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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最后一场雨
夕阳似乎有些烦燥不安，在张婶眼里一跳一跳的西下。张婶艰难地背上玉米棒子急忙往家走，两个孙子还锁在屋里。
张婶更艰难地把满满一背筐玉米棒子往院子里一放，同时几乎虚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呻吟声伴着喘气声随着肺里的废气一个劲地往外冒。一抹夕阳穿过有些破旧的院门，落在张婶还有些抽弹的沟沟壑壑的脸上。张婶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夕阳烤着白发上和沟壑里的汗珠。夕阳似乎被张婶不停冒出的汗吓着了，一下就从西山溜下去，躲进昏暗的天边。张婶慢吞吞地站起来，用干柴般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手心里就多了一层亮晶晶的盐粉。张婶甩掉手上的盐粉，掏出钥匙去开房门。奇怪，屋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要是往常，锁在家里做作业的两个孙子，虎娃和强仔只要一听到张婶回来的脚步声就会拍着房门大吵大闹起来，奶奶，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奶奶，我们都等够了，怎么才回来啊？每次张婶一打开房门，两孙子一副无限委屈，楚楚可怜的样儿，有时还能看见两张小脸上的泪痕。往往这时，张婶就忘记了先前在山上干活的疲劳，抱着两个孙子，虎娃强仔乖啊，奶奶这不回来了吗？奶奶给你们做饭去，啊！可这一次，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连一只蚊子飞过的声音在张婶听来都和镇上音响店里放的音乐一样震耳，震得心里颤颤的，凉凉的。
屋子里没有两个孙子的影儿，堂屋里的桌子上，书包、文具盒、书本、笔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张婶想，这两小子，又和我玩起捉迷藏了，看样子，作业一定没做完，不行，得叫两小子出来先做完作业。张婶一边喊着虎娃强仔出来做作业了，一边把刚才背回来的玉米棒子吃力地拖进屋子里。放好了玉米棒子，张婶又坐了几分钟，虎娃强仔还没有出来。张婶两手交替揉着双膀，岁月不饶人啊，年轻那会儿，从六七里外的小镇上背一包尿素加上一包碳安总共一百三十斤重，没息一口气就到家了，一筐玉米棒子不就六七十斤，两里地的距离，感觉骨头都差不多散架了，看来真的老不中用了。张婶自嘲地笑笑，揉着双膀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两个孙子。张婶打开了粮仓，自从儿子儿媳出去打工后粮仓里就没装过什么粮食，一点点水田租给别人种了，每年只收两三百斤稻谷抵租金。粮仓空了，虎娃强仔就常躲在里面，好多次害得张婶找晕了头也没找到，最后还是两小子自己跑出来，还一副得意洋洋样儿。
粮仓里没有。张婶去了另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个很大的陶罐，是大集体大锅饭时用来装香油的，集体散伙了，分财产时都嫌陶罐笨重易破，没人要，张叔人老实，没分到别的，就扛了回来，这事还让村里人笑话好多年。几十年的老古懂，搬了几次家都是完好的，质量蛮好，一直没舍得丢，虎娃强仔有事没事也爱钻到里面玩，有时躲到里面，还盖上盖子。张婶轻手轻脚地走近陶罐，一下打开盖子，她也想吓吓淘气的孙子。可陶罐里除了两个孙子留下的几个塑胶玩具，啥也没有。张婶把被子掀了，没有。又把床底看了，还是没有。张婶心里有点急了，顾不上揉膀臂了，往二楼上去找。张婶在二楼找了一遍，又找了二遍，哪有孙子的影子？其实二楼用不着找二遍，这二楼是年前儿子儿媳才回来修的，只是砌成了房间，没有装修，什么东西都没有放，里面空空的。张婶望着已有些模糊的村子，发起了愣，这两小子会躲到哪儿呢？突然，张婶看见窗户的铝架上系了根绳子，天啊，这两小子从这里溜出去了。
