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治泓 于 2012-3-15 15:42 编辑
二 妹
姐姐大我十三岁,有三孩子,两儿一女。文革期间,靠饮食小生意维生的母亲被迫停业后,就到县城帮姐带小孩,我也跟着去读小学。那时,大娃五岁,上幼儿园大班,二妹三岁,上小班,三娃还在襁褓里。 幼儿园与小学一条路,接送两孩子的事自然落我头上。 我一只手牵一个孩子,走在上学路上。口袋里常有一些钱,姐姐给的,不过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就一角多钱。给钱的原因是防止他们在路上耍赖不走,我买东西哄他们。买的是廉价的包谷花、伴萝卜丝之类的,一、二分钱一份。这个头真开不得,知道有钱,便赖着不走,街边蹲着,或者零食摊前守着,直直地盯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馋馋地眼珠子转都不转。我说没有钱了,他们不信,要搜身。二妹最精,不管钱放在书包头、裤腰带上、鞋子里面,她都能找到。更气人的是,搜出了钱,象功臣一样,非得给她买两份才走。她属猪,又长得胖眯眯的,都叫她“二猪”,但我说她一点都不猪。 有年冬季的下雨天,很冷。中午放学时,老师留我做作业,去接迟了一会,俩兄妹站在幼儿园门口的屋檐下,二妹哭兮兮、焦眉烂眼的,我问怎么了,她不说,只是哭。问大娃,他一只手指着二妹身上,另一只手在鼻子面前扇了几下,眼睛眯着,嘴巴撅着。我明白了,也感觉二妹身上有股臭味。好在她穿的厚背带棉裤,不会着凉,臭味也不大。我知她难受,又忍不住笑,二妹见我就打,小拳头打我手上、背上,边哭边打边闹,说就是我来迟了,她才……我哄她,说小孩子谁没这样的事,你哥哥小时候经常如此,她才没哭了,向哥哥做了一个怪相。我背起她,用塑料雨衣把她遮住,要大娃钻进来,他不干,说臭得很,宁愿在外面淋雨。(写到这里,顺便跟二妹说一句,看到这篇文章,千万别生气,老舅不是有意要出你的丑。年纪大了,老爱想这些事。再说,你不也常常在人前出我小时候的洋相吗?) 过了几年,孩子大了,我也该上初中,妈就带着我回老家。走的时候,二妹哭闹着,要跟着走,她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她外婆,坐在地上不起来,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声音也哭嘶哑了。我央求母亲把她带走,她外婆也心痛得不得了,于是让二妹跟着回去。第二年,她在老家上了小学。 我读镇上小学办的戴帽初中,和她一个学校,开始她还和我一路,过了几天,就不了,要和她的同学一路。她不常到我的班上来,只有要钱的时候才来,比如交电影票钱,或者要买一根扎头发的胶带。我却基本上每周都要到她班上去一次,原因是我平时不用铝笔,只上图画课非用铅笔不可,我天性晃兮忽兮,随时掉笔,要到上课时才知道没有铅笔,于是跟她借,用后又丢了,就得赔。常是借半截还一支新的。她确是鬼精灵,专门把要用完了、只剩两寸多长的给我,我赔过几次后发现了她这点小心计,就不赔她,说我一支新笔可抵你好几支呢。当然,她有时也拿我没法,毕竟已大了,不象小时候爱耍横,只是小嘴翘得老高。 二妹在老家上小学的日子里,最不能忘的是“花园头”。“花园头”是个地名,从街上二圣宫对面的石坎子下去就是。