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源上泉 于 2013-1-26 21:58 编辑
啊,在迷人的葡萄架下(小说) 源上泉 ——反思不是,亦已哀哉哉 一 ----《诗经·氓》 清雅的柳家小院,仿佛从绿汁里浸泡出来似的,一遍幽深淡绿。在这炎热纳凉的黄昏,柔和的光线透过草绿、淡黄、浅紫的三家薄纱窗幔,柔情的洒在院中翠绿的葡萄架上,越发映照出小院的静谧幽雅来。架上,葡萄枝叶密布,一些藤爪悬坠下来,倔强的扭转着嫩尖和卷须朝天伸展着,攀援着。架下,一张石桌四条石凳,早已苔藓泛青,寂静而无人光顾。 突然,一声清脆的音响传来:“知……,知……,知了……”。啊,远方的蝉儿竟选中了这清静舒适的庭院,放开嗓门,引颈歌唱。仿佛这寂寞惯了的角落有了领唱人似的,顿时,墙角落里的蝈蝈虫儿,也嘶鸣起动听的音乐来。一时间,这幽深的小院,便弹奏出动听的昆虫奏鸣曲。 随着合奏曲的高亢和激越,正南屋那草绿色的窗帘轻轻拂荡了两下,一个窈窕身影出现在窗口里。只见那身影微微舒展了苗条的身躯,一晃即逝。随即,大门无声地开了,一个三十岁的娴静女人步出门来。 与此同时,东西两厢的门也吱嘎地响起。一高一矮两个女人悠然地各自站在自家门前,竖耳聆听这难得的虫类才懂得的音乐。 “呔,真是动听无比!”高女人说。 矮女人撇撇嘴:“难得,难得。” “小时我在乡下,是最喜欢听这种奏鸣曲的。”那苗条女人十分感慨。 几乎是同时,同院子这三个女人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向葡萄架下走来,害怕惊扰了院中那喧闹的虫儿。高女人尽力佝偻着腰板,用手轻轻的拂了拂石凳,慢慢的坐下。然后,慢慢地抬头,循着“知了”声寻觅着蝉儿。矮女人踮起脚尖,摸索着碎步而行。只见她呵了口气,无声的吹了吹凳面,悄然坐落,凝神而听。苗条女人与她俩方向不同,无声地向断墙下那盆晚香玉走去,离葡萄架远远地。是怕惊扰了蝉虫,还是要听出这悠扬的回音? “曲姐,嘘……,过来。”矮女人向苗条女人打了一个手指放在嘴边的手势。 苗条女人轻手轻脚过来,手撑桌沿悄然坐下。她回头扫视了面前的两个女人,像是自言自语:“听这蝉鸣,仿佛又像回到我在乡下做姑娘的时候。” 我也是。那年夏天,嗳,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高女人吴琪不无感叹。 月亮从葡萄枝叶间羞涩地露出船儿似的脸来,像未长成熟的青涩小女孩,畏畏缩缩的。它慢慢的移着飘逸的脚步,将斑驳的碎银轻盈的洒满了小院。那只蝉儿拖长了声调鸣叫着,那丛草棵里的小虫也正絮絮叨叨地夜谈着。竟不知何时,一只萤火虫也飞来了,在他们面前幽灵似的飘忽着。时飞时停,飞着时像一微弱的彗星,拖着亮迹的尾巴;停下来时像一只绿色的眼睛,眨巴着深奥的眸子。 三个年轻的,几乎同龄的,却又忙得不可开交的三十岁女人,竞第一次在葡萄架下无声地相会相聚了。有人说,女人是个话匣子,特别是结了婚的女人。可是眼下,三位少妇却是噤默寒蝉。是什么吸引到她们的情绪,在咀嚼着姑娘时的情趣,还是回味着唯有女人才做的同一个难忘的梦?啊,在思索,思索吴琪叹出的“千古恨”?! “啊,这月亮、蝉鸣、虫叫、萤飞,组合成了美丽的旋律。呃,时逢,真是时逢。”吴琪又感叹起来。 “这叫情景交融。”矮女人肖珍小声附语。 “万物生长在一起,总是协调的、和谐的。这就是自然的美。”曲颖也揷上了嘴。 “哈哈,这叫协调?比如吴姐,你两口子一个是火炮脾气,一个是七辣子性格,竟怎么协调法?今日大好时光,你就将你的罗曼史公开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肖珍开玩笑地说。可就是一句玩笑话把她们的爱情画卷打开...... “爱情史?讲就讲吧,过去了的事,怕你拿去当笑料?!”吴琪爽朗的笑着说:“可有言在先,我做了头,你俩也一定要将你们的恋爱趣事公开一下,敢不敢讲?” “有啥不敢!”肖珍打保票似的说。 “那你呢?”吴琪掉头问曲颖。 “我没啥讲的,先听你俩的。”曲颖点点头。 “不准放黄。”吴琪警告地说。 吴琪: 我那秋明是个有心人 “万事开头难,我就从小当姑娘说起。那时,我喜欢读小说,更喜欢读古典文学。《三国志》、《水浒传》无书不读。记得那年高中毕业,我接连捧读了三遍《红楼梦》。