月亮露出了小半边脸，似笑，更似哭，弯弯的，静静地，没有一颗星星陪伴。张婶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又跌跌撞撞地奔出院子，门也来不及锁，往小孩子多的人家跑去。
张婶满村子的一边跑着，一边喊着两个孙子的名字。张婶苍老，微弱的喊声在村子上空似乎起到了抛砖引玉的效果，一时间，整个村子都充满苍老沙哑而又急切的喊声。各种各样的名字在空中交织传递，加上彼起此伏的狗叫，差点把黑夜都掀翻了。张婶在村子里碰到李婶，你看见虎娃强仔他们没有？李婶喘了一口粗气，啥？你也在找孙子？我还在找我那贱孙女，一眨眼就不知跑到哪去了，她老子老娘在外自由，可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得够呛……得得，别说了，咱各自分头去找吧，不管谁找到谁家的孙子，都帮骂回去，打也行，用棍子，啊？
张婶走过王叔家的院门口，见王叔家大门紧闭，黑漆漆的院子充满阴森的气氛，张婶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全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王叔家也是两层小楼，可地势高，整座房子就显得高，而且装修材料用的全是那啥牌子货，其模样在村子里是首屈一指。以往不管是张婶还是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从王叔家门口经过，只要王叔王婶在家，都会很热情地打招呼，他婶啊，进来坐坐，楼上有空调可凉爽了。他叔啊，来来来，喝两杯，嗑两捧花生。他姐啊，忙碌什么啊，进来息息，喝杯凉水，啊……王叔王婶每次都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打招呼的，王叔王婶的声音同样苍老，声调却很高，传得很远，大半个村子都常常听到他们的招呼。但这种招呼从去年的某一天以后就消失了。
王叔膝下一儿一女，女子早嫁人了，儿子结婚后，儿媳妇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把一家老少乐得合不拢嘴。双胞胎断奶后，儿子儿媳双双去广东打工，把双胞胎托给王叔王婶照看。儿子儿媳有能力，每个月兑回来四五千，原本一家人说好挣了钱把几间破房子修好后就回家，该照顾儿子的照顾儿子，该种田的种田。等房子修好了，修漂亮了，小两口想法变了，光有几间房子有什么用？儿子儿媳打工的地点，哪个不是有房有车的，人家还在拼命挣钱呢。儿子儿媳想车子了，想做生意了，早就不想过那种面朝黄土背对天的日子了。买辆普通车的钱有了，小两口又看到这两年有钱的人都到城里买房了，小两口又想挣钱买房了。小两口的目标一个接一个，双胞胎都上幼儿园大班了，还没想过回来，小两口这一去就是五年。就在去年小两口准备回来把双胞胎接去广东上学的时候，出事了。
那天的天气很热，毒辣的太阳没有一丝缓和的迹象，好似要把大地烤成碳灰才罢休，知了在王叔院子里嘶声竭力地叫着。
王叔王婶坐在二楼的空调下，竟有几分失落。他叔啊，儿子回来把两小子接走了，我们可少了很多乐趣，真舍不得啊。管他的，咱儿子有能力，让他接去吧，儿子说那边的教育好，我们已是老骨头了。老两口正说着，院子里传来“咚”的一声，紧接着一声“爷爷”，又是“咚”的一声。老婆子，坏了，忘记盖井盖了。
