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或更多主题的变奏fficeffice" />
文学或许只有两个主题,一个是人(相同的人和相异的人)之间的关系;二是个人和宇宙,个人和自我的关系。前者是史诗作者、戏剧家和长篇小说的主题;后者是抒情诗人、玄学派诗人的主题。 ——奥克塔维奥·帕斯
作者
很久以来就想写这样一部小说了。《两种主题的变奏》。一个很好的小说题目。之所以直到现在才动笔,就是与两种变奏的主题有关。 写小说之前,作者的思绪掠过人类六十亿人的脸庞。继而,他的思绪穿透人类的面宠,进入人类变幻莫测的内心。作者敏锐地感到,人类中所有的人,都兼有史诗作者、戏剧家、小说家和抒情诗人、玄学派诗人的气质,这是他有勇气写这样一部小说的理论根据。 在艺术作品中,这两种主题被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隔绝了开来。帕斯敏锐地指出了这一点。作者觉得在这里人类有史以来的艺术家们都或大或小地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把生活中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素材演变或者创作成史诗、戏剧和小说,而把个体对个人与宇宙、个人与自我的神秘感受写成诗歌。事实上却是,生活在时间和空间中的人,他们常常同时被个体与他人之间的关系,个人与宇宙、个人与自我这两种主题困扰。 这两种主题常同时存在于生活中的肉体和心灵之上。 心灵和肉体是生活中人的两个主题。人与人、人与宇宙、人与自我是艺术的两个主题。四个主题同时存在于一个完完全全的人身上。 现在,这四个主题,分别用作者最喜欢的四种乐器:箫、二胡、小提琴、萨克斯,在“他的上面”弹奏。
你
那晚上你并不觉得疲劳。起初,你以为你是因为累坏了,特别是脑子,才产生了那种神秘的幻觉,可你用感觉感受了一下,你觉得你并不疲劳,而是相当清醒。可是你无法把那种幻觉从脑子里抹去。你睁开眼睛,用足视力,可以看见窗外朦胧的天光,带点蓝色。可你把眼睛闭上,那种幻觉便会自然而然地跑到你的脑子里去。你试了几次用足视力看窗外蓝色的天光,可一闭上眼睛那种神奇的感觉便又回到了脑子里,甚至你的身体也能感觉到。 你闭上眼睛,很多很多颗粒状的东西便堆积在你的眼前,而且旋转。它们忽大忽小,旋转的速度忽快忽慢,旋转的弧度也忽大忽小。它们旋成一种生活中常见漩涡状,就像河里的水流到拐角处形成的那种漩涡。那形状又像一个山蜗牛壳。又像沙漠里的龙卷风旋起的那种沙柱。更奇怪的是这种漩涡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磁力,它使你感觉到你的意识和身体都随着那漩涡在往下陷,越陷越深、越远,你感觉到你的身体变小、变轻,在床铺上悬浮了起来。可你明明感到你在往下陷。你一使劲用身体感觉,你便浮在床上。但你一想到那些小颗粒,你便又往下陷。你觉得你回到了童年。你小时候有段时间就常常看到这些漩涡。也是躺在床上。其余的也都一样,一点没变。 你感到那漩涡是无底的。你轻飘飘地往下旋,像一根羽毛。但漩涡的尽头什么也没有。你当然是清醒的。你仍然能用脑子,能分析、能想。你想,这种奇怪的幻觉向我提示、暗示什么呢?忽然一个画面与你的感觉重叠。那是电影《超人》中的一个画面:一面菱形的魔镜,快速地在宇宙中飞行;它的前后左右,就是那些一闪一闪的颗粒状的星星。在它的前面,也是一圈圈的颗粒环,且越往前面越小,最小的地方便是无底深渊。你蓦然醒悟,这些忽大忽小、忽快忽慢地旋转的颗粒组成的漩涡,可能就是宇宙。你想,这是否是神灵给我的启示呢?
