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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刚开始，阴雨连绵了数日，A君的灵魂升迁了。
诺大的院坝，早已牵扯上两张彩色条纹的编织袋材料做成的巨大化学纤维雨布，雨篷下一侧，几根竹竿和几张床单围起了一瞥四方的小天地，小天地正面的上方，悬挂A君一尺二寸微笑着的青春秀丽的黑白照，五月天黑得迟，当下时间还早，上班的当差的做生意的干活的都还未到，院坝里散落着不多的几个香客。
B君坐在长条木板椅上，右手肘撑在右乞膝盖上，中指和食指夹着一支香烟，两眼茫然望着从烟火里冒出的几缕青烟，脸上看不出悲哀，也找不到一丝喜悦，B君似乎感觉这青烟就是A君正盘旋着升迁的灵魂。
准备唱安魂曲的几个道士忙碌着，徒弟整理着即将启用的家什，师傅用毛笔悠悠地书写着祭文，打杂的伙计在摆弄香腊和纸钱，那个哑巴跑来跑去指手画脚地帮着牵线架灯。
时间滴答声里，院子里香客多起来，道士旁边方桌前，多了一个“小老头”，身子一米四多一点，头发篷乱而肮脏，穿一件废旧深蓝色衣服，后背下摆露出里面深色的油腻衣服脚子，活像小人国丑陋的怪物复制品。小脸庞苍白狭长，满脸尘垢，已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皱纹，小眼睛滴溜溜转，鹰勾鼻子大而显得比例失调，嘴唇扁哒嘴角向左下歪斜，两肢手颈子细如刀把。据说“小老头”已经是40出头的人了，父母早已经逝去，至今未有家室，每每得知哪里有人升天了，就往那里赶，混混伙食。“小老头”在娘胎里的时候，父母因家境贫寒无力拖儿带女，服用堕胎药，没想胎没打掉，却落得如此怪胎儿子。“小老头”抻出手在桌上端茶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眼睛，那些眼里有憎恶和嫌弃，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子过去呵斥“小老头”，吓得“小老头”端茶的手迅速缩回怀里，转悠着把身子挪动到另一角落。
香客间出现一个摇着三轮车的残疾人，头戴一顶的小草帽已经发黑，两只小眼挂在葫芦脸上，永远都在对持着，保持决斗的姿势，目光里多了几分呆滞，上唇鼻孔下有两道潮湿发红的痕迹，这残疾人不时向陌生的香客痴痴一笑，或者眼睛像被磁石吸住了，长时间望着一个地方不挪位。这残疾人的出现，香客们表露出厌倦与鄙夷的神色，残疾人把车摇到大门左侧几个穿着寒碜香客的桌子边，看起了打麻将。
B君一边继续沉思着，一边看着这两个人，B君想，莫非是A君生前的俗愿未尽，圣灵也差使这两人前来吊唁。有香客准备吆喝赶走这两个人，另外一个香客道：别赶了，A君正望着你呢，你会让A君的灵魂不安而上不了天堂！
A君四十刚出头，上世纪七十年代和B君是小学一个年级的同学，初中在同一学校读书，A君的丈夫和B君仅是同窗，A君初中毕业后，两人之间没有多大的联系，B君和A君只能算熟人，称不上好朋友。
上世纪九十年代，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后，城市步入了经济体制改革时期，国营单位砸掉大锅饭，曾经红极一时的诸如供销、粮食、百货、经营站、糖酒等部门，由国营改制为股份，再由股份到破产。A君所在的小县城的糖酒企业也难逃“厄运”，A君成了一个破产企业的理所当然的无产阶级下岗工人。
人这东西真怪，每天要吃喝拉撒，每天要穿衣住房，每年难免小病小痛的要进医院，为生计而乘车坐船也得要花耗，就连进一趟公厕也得花费两毛钱，A君陷入失业痛苦与生存艰难的挣扎。A君的丈夫在一个集体企业，遭遇了A君一样的命运。