王叔的腿脚有点残疾，走起路来不太方便。王叔差不多是从楼梯上滚下去再爬去院子里的，王婶也是心慌意乱地紧跟其后，六神无主。王叔趴在井沿上一眼就看见了一只小手在乱挥乱抓，王叔来不及多想，伸手下去拉那只小手。井水离井沿有近两米高，怎么也够不着。王叔用力往下倾，把大半个身子都钻进了井里。他叔啊，我来帮你，王婶死死抱紧王叔的腿，把王叔往井里送，再次“咚”的一声，王叔王婶一同滑进井里。
一周后，王叔的儿子儿媳背着大包小包新衣服和一大袋摇控玩具回来了，推开院门，没有亲人相拥，却差点被一股恶臭熏倒。哭声惊动了整个村子，在民警和村民们的努力下，好不容易才把王叔王婶和双胞胎从井里捞起来。四具尸体已是面目全非，王婶还抱着王叔的腿，双胞胎有两只小手还扣在一起。丧事办得很简单，一村的老人也没多大能力，王叔的儿子儿媳一直呆若木鸡，任由老人们去办理。下葬的时候，王叔的儿子突然摸出一大叠百元大钞，一张一张地扔进燃烧着冥币的火堆里。王叔的儿媳跪在一旁，看着丈夫扔完最后一张钞票也没动一下，连眼睛都没眨。
张婶脑子里始终闪现出王叔院子里那井边摆放着四具尸体的场景，那场景越是闪现，张婶越是心慌气短。张婶在村西口碰上了杨婶，杨婶正用木棍押着一串孙儿孙女往家走，边走边骂，偶尔在这个孙子背上打一下，在那个孙子腿上抽一下。张婶急切地问杨婶看见虎娃强仔没有，杨婶说没看见。张婶正失望，杨婶的一个孙子说，虎娃强仔先和我们一起玩打仗，听见你的喊声，已经跑回家了。张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停地拍打着胸脯，悬挂的心终于落地了。
张婶疲倦地往回走，村子的前半夜从来没有宁静过，每天一入夜，忙活了一天的老人们开始投入找孙子孙女的行动中，最少要吵一两个小时，一拔拔的老人像走亲戚一样，窜来窜去，你去东家找，他去西家找，今天去这家找，明天去那家找，已成了一种习惯。等找人这事一结束，村口有几家装了电话的人又在放声大喊了，李叔，你儿子来电话了，八婶，你女儿来电话了……每每听到这样的喊声，张婶就有些自豪，去年两个儿子听说了王叔家的事后，共同出钱给她装了一部无线电话，好随时了解家里的情况，张婶就再也不用大半夜的往村口跑，再也不用看小店老板娘的脸色了。
张婶回到家，虎娃强仔正在认认真真地做作业。强仔一看见张婶，往日的可怜样就上来了，奶奶，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们都饿了。虎娃也跟着附和，是啊，奶奶，天都黑了，我好怕。张婶内心的火几乎喷了出来，两小子偷偷溜出去害自己四处去找，担心受怕的，回来了主动说去玩就算了，还装模作样。张婶找出一根楠竹丫，在朦胧的月光下，舞得又狠又急。虎娃不停地跳上蹿下，哭着喊着，奶奶，我错了，我再不出去了。强仔也边哭边不停地搓着被打的地点，奶奶，都是虎娃的主意，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不管是谁的主意，都该打。
张婶舞着楠竹丫，也哭了，天啊，你们从二楼的窗子下去，多危险啊，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们的爹妈交待啊，老头子啊，你倒早早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留下一大片的土地，还有这两个不听话的崽，我承受不了啊……张婶扔下楠竹丫，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全身软得不行。虎娃强仔看见张婶眼里的老泪，一人抱着张婶的一条腿，奶奶，我们以后听你的话，奶奶，我们以后再也不偷偷出去了。不能再有以后了，再这样跑，我打断你们的腿。
