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澡雪 大雪无痕
雾霭、古松、石凳,清茶、书童、丹鹤。这应该是古人对弈的一个场景。
对弈前他们总是要做这样一些事情:静坐对视,凝神舒袖,慢条斯理地望着香炉飞升的檀香,然后微闭双眼接开茶盖,嗅一丝香茗,对天吐纳,接着轻伸食指中指,捻起两子,用很巧的力摩擦棋子,使之发出美妙的“沙沙”声,一会儿,檀香、茶香溢开,充满空间,白云缭绕棋枰,此时才慢悠悠地抱手伸手敬请,脸上淡淡的表情,像一件大事即将展开,让人察觉其中一定有神圣的成分存在。从准备到落子,它们之间相隔着一段漫长的等待,犹如音乐悠长的过门。不要小看它的作用,古人这么着自然有道理存在。
我当时的感觉是——精神澡雪,等待清洁。
近两年发生了许多事,多少令我有些猝不及防,突发奇想地去翻翻古籍,读读古人。于是从那些散溢墨香的文字里不难发现古人拥有着许多悠闲时光,似乎多得用不完。大多的古文人,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总揽了他们的全部,好像再也没有发现做了什么大事。这使我们追随他们的时候,感受到了时光带来的闲雅之美——什么都是缓慢的,清洁的,生活的意义被缓慢稀释着,甚至那些离主题十分遥远的瓜葛,也被他们慢慢引入,变得有滋有味。想起了一件事情:我的一个朋友爱上了古诗,练笔勤耕,写得有了几分唐人的味道,挑了一首托人介绍去请一个老人书成中堂准备留作纪念。开车从田间找到老人,老人在读着一本发黄的古书。表明来意,老人“嗯”了一声,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
“我看看再说”。
四句诗,老人却绕着原稿走了几圈,横看、竖看,点头,摇头,看得我的诗人朋友发毛。
“你写的?”老人问。
朋友说:“对,老人家,我学写的。”
“学写唐诗”?老人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 然后背手,“我给你讲讲”。
说着就坐了下来,四句诗,老人从古到今,从典经地,慢慢道来,一种原汁原味诗句在夜色里浮了出来。
“回去再想想”说罢老人起身离开,那神态,恍若古人转世。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古人也忧,古人也苦,古人也会彷徨,但古人毕竟找到展示生命的一种方式,这就是简洁。老贺的年代,没有机械代步,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他想家了,就走着寻回自己的故乡,也许走了两年、三年、五年,甚至更久。但他这原始的一走,走成了永恒。四句简洁厚重的诗歌,让诗人起码还要再活五百年!古人的物质是贫瘠的,但内心是充盈富足的。今人的物质可以说是富足的,但精神和生活趣味确实是贫瘠和复杂的。接电话打电话,打电话接电话,说假话说大话,开着小车也忙着编谎话----车祸多缘于此。像善于作茧的蚕,每一日都在绕,都在勾兑,都在严密,当想出来品品茶,聊聊天,才知道已无机会了。越来越多的关系附着,越来越多的电话联系,越来越多的网络沟通,是否意味着越来越符合生活趣味的复杂?或许表明生活的净趣和本真,生命的真实和澄明越来越遥远!“今人比古人不容易,今人比古人更艰辛”,我就是这样理解的。
同样在一个生存空间,今人总是在用精明的反应,仓促的心绪,麻利的手脚,加上现代的科技手段,去完成所有的事。迅疾说明了一切。许多中间环节被减损,直奔主题。古人不恋爱,所以很少“山盟海誓”;古人爱,所以古人才有冰清玉洁、相濡以沫。今人的婚姻,要比古人的要繁复得多,所以今人的婚姻就会变化的快!离婚,是民国产生的新名词。近段时间听净空大师说法《和谐拯救危机》,有些心得,他讲:人的私欲、贪婪、盲目、浮躁、高科技甚至速度就是现代社会的危机!
每天早晨,在烈士墓下,总有一群宽衣大裤练太极的老人,风雨无阻。开始,我总是站得远远,绝不想惊动这些痴迷的老翁老妪。后来就越走越近,慢慢的就走进了太极,走近了古人。太极,用一个字来说:慢。看和练需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时光被拉长伸展,搁在空中,人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就静静地,缓缓地伸展、舒腰,直到转身接掌,转一圈好似已过千山万水,跌宕之气,浑然天成。这些停留在时光深处没有被花架的动作,只有真正静得得下来才动得出来,久了,才知道什么是原汁原味和美感。这让人想到下午广场上的舞蹈,舞者穿紧身束腰的弹力运动装,音乐弦繁管急,导致动作象练把式,象赶夜路碰到鬼,亦步亦趋,行色匆匆,肯定掺入了许多非本然的尴尬不熟悉的举动。太极基本上不推陈出新,就只是重复着那一招一式,简约舒展,受欢迎正在这里。这些出神的老人,在即将来到的白昼里,要为儿孙操劳,和媳妇怄气,如今利用这清晨的清晨,打打太极,吐纳清肺,安宁中的心绪澄澈如水,进入无碍之境。
想到一个地方:有古风清润,居室静谧无尘,有两本泛黄的竖行古读本,远远有幽幽的箫声洞来,微风轻摇修篁,丝丝缕缕地浸润着灵魂,润心润肺!
