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冰儿
冰儿,刚入秋的时候,我收到你的信,现在已进入冬天了,算来已是三个月,时间快得真让人不相信。你要我看的书还没有看完,你要我思考的问题我也没想清楚。
我只看了曹尧德等人作的《孔子传》、井上靖先生的《孔子》,再有就是于丹的《论语心得》。这些书,草草地看了一遍,还说不出个感想,太博大精深,正如子贡说的“仰之弥高,钻之愈坚” 。等我再读几遍,好好思索,看能否说出个一二。背诵《论语》,可能是年纪大了,现在才背了《学而》,都还不很熟,但晨读我是坚持了的。 我边读书边思考,思考你对我文章的批评。说真的,我现在很茫然,读了那几本书,深觉智浅才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可有一点你大可放心,我会更加刻苦读书的。 我深深地感念着,感念你那浓浓的友情。你没有从事文艺评论,但多年任校刊编辑,练就了你犀利的目光。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直接的用心,明显的真诚,更多的不是文字,是友谊,这就够了。 想到这,我脑子里出现那亘古不化的冰川,冰川上一朵雪莲,阳光下,雪莲花开放得好娇艳——哦,顺便告诉你,莲儿妹妹近来写的诗有很大进步,我要她寄给你,她说现在还不忙。 你信中说如按我的思维定式,续写《校花》,开场就是:“二十年后,她更苍老了。”我突然害怕起来,我怕人生易老,真到了那一天,我们都不晓得老成啥样了。你学历史和哲学,能感悟沧桑,参透生死,有理智的思辩,有博大的情怀。可我学文学,就不行了,永远都是忧伤的激情,多愁的秉性。 三月来,你纯厚的友情包围了我,在这冬天的凄风苦雨里,暖柔柔地感召着我回到往事之中。回首往事,总是甜蜜的,可这甜蜜中,又有太多太多的酸涩。 二十多年前,一个偶然的际遇,让我们在一个地方工作,住在一个招待所里,比邻了八个月,你把我引上了读书之路。 冰儿,时光好快哦,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仿佛发生在昨天。祈连山下分手,陇海线上邂逅,西安火车站再别,你把那头漂亮的乌黑长发甩在身后,嫣然一笑,对我说了声“北京见”,转身走出站台。直到你提着皮箱和小提琴的身影消失在人丛中,我回到火车的座位上时,才发现,我已泪流满面。 “北京见”,谈何容易,我知道,我们还能见面的,可你已是北京高校的年轻教师,而我,只是偏远山区小县城的一个公务员。首都,已是遥不可及了,高校教师,更是仰之弥高,学识,把我们的距离拉得很大,永远也回不到祈连山下那段刻骨铭心的情感世界里。只是那些充满幻想、充满迷恋的金色回忆,一直珍藏于心底。 那次,我们来到祈连山牧场,当时你攻读哲学硕士,正在学习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你给我讲伊甸园,你说上帝按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亚当,又从亚当的身上取下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园子里,后来听了撒旦的挑唆,偷吃禁果,有了智慧,有了羞耻。上帝来到园中,亚当和夏娃因羞于赤裸的身子,躲了起来,上帝就一声声地呼喊:“亚当,你在哪里?人啊,你在哪里?” 讲到这里,你看到草原上的小河边有两只白色的蝴蝶,就拉着我的衣袖,奔过去,兴奋地高喊:“治泓,快来看,梁山伯和祝英台。”说着,你打开琴盒,拿出小提琴,拉起了《梁祝》小提琴协奏曲,蝴蝶在琴声中翩翩起舞。我轻轻地在草尖上捉住了一只,你放下琴,拿了过去,说这就是“梁山伯”,然后在草原上疯跑起来,追逐着另外一只,边跑,嘴里边高声哼唱着《梁祝》的华彩乐段。突然,你停下来,放飞了蝴蝶,并学着耶和华老迈的步子,捏着嗓门,用苍老的声音,对着那只获得自由、正飞去寻找“祝英台”的蝴蝶,高喊着“亚当,你在哪里?人啊,你在哪里?”声音散发在空旷的草原。 在这“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上,在高而深远的蓝天白云下,我看到你的眼睛,噙满了泪水。 这天,你告诉我,在阿拉伯语系中,亚当,就是人的意思。 也是在这天,你告诉我,你的男朋友从德国留学回来了。 还是在这天,我从那张彩色照片上,认识了你的男朋友——那个叫曹鉴的英武挺拔,气宇轩昂、学机电专业的小伙子。 从那以后,二十多年来,在我情绪低落,感情沉重,孤单寂寞,生活挫折以及面对扑溯迷离的七彩世界和被病魔折腾得死去活来时,总是想起上帝“亚当,你在哪里?人啊,你在哪里!”的苍老声音。 算了,不说这些了,对于你的批评,我还在思索,还没有头绪,我已铭记于心,只想在写作的实践中去体会。 二哥的颈椎病好点了没有,我配了一付中药,专治这种病,药方还是我外公留下来的,该算我家祖传秘方了。外公的徒弟说,用生药效果更好,我想北京可能买不到生药,就买了给你寄了来,我昨天亲自到邮局寄的,天上下着小雨,风很大,我做过手术的腿开始痛了,你别担心,川南山区就是这天气,回家烫了脚就好了。药不贵,不要说钱的事。我已把使用方法发在你的邮箱里。告诉二哥要坚持,还要加强锻炼,继续做牵引。原想等你来宜宾时带回去,冬天来了,怕二哥疼痛难忍,况且对于你能否来宜,我没有足够的信心。但愿这药能减轻二哥的痛苦,他是乐观豁达的忠厚长者,上帝会护佑他的。 我要你出国前来宜宾,这本是你二十多年前就应允的,其实那天电话里我也是随便说,不想你却一口答应下来,把个莲儿妹妹乐得来一天到黑又蹦又跳。真能来就太好了。莲儿有私家车,她也会开,随便你玩个痛快,翠屏山、流杯池、李庄肯定要去的,如果你时间充足,我们还可去竹海——那是你神往很久了的。只是我怕又象前几次一样,临行时这也忙,那也忙,总来不成。哎,人啊,还是不要把希望抱大的好,都这个年纪的人了。 小曹好吗,前次听说他荣升总工,真为他高兴。小冰涧已上高中,那年在天安门广场见到她,才四岁,一下就抱着我的脖子,声声“伯伯”,喊得我心里象那年六月在格尔木吃吐鲁番哈密瓜,这一晃又是十多年没见她,该长成大姑娘了。你们一家子来吧,要是二哥也能一起来,更好。你看,我又得陇望蜀了,可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啊。
二00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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