张婶呆坐了良久，才想起还没有做饭。刚生火，家里电话响了。张婶拿起电话，谁啊？妈，你叫虎娃接电话。张婶叫了一声，虎娃，你爸的电话。虎娃扔下手中的笔跳着过来接过电话就叫了一声爸爸。虎娃，在家听话不？听话，爸爸，昨晚我做梦又看见你和妈妈了，我好想你和妈妈回来，爸爸，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快了，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你要听老师的话，听奶奶的话，爸爸回来给你买自行车，还买冲锋枪，好不好？好的。张婶很想和儿子说几句，可虎娃说完“好的”张婶就听到“嘟嘟”的盲音，张婶心里被电话的盲音憋得翻江倒海般难受。吃过饭，张婶又忙着热水给虎娃强仔洗脚。等两小子脱了衣裤上床了，张婶又看见两小子的衣裤上一层黄泥，脏得不得了。张婶把两小子的衣裤洗了晾起来，忙完这些，已是深夜两点多了，张婶从未感觉到这么累。张婶一躺床上，疲倦就袭过来，也该睡了，明后天有得忙，山上还有一大片玉米急着要收回来，有的都已长芽了。
张婶的眼刚合上，电话又响了。这电话也真烦人，十天八天没有人打来，张婶就觉得心里失落，甚至会看着电话发呆，希望电话响起来。真要是响起来，总是半夜三更的，两儿子次次不是半夜打来，就是天没亮打来，影响休息。打电话来的是张婶的大儿子，就是强仔的爸爸。妈，我们今天发了工资，我明天就给你寄两百块的生活费来，对了，弟弟这个月给给你寄生活费没有？寄了，寄了，你弟弟前几天就打话来说寄了，我还没去取。哦，寄了就好，那强仔的学习好不好，听不听话？还是老样子，不听话我知道给你打。那就好，就这样吧，妈，我挂了。张婶放下电话，心里无比惆怅，今晚接了两次电话，没有一个儿子问自己身体好不好，家里忙不忙，半句也没问。
张婶正在地里收玉米，虎娃强仔的同班同学，也就是杨婶的小孙女跑到跟前，张奶奶，我们老师请你明天去趟学校。什么事啊？我也不知道，老师只叫我给你带个信就可以了。张婶应了声行了，杨婶的孙女就蹦蹦跳跳地回去了。张婶恨铁不成钢，为这两孙子可没少跑学校，几乎一周一次，两兄弟的毛病特多，不是虎娃没做完作业，就是强仔照抄别人的作业，要么考试一塌胡涂，有时两兄弟还在路上打架。每次张婶都被老师说得不好意思，老脸通红，张婶每次只有一句话，请老师放心，我会想办法教育这两兔崽子。可张婶一到家，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找来棍子，打一顿，出口气算了。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啊？
张婶收完一块地的玉米棒子回到家已擦黑了，虎娃强仔没有拍着门叫奶奶，也没有故作撒娇状。张婶一看就知道有事，玉米棒子都没拖进屋子，就找来一根长长的楠竹丫。说，又干了什么坏事？强仔胆怯地说，奶奶，这次不是我，是虎娃。虎娃吓得缩在屋子角落里，双手抱头不吭一声。张婶气得双手颤抖，嘶哑着声音，快说，到底干了什么？强仔你说。奶奶，虎娃偷了一个同学的五块钱。啊！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看我不打断你的手。张婶一边流着泪，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楠竹丫舞得要有多高就有多高，要有多快就有多快，不断地打在虎娃身上，我叫你偷，什么不学，要去学偷，你偷……虎娃咬紧牙没有哭，眼泪却汹涌直流。奶奶，我是想买红领巾，老师说了，下个月国庆节学校搞活动，有唱歌跳舞的，没有戴红领巾的同学不准参加。那你为什么不问奶奶要？我要了，奶奶，是你忘记了。你要了？张婶的手一下就软了，是好像有这回事，好象前几天虎娃说过要钱买红领巾，当时张婶身上只有一张百元的钱，就说过几天给，这一忙起来就把这事忘了。