我
同学们静静地听讲,当然也有打瞌睡的。我的眼皮一直在打架。但我把眼睛使劲儿睁着,脑子里一闪一闪地想着下课到阅览室去看柯云路发表在《十月》上的《新世纪》。 教室里很静,同学们记笔记的沙沙声清晰可闻。老师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嘿,你怕要欺侮老子了? 一个声音从教室后面惊雷似地响起来。全班同学“刷”地扭头向后。我没扭头,我看着老师,看她如何动作。老师慢慢地转过身,我看见她松驰的嘴唇蠕动着:谁说话?刚才谁说话? 大李。有人搭茬道。 大李,说,为什么说话。 大李不吱声。侧边的胖子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站起来!老师看来有点生气了。 大李慢吞吞地站起来。 说,为什么大声说话? 他欺侮我。大李指着胖子。 胖子站起来:老师,他说我撬他的女朋友。我没有! 全班哄堂大笑。 再说一遍。老师说。 他说我撬他的女朋友。我说没有。他说我狡辩,要叫人打我。我说你叫人打我现在我就打扁你。他说你敢。我便给了他一下。 老师,我只是说说,想不到他真动手,在课堂上。大李摆着他的小脑袋,可怜巴巴地说。 你们的事下去再说。现在我要上课了。同学们,安静下来了,别闹哄哄的,我们开始上课了。老师用她皮肤松弛的长了老年斑的手打着手势,辅助说话。
继续上课。教室里仍有些局部在发出抑制的议论声。我脑子里不想《新世纪》了,我想着大李的那个女朋友。是一般的想。姑娘挺漂亮的,又有文才,是学校文学社的骨干成员。大李和她老乡,便近水楼台先得月,据说,和她好上啦。胖子呢,很有交际手腕,家里又有钱,和学校漂亮的女生都有来往。近段时间和那很有文才的姑娘(她叫颖)来往密切,大李便吃醋了。我是这样想的。 …… 下课铃响了,我们涌出教室,出了教学楼我就往阅览室跑。在阅览室门口,我被胖子拦住了,胖子说:在学校里除了做功课,其他没什么事干。接着问我:你休息时间做什么? 看闲书,我说。 胖子在我肩膀上打了两拳,说,看闲书没意思,别把青春浪费了。不如跟我一起干一些实打实的事情。 什么实打实的事情?我问。胖子说,比如交朋友,男朋友、女朋友都行,交男朋友可以扩充势力,不被欺侮,交女朋友可以陶冶情操。 我说,去你的,我可没闲心,我可要去看书了。 胖子说:唉,书呆子,不可救药。我正需你这种智囊人物。反正你跑不了啦。晚上我找你,啊? 我嗯了一声,走进阅览室去。 …… 晚上,胖子果然来了,他神秘地伏到我耳边悄悄说,我们出去跳舞。我说,有舞伴吗?胖子说,当然,颖和菊。我说,恐怕不方便。胖子说,没啥,一切事我担了。 于是我们下楼来,和等在门口的颖和菊一起去了“红苹果舞厅”。舞厅里热闹非凡,红灯绿灯乱闪,人声嘈杂,乌烟瘴气。我们四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先看别人跳,然后选了个轻柔的曲子,滑进了舞池,第一曲我是和菊跳。菊很高,很苗条,便脸形不好,大,且有股愁苦之气。我和她不熟,因此话少,但可看出,她并不矜持。我们开始聊一些学校的事,老师、同学以及学校的风云人物,如颖。谈起颖,话便多了,她说颖内心其实挺苦的,高中时爱上个男孩,但后来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了。她说,颖内心挺孤傲,一般人均不在她眼中,特别是学校里的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我说起大李。菊说,颖根本没把大李放在眼里,我说那胖子呢?菊说胖子也是一样,颖和他出来跳舞,无非是因他有手腕、家里有钱,更主要的是颖想看他到底要搞些啥名堂。 第二曲我和颖跳,也是一支轻柔的曲子,很慢。我们边跳边聊。我说想不到文学社的大才女也会和我们这些无名小辈来跳舞。颖笑笑,没开腔,我也觉得无趣,便不再说话,一心跳舞,跳到酣处,颖突然说,你们经常来?我说不,我是第一次。颖说你跳舞比胖子好。我说哪里,彼此、彼此。停了会儿,我说,你对我们大学生跳舞有何感想。颖说,没啥感想,别人咋想我不知道,我只是来体验体验生活。我说,要写传世之作?颖说,我们这种人,一辈子别想,所谓体验,只是多种人生感受而已。我看见一丝忧郁滑过颖的眼睛。我一震,便缄了口。她却开口了,说,人有时真无法琢磨,特别是我们这个时代,我总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总觉得人活着没有什么可依凭的东西。钱多了受罪,没钱也受罪。我爸是做服装生意的,多少有两个钱,可我发现他活得也挺累,有时还不如我的那些穷亲戚。说到这里,颖停了下来。我说,其实人活着,最好别想得太多,能活则活,活不成就拉倒。反正也就这么回事。颖说,你看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吗?它说的是因你那意思活得轻松后却又无法承受的故事,她说人难琢磨就在这里,有时因为某种责任心而活得太沉重了,你受不了;但如果彻底地虚无起来,玩世不恭起来,觉得一切都不过如此,得过且过,能乐则乐,还是觉得受不了。唉,人,说不清楚。我说,有时确实是这样,但我有一个发现,就是如果你忘我地沉浸在某种事物中时,你会觉得特别快乐、特别轻松。比如有时我看书就有这种感觉。颖说,我也是,写文章有时也会使人轻松。我说,我没写过文章,也不知有无那感觉。反正我觉得,任何事,只要你沉进去了,都会感到快乐。 舞曲接近尾声,我们停了下来。胖子走过来,问,和她说些什么。我说,人生。胖子说,你们这些人哪,就是人生过来人生过去的,我可没那雅兴,我和她谈,尽谈些什么流行服装,首饰什么的。胖子拍拍我说,你呀,太没见识,现在的姑娘们都爱慕虚荣,讲实惠,你居然跟她们说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哼,对牛弹琴。我说,人家才女,不给她谈这些谈什么?胖子说,不谈这个。停一下又说,你觉得她漂不漂亮?我说,漂亮。胖子说,漂亮,而且有气质。胖子有点得意地笑啦。