B君曾经听A君一个好友L说过，A君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许多陷入困境的人，L家居年人均收入不过1000元的农村，当年A君把自己给私人印刷企业帮工的活计让给了L，自己到建筑工地做起了肩挑背磨的小工，一月不到两只手磨起老厚的干茧疤。后来，县城一个体老板买了糖果厂准备做房地产生意，由于实力欠缺暂时闲置，A君利用以前在企业的手艺，把旧厂房租下搞起了糖果生产，逐渐开始盈利和小富起来，好景不长，刚找了几年钱把欠债还清，家里稍微有一点点积蓄，医院诊断出A君患上鼻炎癌。近几年，A君两口子一边忙了生产，生意淡季还得天南海北，上华西进川医，国营的医院集体的诊所民间游医都拜访遍了，家里不多的积蓄花了个精光，把一家三口居住仅有的两间住房的房产证，抵押借了几千元年利息50%的高利贷，一直到早上从七层高楼上跳下身亡。据说，A君在生意兴隆到身患癌症而家庭经济十分困难的时期，因为“小老头”父母早逝而自身属于弱智类型人物，生活中困难重重，曾倍受A君解囊与帮助。
A君帮助过多少逆境和困境的中人，B君没了解过，反正B君危难时候获得过A君帮助，这情况一点不假，正如此A君才加深了与B君家庭的交往，古谚“知恩图报”，B君心里倒不是占首要位置，但A君的为人在当今人物欲横流的人群中让人敬佩，B君心中的大好人走了，难怪心境沉重之情与众人不同。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天空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打着雨篷噼哩叭啦地发出响声，雨篷下几盏200瓦的大灯泡放射强烈的白枳光芒，照在人的脸上一片惨白，阵阵哀乐从扬声器里散发出来，哀乐停下来便是道士们清唱“丧曲”的回旋，A君灵堂前的三排跪垫上，十来个头裹“孝帕子”的男女小孩，随“丧曲”的节奏接连二三磕着头，据说都是A君收下的干儿女。
吊唁A君的香客逐渐多起来，院坝里有了一点熙熙攘攘的样子。又来了一群年龄差不多的中年男女，一个身着红色体恤白色裤子的中年男子，气色面容虽然红光满面但神色冷峻，手里拿着三支拇指般粗细的祭香，走到A君遗像面前，毕恭毕敬深深三鞠躬后，把香插到了A君的灵位。有人小声说：这群人是A君当年中学的同班同学，她当年的班主任教师也从大老远的Y市连夜赶来了。
B君双眼悠悠地望着那个班主任教师，朦朦胧胧的印象中，回忆起似乎有这样一个人，乍一看和二十八年前比较，衰老得有些认不出来，经历四分之一个世纪后，因A君的去世，让B君再次非常荣幸地看到这位当年颇有名气的教师，听人说在市上一所名牌中学退休了。
夜更深了，A君依旧在那里含着微笑，外面的雨下得更急了，院坝里的香客已经渐渐离去，气氛更加肃穆低沉。B君想早一点休息，明天下午一定亲自送送A君，到人类追逐一生的最终归宿的天堂，至于天堂和地狱是什么样，B君并不知道也未曾见识过，也分不清什么人该到天堂，也分不清什么人该下地狱，但是B君心里老是认为，A君这样的人的灵魂一定是没有死的，这样的人的灵魂一定是要到天堂，即使到不了天堂，也要把她想象到天堂里去了。
B君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人影，脸上挂着冰凉的雨珠，一阵阵夜风吹来，五月的气候居然有几分寒气袭人，一处亮着灯光的窗口，一个女声在唱着《好人一生平安》，B君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好人真的会一生平安吗？大多数人都会像A君那样的人吗？ 私语三秋2006年5月13日于蜀中初稿，5月18日修改完稿 | 
![[摄影]贵州梵净山风景选拍](data/attachment/block/b5/b5cb2d2e895a26c7ae20ba5626c97659.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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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9 0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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