精神澡雪,这是比什么都怡悦的事!
一个叫仁艾的并不发达的山村,海拔最高,也是最原始、最清新的一个去处,到了会让人宽松悠闲,告别紧张状态。这里所有的声响是那么地迥异都市,鸟鸣虫啼,籽结花落,进入视野的全是大自然的轮回无端。鸡鸣狗吠,雾起雾落,都有一种亲切柔和。简约、真实、古典的环境在今日看来是一个诗意的环境,一个与现实相悖的去处。人没有过多的能力改造自然时,他们毋须惭愧,他们的栖止就不仅从容而且诗化。都市里,“鸡鸣狗吠” 被汽车声和机器的轰鸣声异化成“鸡嘶狗吼”令人毛骨悚然!迪斯科和打击乐在这里还不时兴,有的是林木和花草,飞鸟归鸿。在傍晚时分,倚在门框,看夕阳西下,望牧牛晚归。在这种古典的视野里,漫不经心的黄昏也会随诗句流芳百世。
朴素、简约、和谐的环境,人会不由自主地迷恋古风,遥追古人。一个人到高高的山上去,看云飞,听鸟鸣,和那些树木花草聊天,心就会平静许多,一切都自然真实地待着你,走进来, 心灵像牧归的老牛回栏,可以舒适地卧着,反刍白昼的积累,反刍尘世的无奈和无助。在这山坳村落,我嗅出的是这么一种气味,充满宁静祥和的气味。太阳都是湿漉漉的,黝黑的山林,花草树木的芳香气,断续的鸟鸣溪唱,在平和和不经意中跑来。天高云淡,我就是这么个感觉。有意在这种地方住着,一些不愉快会沉淀、消解。“茅檐低小,坡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辛弃疾金戈铁马长久流浪,走到这个地方,不愿再走,迷恋着这里的草木、溪沟。作品的不朽,让人明白其中有令他迷醉到不能自拔的根源---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细致地观察并不广大的空间,矢口不说典籍和忧愁,只说平淡,只说宁静。 一些时光过去,一些人故去,一些往事和历史,只有当欣赏的目光透过点和线进入内部,整个生命就会如同逢春,苏醒并且活跃。我有一位有腿疾的朋友,酷爱文学和文学创作,埋头笔耕----他有时会忘却自己是个跛脚,不日里还邀约:走,上山看书去。偶尔照顾情绪,约一帮文友,找一个不高的山,敷衍一下,但他会很认真,去前要看看书,到后要谈谈诗歌、散文、小说,还要谈哲学,谈人生,过程是平和的,真实的,他端坐着,微笑、激动地谈古博今,澄净透明。我们就安静地听,和谐的争论。神清气爽,宁静淡泊是我们聚会的最好总结。我不想和他说仁艾,怕给他添累。
我曾经见过夹杂着琐屑的生活残渣进入的审美空间,这是很危险的事。读书也罢,写文章也罢,下棋也罢,爱情也罢,动作前如不彻底打扫一下情绪空间,让精神澡雪,就会有市井气、江湖气、工匠气,就会有不谐气味。年轻的诗人海子说自己“我是燃烧的太阳,只有为太阳歌唱”才二十几岁的人,心旌可谓沧桑,可是没有世故,没有世俗,只有奇诡、幽怨或者瑰丽、凄恻。对于一位进入青年就早夭的诗人,在同龄人对物质充满欲望的阶段,他却想着神秘、死亡、幽怪、迷魂。我们评说海子理由万千,但《海子诗集》汇聚的精神产品里,看到一种令人心碎的结构——凄美或者冷艳,惟独没有世俗的蒙翳。 精神澡雪,它的意义非同寻常,它是一种安顿,不只是外在的,更是内心的。生计是由无数惶惑、不安、怨天尤人缠绕而成,只有在一定的时间脱离这个繁复的红尘,心展开,神展开,灵魂展开,才会让心灵和谐。四十岁如期到来,“四十而不惑”的那些藏之于内的神采、风度、韵致,甚至脱口的语感,会让你感到欣慰。如果你还是少年那般浮华、张扬,那只能怪自己修炼不够涵养未深,找不到清洁精神的家园。从太空看,地球就是一个蓝亮的尘埃,在这个日月经天江河行地的永恒星球上,心灵、物质演绎人类着生存的所有内容----清洁灵魂,精神澡雪,世间就会有真、有爱、有情。一声鸟鸣,最终唱响的是整个森林,甚至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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