张婶一到学校就被满脸怒气的班主任老师叫到办公室谈了一阵话。张婶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那位被偷钱的同学的爷爷也到了学校，其实都是一个村子的熟人，也没多大个事。张婶当着班主任老师的面摸出五块钱递给了那位同学，给同学的爷爷赔了不是，虎娃又在全班作检讨，这事就算了了。张婶想着山上的玉米，村子里别家的玉米棒子早收回家了，因为只有一双手，要照顾孙子，还养了两头猪，眼看别家都准备收红薯了，玉米棒子都没掰完。这来学校一趟又耽搁了半天功夫。张婶心里着急，转身欲走，班主任老师又说，明天还来学校。还来？这事还没完？不是，明天所有家长都来，开家长会。
张婶回到家水都没喝一口，背起背筐就上山了。农村的活是不间断的，这玉米棒子收完了，要砍玉米杆，砍完玉米杆又要收红薯了，收完红薯就得种油菜，收了油菜又栽玉米苗。周而复始，永不停息，除非哪天地球炸了。张婶整天就是一个忙，就算是这样的忙碌，张婶家里还是荒了不少的土地。张婶一边掰着玉米棒子，一边想前些年。前些年张叔还健在，干劲十足，这几亩田地不够他种，张叔在农闲时买回炸药把附近的荒石坡炸开，天天担泥土，担牛粪，担猪粪放进炸碎的石仔上，硬把一片石坡变成肥地。如今这肥地一半都是草，张婶每天走过这片长满杂草的肥地都有些心痛，不过，当张婶把头抬高一些的时候，就微笑了，这点地荒起来算什么，整个村子比这片地肥沃几倍的地方多的是，还不是一样荒着？
张婶照样是忙到天快黑才回来，要不是明天开家长会，今儿个要洗个澡换件衣服什么的，张婶还打算趁着月色再往山里走一趟，再背一筐玉米棒回来。张婶一开门看见虎娃，上午班主任老师的话就在耳边，你们是怎么当家长的，啊？才八九岁的孩子，小时偷针，大了偷金啊，一定要严加管教，要不后果不堪投想啊。张婶心想，是啊，这样的事例不少见啊，不严加管教怕是要出问题，得，从现在起，就要把这小子唬住，包括强仔，一个都不能放松。强仔，虎娃，过来。奶奶，啥事儿？从今儿起，只要奶奶不在家，强仔，你要好好的看住虎娃，不准出去玩。是，奶奶。强仔满脸得意样。
次日，张婶带着两孙子早早吃完饭，张婶看着强仔，强仔，今儿你们是不上学的，你能不能在家里好好看住虎娃？能。强仔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你怎么看？张婶被孙子这个动作逗乐了。我，就这样看。强仔瞪着两眼盯着虎娃。小滑头，等我一转身怕你们两个都溜了。张婶当然不相信强仔。
张婶翻箱倒柜，找出一根前几年拴狗的铁链和两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在铁链的两头各圈起一个圆，往虎娃和强仔的脖子上一套，“咔”“咔”两下上了锁。张婶看见虎娃强仔脸上露出几分惊慌，顿生心软，想打开锁，但班主任老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定要严加管教，一定要严家管教啊……虎娃强仔，奶奶是怕你们出去撞祸，怕你们去河边玩水，强仔，这样把你和虎娃锁起一，你就能看好虎娃了，这样我才放心。
张婶到学校似乎有些早，教室里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同龄人，张婶认识其中一个，同村的杨婶。张婶挨着杨婶坐下来，拉起了家常。杨婶说起自己的儿子儿媳在外打工每月有几千块的收入时很兴奋，可一说起孙子的学习成绩，杨婶就开始叹气，说到种地，杨婶一脸愁容，最后是两人各自叹着气，诉着苦。这其间，班主任老师走进教室几次，每次看到家长没有到齐，班主任老师也长叹口气，摇着头走出去，而且叹气声一次比一次大，头摇得一次比一次厉害。
虎娃强仔等奶奶走后，惊慌的心才平静下来。虎娃看了一眼强仔，强仔，你怕不怕？开始怕，现在不怕了。好，我们找刀来把铁链砍了。哪怎么行？奶奶回来知道了不打死才怪。那今天我们怎么出去玩打仗？那就不出去了。不远处树林里小伙伴们追来追去，站住，不许动，举起手来……装满水的手枪射出一条条水线，上了电池的冲锋枪发出诱人的声音，用废书纸折叠的手枪合着小伙伴们嘴里的“枪声”在手里一上一下。虎娃看呆了，强仔也看呆了。
