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尺道上石门关
雪 江
循着五尺道的踪迹,顺着南广河的浪涛,我找到了石门关。
五尺道上的关口,很多;关口留下的故事,更多。一个关口,如果只有奇险秀,人们经过此地时,也只是惊叹而已,但对于石门关,简单的惊叹显得过于飘渺,因为石门关既有奇险秀的雄姿与历史的记忆,更有让人震撼的遗迹呈现在眼前,那些尘封的历史故事和传说就鲜活了起来。
石门关最引人注目的是凿壁题刻“勒愧燕然”,显得雄浑粗犷。题跋说明,这是清朝楚蜀水陆兵勇布政使刘岳昭,围剿太平天国领袖石达开部,胜利后班师回朝,路过石门关,感慨历史与现实的惊人相似而欣然题刻。
“勒愧燕然”引用的是《后汉书·窦融传》附《窦宪传》典故:窦宪率军征战北匈奴,共斩杀匈奴军一万三千多人,周围部落归降汉室共八十一部计二十余万人,遂命班固作颂,刻铭燕然山,是为燕然勒功。刘岳昭的战功,来自于那场赫赫有名的“横江大战”,石达开部死伤四万多官兵,彻底惨败。刘岳昭将自己与窦宪相提并论了,四个字在谦谦风度中流露出了洋洋自得的神情,只是这一将功成的身后,免不了万骨枯的余哀。历史的功过自有人评说,我无权定夺,不过我居然想起了一句现代诗: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而名字却比石头腐烂得更早。我觉得,这种想法也许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吧。
刘岳昭的下属林肇元,随刘追剿太平军路过石门时所题五言排律,字迹清晰工整:“世路荆榛迷,当道豺狼吼。满目干戈横,壮士牛马走。叙南石门关,似擎巨灵手。层山塞其前,湍湍绕其右。云根动地开,日脚射泉钮。征夫苦经过,行行重回首。西蜀天下险,此险复何有。不有大将才,谁作长城守。我从亚夫营,剑气冲牛斗。恨不乘风天,顷刻扫尘垢。一剪荆榛平,再造干戈后。还从赤松游,放歌时纵酒。”历史潮流,滚滚向前,一时一地的胜败得失如云烟消散,当时的宏大气概,徒留无尽的慨叹与忧愁。
石壁上还有许多题刻,清晰的、模糊的,都诉说着这块土地上曾经的风流。有无名氏五言诗一首:“江石悠然在,三才镇世间,道德长春古,名利不如闲。”剥蚀较重,几难辨认。石门山临江正壁上凿有一座观音像,观音像之上,刻草书五言律诗:“石门不容轨,聊舍车而徙。古墓盘空下,寒流夹岸呼。路犹疑虎穴,村已近鱼窊。九折宁非险,清时自坦途。”“万历四川巡抚曾省吾题。”此诗乃其率军前往兴文征缴“都掌蛮”时路经石门所题。曾诗之上刻有“修身为本”四个大字,今风化较重,小字不复明辨,正壁左右尚有数处残诗,可辨的有过庆符石门寄兴:“山为屏障石为门......杖履石门过小亭,春光入望使车停;会心鱼鸟机非远,得意江山景自冥。街玉何年能售主,折腰此日苦劳形......”这是明朝万历年间关西人赵蔺所题。
在岩壁上写景与抒情的字里行间,我读出了英雄的豪迈与潇洒,读出了文人墨客的多情与多才,读出了石门关的外形与内涵,历史与现实,物与人的自然交融。
这种交融,如同我的家乡,是同一个地方,却有两个不同的名字——高县和筠连,一衣带水。五尺道上的石门关和凌云关,把两县联接起来,那是久远的历史了。现在,我想把筠连和高县联系起来,因为我的出生地和成长地属于筠连,但我的家乡又确实曾经属于高县,所以我对高县也就有了别样情怀。我爷爷和父亲的户籍都是高县,历史和政策把我划为筠连人,我没有办法,当然也不存在什么感情上的累赘。但我常常想,筠连和高县难道只是名称的不同么,养育和熏陶我的山水到底属于筠连还是高县,当然纯粹是无聊的胡思乱想而已。在父辈们的故事中,我知道了石门关,因为我父亲和伯父都曾经去拜谒过石门关,在父辈们的叙述和我的想象中,石门关是一个险峻的所在,是一种崇高精神的象征,是通向圣境的一道门槛。而现在,当我虔诚地站在石门关前,所有的想象都已经凝固,只有记下这些饱经沧桑的历史遗迹,鞭策自己努力走好脚下的每一个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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