以前是当地一家范姓大绅粮的粮仓,又叫“范家仓”。围墙里有一个花园,解放后政府没收来作粮站的仓库,围墙拆了,花园没有了。那年冬天,政府要将粮仓改建为酒厂,我父母都参加修建。于是我和二妹中午放学后就到花园头,吃母亲早上出门时从家中带去的饭。那时只读半天书,下午就在花园头玩。在那儿上工的人家孩子都来,后来街上的孩子们也来了,这里便成了娃儿些的乐园。仓库很大,完全耍得开,里面有天井,青石板光滑光滑的;有木板铺的仓板,在上面走路“咚、咚”响;有七、八十公分高的仓脚,可在下面藏猫猫——但不常去,里面很脏,爬出来时浑身包括头脸都是灰。 下雨天,男娃儿在檐坎上打纸板、拍烟盒,女孩子们在木板上跳绳、踢毽子。二妹毽子踢得好,踢好多花样,正面踢、背面踢、侧面踢、两面踢,还要把两只小手做成一个圈,脚把毽子踢起来钻过去。随着身子运动,头上水红绸子扎的两只蝴蝶翩翩起舞,漂亮极了。不认识的人问,小姑娘乖呀,哪家的?我有些骄傲,说是我姐姐的女儿。 要是晴天,我们就跑到仓外头玩,就是原来的花园,花园没有了,全部种上了青麻。青麻已经收了,麻杆留在麻地头,白生生的。把麻杆削下来,用竹签把麻杆穿起来做成房子,大家就围着房子办“科科酒”。一些人当爸爸、妈妈,一些人当哥哥、姐姐,二妹年纪小,经常当幺女。有一次她不知怎么当上了赤脚医生,用麻杆当针筒,里面插一根竹签签做推杆,在别人的屁股上打针,边打还边哄,别哭、别哭,打了针针肚肚就不痛了……又乖又滑稽。这种游戏,大一点的是不屑参与的,于是就打麻杆仗,把麻杆做成筷子长的一根根的箭,箭头是一坨黄泥巴,然后用橡皮筋发射出去,打在人身上又痛又脏。 放寒假了,天气冷起来,大娃和三娃都来了,更热闹。家里房间不够,我便去睡堆杂东西的小搁楼。大娃三娃跟我上楼去睡,二妹不干,硬是要上去挤着睡。舅甥四人挤在一个铺里,兄妹仨是要打架的,蹬一脚,掐一爪,大娃和三娃伙起来对付二妹,她就惊嘶辣叫,闹得四邻不安。大人上楼骂一阵,我成罪魁祸首。要二妹下去睡,坚决不干,我受了冤枉气,心头不舒服,强行抱她下楼,她一边挣扎,一边大骂,骂得不堪入耳:幺舅、幺舅,打屁pang臭。还有更毒辣的:老幺、老幺,屁股发烧,不吃烧红苕,要吃泡海椒。 二妹送下楼去了,第二天故意骗她说我们晚上悄悄地偷柜子里的炒米糖吃,她又哭,不依不饶地要吃,逼得她外婆打开柜子拿一封糖分给他们吃。 过了年,二妹该读小学二册,转到县城去了。走的时候我不在家,听说她走时哭得好伤心。 以后的曰子,每年假期,不是他们三兄妹到老家来,就是我到他们家去,当然玩的还是那些老把戏。 我中学毕业后,考上中专外出读书。他们也陆续上完小学中学,二妹初中毕业后没再上高中,到她母亲的单位上班。我在邻县参加了工作,后来结婚生孩子,忙忙碌碌的,一年难得见到他们几次。 有一年,二妹打来电话,说她要结婚了,男朋友是安徽宣城的,过两天就走。这一去千里之外,见一面不容易,我心头真是别一种什么滋味。于是请了两天假,去为二妹送行。 外甥女婿长得很帅很精神,身材高大挺拔,浓眉大眼,有棱有角,几分象电影演员李默然。行事稳健,武警部队转业的,在部队武术比赛得过支队散打冠军,复员后在一家保安公司工作。我暗自高兴,二妹从小娇滴滴的,现在有了保护神,谁敢欺负她。 汽车开走时,二妹从车窗里向我招手,舅舅,我走了,您一定要来看我啊!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