在此后成长的岁月里,才慢慢体会到人生百味。 后山那片苦楝林,是我外公栽植的。据说我的外公是个大地主,解放后被清算,生活无着落,就行中医,他行医用药,每味必有苦楝,或叶,或根,或皮,或果子,于是就有了那片苦楝林。后来又听说,外公是在那棵最大的苦楝上吊死的。那时,外公出身不好,又种苦果,搞资本主义,天天被批,挨打,熬不住就自绝于人民……批他的人中,有我的父亲,记得长大后我曾向母亲问及此事,母亲摩挲着我的头:孩子,你爸那时是队长,他也没法子,要不是他明里批你外公,暗里护着他,你外公早就被人打死了……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见父亲默立在苦楝林中,眼角还分明挂有泪水……确有几年,父亲是不赞成我去树林里玩的.可每年清明,父亲都会带着我,在外公坟前坐上一会儿.直到有一天,父亲为我讲了我未曾谋面的外公,讲那几棵树,我才明白了父亲的泪水和父亲的沉默.快乐把时光缩短,凄伤把岁月拉长,一如这片苦楝和外公与父亲的故事.其实,那个年代,那个全民族发疯的年代,父亲有能做到什么啊?多年以后,我对父亲说:外公不会怪你,你是我的好父亲……父亲摇摇头,苍老、脆弱中透着慈祥和欣慰。 苦楝喜欢贫瘠的土地,不需要施肥,不需要浇水。我时常琢磨这苦楝的名字和苦楝的顽强的生命力。你看它孤零零地站在荒野中,漠视那风霜雨雪,泰然自若,那种入世和出世的态度,是何等的飘逸洒脱,但是,它生命的苦涩、沧桑、艰辛、悲壮,谁能读懂?人生的力量大都是环境和对手给的,只有把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都吸入自己的体内,才会有匪夷所思的适应力、承受力,才能做到随遇而安,才会觉得自己是强者,步入中年,我越发为感悟出苦楝苍劲的内涵而激情荡越,心境昂然。 冬之极,苦楝落尽最后一片叶子,生命淋漓尽致的发挥,又完成了一次生命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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