我并不崇拜那些官场仕家、绿林好汉。那我一生中羡慕谁呢?叫你们猜一辈子也猜不着。那就是‘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 “王熙凤?!”曲颖惊问。 “说对了,‘凤辣子’。这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你俩还记得第六十八回吗?在尤二姐的眼里,凤姐那绝代佳人的描绘,真是神态毕肖、新颖别致、美到极点:‘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按古人审美标准,‘丹凤’眼与 ‘ 柳叶眉’是确定美人儿的条件。可美算什么,我欣赏的是‘粉面含春威不露’的贵妇人形象。不要理解错了,我并不想当‘贵妇人’。但是赏识,一个女人不能冲杀两下,狠露‘杀机’叫什么女人?” “可惜,命运并没有交上我。中学毕业,那些年,大学关门上锁。我略施小计躲过了‘下乡厄运’,跨入社会自讨饭碗。真巧,经熟人介绍,在秋明这个泥工手下当个拌灰小工。那时他年轻英俊,加之在三工区方圆几十里的工地上,因泥工手艺娴熟、精明博学,他的声誉威震工地。可他脾气古怪,争强好胜,目中无人。我第一次在他手下干活,见面就杀了一场恶战。” “‘拌灰的,送浆来!”他蹲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轻蔑地斜睨着我。 “我视而不见。哼,你泥工班头有什么了不起,支奴使婢般的气派,能在我的面前耍吗?他见我巍然不动,浓眉一竖,大眼一瞪:‘拌灰丫头,耳聋眼瞎了!’我依然不理他,两手一抱,充耳不闻。” “他一见,咚地从脚手架上跳下来,猛地拽住我的左手:‘我的大小姐,参观者请出示证件。’‘谁是你的大小姐?’啪……我受紧似的一头火起,随手扇了他一个脆生生的耳刮子。这突然的一击,把他掴懵了。当他清醒过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候,猛地高举双拳,狮子发怒般的向我扑来。我没有一点惧怕。我知道我年轻的一生中还未碰上强手。我早已作了拼搏的姿态——以退为进。瞬间,我觉得我变得十分高大。这种高大来自先天的女人占有的精神胜利法。果然,他愤恨的眼光将我囫囵吞下,就落了神。随着,高过头顶的拳头顶势击在他自己的的大腿上……” “从此,他拿我无奈。见面的第一个回合,他崩溃得一败涂地。我心中好笑,一个七尺汉子竟败在我的手里。他不敢轻易解雇我,再也不敢称我为‘拌灰女’。但在干活中,我常常感觉那犀利的男人的贪婪的眼光,趁我不注意时,盯瞅着我这泛着青春的曲线身体的每一个突出部位。” “天长日久,我打听到工地有五、六个拌灰姑娘在向秋明求爱。他们爱他人才风流,仪表堂堂,更瞧上他攒的钱多。我心里十分愤恨,没骨气的贱女!那天,竟想了一个报复的机会。我找了几张信笺,模仿秋明那刚劲的笔迹,以他的名义,同时向这几个妹子发出了‘求爱信’:请于某月某日晚在莲池公园桂花树下相见。信发出那天傍晚,我寻了一个能俯瞰而望的丛林,等待我这高明的恶作剧成功。” “夜色笼罩了公园,月亮将银辉洒满了苍松古柏,翠竹花草。渐渐地,那几位妹子不约而同的在那桂树下各自转悠。而且互相躲避着,等待着心上人儿的到来。等了半响,个个显得焦虑不安,引颈向那方肥满青藤的长廊而望。有两个竟原地踏着碎步,不断低头看表。想那心焦模样,真是望断秋水、不见意中人。我在林中,真想捧腹大笑,笑这些痴人,笑这些女中败类。笑罢之后,悄然下山,扬长而去。 “平时我十分留神,行动检点。我明白,我长得很美,特别是我的肤色,洁白如出水之藕,经太阳炙烤,却不黝黑。我也懂得,姑娘肤色的娇洁在男人心中该占什么样的位置。一个妙龄少女,配上一个黄黑面孔,那将失去多少妩媚。 “可事情总有意外的时候。一天下工回家,我在干活时才脱得外套衬衫兜里,发现了一张当晚的电影票。我知道这是那些虎视眈眈的小伙子们求爱的绝招之一。因为他们寻觅跟踪了很久,害怕公开表白而遭拒绝,就突然来了一首匿名信或一张见面票。我很快冷静下来,认真回想在我的脑屏中留下了什么人较深的动情的形象。没有,绝对没有。在我在十八、九岁的流动着青春的热血的心里,还没有过那么激动不已掀起情浪的时刻。那是谁捣蛋呢?我沉思着寻求良策:好,来个顺水推舟,前去‘察言观色’吧。 “你俩猜,男人自有男人的聪明。我上当受骗了。