快十二点了，座位上还不到一半的家长，可教室里像开了锅似的，七大妈八大婶都在谈论自家的儿子儿媳女儿在外打工的情景，有的说儿子在广东做什么，有的说女儿在上海做什么，有的说儿子儿媳在浙江多少钱一个月。七大爷八大叔的，个个把旱烟抽得呼呼作响，浓浓的旱烟像一朵朵白云在教室里飘移，抽几口，咳嗽一阵，吐几口浓痰，又相互诉着苦，说现在的孩子没法管了，也没人管了。班主任老师不知来了多少趟，都没气儿可叹了，没劲摇头了，一脸的无可奈何。
太阳开始偏西了，对面小伙伴们的仗也打完了。阳光照进窗户，落到了屋子里，虎娃强仔感到了屋子里掀起了闷热。强仔，你热不？热，你呢，虎娃，热不？我好热，强仔，走，我们去河边的柳树下玩，那里凉爽。是啊，还可以荡秋千，记不记得放假的时候，奶奶不在，我们偷偷溜出去把那柳树条绑起来，钻到里面荡秋千多好玩。虎娃强仔越说越想出去，全身如钻进了无数条虫子，痒痒的，怪难受。虎娃强仔一前一后走下楼去，一同钻到床底下，在一只旧鞋里掏出根棕绳子，又回到楼上。虎娃照前几次那样把绳子一头拴在窗架上，还用力拉了拉，强仔，没问题了，可以下了。要是奶奶回来怎么办？和以前一样，趁奶奶不注意溜进屋来，奶奶还以为我们一直在家里呢，又不是第一次。以往虎娃强仔是一个人先下去后，再下第二个。这次有铁链锁着，只能两个一起下。用了几次的棕绳子在窗沿上已磨得起毛了，拉得更细了。虎娃强仔两双小手握紧棕绳，刚往下滑，棕绳应声而断。
一点钟，整点。班主任老师左腋下夹着文件，右手在鼻尖前不停地扇开迎面而来的旱烟雾走进教室。班主任老师没耐心等了，这个时候都不来的大概也不会来了。班主任老师放下文件夹，改用左手握着鼻子，换出右手在空中上下挥了挥，赶跑旱烟的同时示意大家安静。也不知是大家没有看清老师的手势，还是刹不住话匣子，三分钟后教室里依旧闹哄哄的。班主任老师突然把文件夹重重地摔在讲桌上，大喝一声，散会！这会没法开了。
杨婶和张婶唠嗑得差不多了，又转过头去和别人唠嗑上了，张婶觉得没劲靠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张婶看见虎娃强仔两兄弟做了一架纸飞机在院子里扔来扔去，扔着扔着，纸飞机渐渐变大了，竟变成了一个可以坐人的真飞机。虎娃强仔很得意地说，奶奶，这就是我们的飞机，我们要坐上这飞机去广东看爸爸妈妈。虎娃强仔说着真爬了上去，纸飞机竟自动起飞，越飞越高，飞机上的虎娃强仔越变越小，不停对着张婶挥手。张婶也不停地对着强仔虎娃挥手，突然，“砰”的一声，纸飞机爆炸了，张婶眼睁睁地看着虎娃强仔从空中掉下来，不要……张婶一下醒过来，听到班主任老师说散会了。
家长们吵起来了，一部分说耽搁了半天也该知道孩子的情况吧，也有部分家长说早知道这就叫开家长会就不来了。班主任老师理都没理，拿起文件夹扇着烟雾直接往教室外走去。张婶见班主任走出教室，也忙着回去了，张婶也想抱怨几句，可刚才梦扰乱了张婶的心神。
张婶急匆匆地推开院门，虎娃强仔手里还握着一截棕绳子，血从两人的身下流到了院落中央。不……天啊，这怎么得了啊……我也不想活了……张婶一头撞在墙上。
晴朗的天空一声霹雳，瞬间下起了瓢泼般的大雨。那个下午，村子里的人们听到的始终不像是雨声，像是有人在哭丧。有老人说，立冬前打雷下雨就是这种声音，听起来像有人在哭丧，很凄惨，很凄惨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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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17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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