她
她随时都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三年前,从那偏远的小镇考到这个城市里来读大学,她是有一丝得意和自豪的,对她来说,考大学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并未费大劲,便懵懵懂懂地考上了。那时,他爸爸在另一个大城市做生意。小镇上的人都传闻他家很有钱,她也知道她爸爸很有钱。但多到什么程度,她自己也很茫然。反正因为吃穿不愁,她也就活得无忧无虑。高二的时候,她朦朦胧胧地爱上了同班的一个长得很像刘德华的男孩子。爱得很狂热,到了神经质的程度,有段时间,她一看到他,远远地,便会一阵心跳,脸上发热。但她不敢表白。而这种感情窝在心里实在使她受不了。她便打算找一个特别的时间告诉他。她把日子定在元旦,她觉得在新的一年里的新的一天求爱一定会有收获,而且特别浪漫,她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编好了要说的所有词儿,每天看着男生那英俊的脸宠等待元旦的到来。日子一天天近了。年底三十一号那天,却突然没有见到他。后来,关于那男生发生车祸死亡的消息传到了学校,传到了班里,她当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种感受。她很久以后一直都无法表述那种感受。她以为自己会随着这惊人的消息产生某种惊人的变化。但是她没有,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她自己都觉得怪。本来,她等待着某种惊人的变化降临到她身上的,但是没有,她仍是无忧无虑,继续心不在焉地学习,只是后来写文章的时候很爱用“不可名状”这个词。
她在初中的时候就酷爱作文。那时她是语ffice:smarttags" />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文">文ersonName>老师的宠儿,老师说她如果照此下去,会有某种出息的。后来她想,老师大概指的是她能成为一个女作家。在读高中的时候,只有两件事刻在她日后的记忆中。一件是她“心中”的爱人的死,另一件就是写一些阳春白雪、青春火热的文章投出去求发表。结果是,写作水平提高了,会思想了,但却一个字也没有发表。 她一直到现在都不明白她是怎样考上大学的。她对她的同学说,我整天就知道玩儿,除了上课听,下课完成家庭作业,从不加班,考试时也没太多想它,到后来却考上了。菊却对她说,也许正因为你心理轻松,发挥得好,才考取了。她想想,也是,没有别的解释。从此后,“心里轻松……便考上了”便常常响在她的耳边。每次响起,她的心的深处便有某个部位松动一下,她觉得,整个沉重的人生,便因为内心的松动而不成其为人生了。 进大学的第二学年,有一天,菊对她说,你怎么那么忧郁?她突然感到惊奇,我怎么那么忧郁?我忧郁吗?她问菊,菊说,嘿,你还没发现吧,男生们背地里都叫你林黛玉了。林黛玉,她嘴里重复着,怎么会呢?她问自己。她照照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和眼睛,并未发现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后来有一次,她去商场买衣服,偶然间发现对面的镜子里有一个神情抑郁而凄美的女孩子。而那女孩子分明就是自己。于是她知道,自己确实变了,可自己以前为什么一直未能觉察呢?以前,她也是无忧无虑的,她觉得,当然,有时她也受到书里的启示而想想人的问题,社会、宇宙等的问题,但都点到为止,并未深入,而且自己觉得年龄大了,想想这些,也是很自然的,没有意识到有什么特别。可现在自己的神情确实有点忧郁。她试着向那镜子笑笑,那镜子里的女孩也笑了,但笑得有点凄凉和郁郁寡欢。 以后,每次意识到自己的脸,回到感觉中的总是一张凄楚的脸,而不像以前那样,活泼、生动、笑逐颜开。可她并不想改变这样一张脸,她觉得,一切都得顺其自然才好。她继续漫无边际地想那些不时撞入脑袋中的问题。有一天,她觉得有一种无边无际的伤感笼罩了她,心里酸楚楚的,极想流泪,那天只有她一个人,她躺在床上,试着让自己流泪,她一放纵,那眼泪便从眼眶里汹涌而出。它们源源不断地流啊流,直到那种酸楚的感觉慢慢减弱,最后消失。那天,她意识到了死亡,意识到了人生的虚无。那天后她明白了,自己其实是一个极其敏感的姑娘。自从那天那种虚无的意识撞入她的世界后,她就惊奇地发现,自己变得懒散了,干什么事情都没劲、没味。她想,自己大概完了。她也想到过自杀,但又一想,自杀又有何意义呢?干脆就连自杀也懒得想了。 她就这么懒散地渡着她的大学时光,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后来想想,觉得应该找点事干,便加入了文学社,写一些文章登在报刊上,不久,便得了个才女的美誉,甚至有人说她的文章充满哲理、深邃。于是便有一些男孩子给他写一些狗屁不通的情书,有的干脆直载了当地当面向她求爱。她一一拒绝了,很委婉,她觉得这些男大学生都是些奶油蛋糕,太嫩。而且她现在的心境,也懒得恋爱。当然,在静谧的夜晚,她也想象她的爱情生活,她觉得,只有一个既能听到宇宙梵音,又能撷取世俗花朵的人才能成为她的情人。她知道,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激起她的爱意。 那些男大学生们,太嫩了,她带着笑容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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