到了影院对号入座,左边位置竟空着到电影散场。乖乖,他妈的!一个空城计却算计在我头上。自然,作案者在暗中早已窥见我冒昧而失态的行动。竟会当做他的笑料话柄‘驰名远扬’的。 “不出所料,第二天风言风语骤起。说什么‘一代佳人’昨晚春心萌动,搁下了杀手锏,与XXX疯逛电影院。我听了却干瞪着眼,闷着一肚子气。下午我去财会室领工资回来,路过林荫蔽日的青竹弯。那天,竹林里四下静悄悄的。几株鹤立鸡群的法国梧桐在晚霞里轻轻颤抖,一层淡淡的潮气在空中飘过。几只展翅儿的蝉儿在那树枝上不停地蠕动着尾巴,一个劲地啼叫,像一架跑了调的风琴,高亢声中混杂着粗犷。不知为什么,我竟第一次觉得蝉鸣是这么欢快、悦耳。正当我流连忘返之际,一个人影闪出来挡住了去路。秋明!我一惊,他要干什么?我心里顿起戒心。 “‘小吴,对不起,昨晚我……’ “‘哟,原来是你干的好事?’我攥紧拳头。 “‘我揣不透你的心,怪我冒昧了。’他谦恭地说。 “‘快说,谣言是谁造的?’我上前一步,抓住他那衣襟。 “‘我不是那种人,请相信。’他勾着头,诚惶诚恐。 我心里暗自好笑。这个不可一世的男子汉,竟又拜倒在我的脚下。我故意将脚上的半高跟鞋尖敲打着碎石子地面:‘笃、笃 笃,笃笃笃……’ “他根本就不懂得我这傲视一切的警笛般的声响。只见他抬起请求宽恕的眼光,求援的望着我:‘小吴,求你赏光,今晚真正请你看电影。’见鬼,那充满希冀的近乎哀求的眼神,竟是一种魔力,软化了我那紧紧拽住他衣襟的手。我耳边什么声响也没有了,只有头上梧桐树上的蝉鸣。而且,那有节奏的声音像是叫的:‘去——不去、不去——去’……” “蝉噪唤起了你的灵感。今晚这蝉声......”曲颖插了一句。 “一点不假。当时想,不去,太不近情理。去,将会酿成什么后果。但是,那树上的蝉声却像催命鬼似直嚎:“去——知——了!”这声音像一团火,渐渐融化了我傲冷的心。‘去吧,我决不投降你。’我想。可是,那却是决堤般的第一次。想不到那就是秋明精心编织的情网的网口。无心人撞入了有心人的陷阱,远远不能自己。新房花烛处,我俩紧紧地依偎着,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中。突然,他双手扳过我的双肩盯着我,脸上荡漾着满足的胜利的傻笑。然后用手指在我嵌着笑靥的脸蛋上弹了一下:‘凤辣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该当我的阶下囚了吧!’顿时我明白了:他这个聪明绝顶的渔夫,是早早地放了长线的。我还有什么话要说呢? “婚后不久,我有了工作,顶替母亲进了纸厂。女人,特别是结了婚的女人,往往变成了男人的附属品。我当然不甘心,谁愿意做‘阶下囚’。况且‘凤辣子’的气息没有从我身上绝迹,那时,我们还未搬来这里居住,由此我们常常吵嘴,三天两头吵。比如在家里,我想独当一面,当个掌握实权的内当家。可不行,秋明手捏的狠,凭借他工资高,多一个子儿也不给。我前后试着‘暴动’了几次,企图推翻他那‘男子皇帝’的宝座,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借用一句政治术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家庭的国度里,它仍然是至理不变的名言。 “没有失望,我在等待着女人‘执政’的时机。 “真是天助人愿!公司改革,我晋升为公司副经理。国家干部,自然定为月饷。我们纸厂搞承包,奖金高出薪水。那天,他回来笑着对我说:‘琪琪,公司里工作忙,头绪多,这家你当吧。’我笑而不露。 “‘我当家?!那好,必须约法三章。’ “‘哪三章?’ “‘我指挥一切。’ “‘行。’他点了点头。 “‘从今日开始,戒烟戒酒。’ “‘……’他哑了。他是全公司第一个烟鬼。 曲颖听到这里噗嗤笑起来:“难怪好久没见他吸烟了,你也做得太过分了。” “过份?这叫报复。女人连这点胆识也没有能叫女人?一辈子听他使唤,那叫‘千古恨’呢。” “第二条呢?”肖珍问。 “第二条规定他六点三十分到家,准六点下班,三十分钟步行。” “你这是为啥?” “坐办公室孤寂,我怕他另找相好。” 一阵哄笑。肖珍说道:“凭你这文武之功,秋明哪能呢?” “嘿,说来耍的。他可不像你家赵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