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12
(一)
在我的记忆中,文字是哥哥的挚爱;而文字的有机组合,也便是他生命不可或缺的成分,甚至根本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于我或其他兄弟妹妹,这仅仅是爱好,至多是寄托,再大不了是生命中某些时日的必须而已。以至于几姊妹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经常打趣也算是劝告他:你这个身体,如果不从这种痴迷中解脱出来,早晚会被你心爱的文字宝贝要去你的命的。他总笑,似乎生命中没有文字,提及生命一词已经非常滑稽。
(二)
我和哥哥的认识并交往过程,也仅见面过四五次。第一次是他陪同朋友到我所在的县城来。第二次是我提议并约请他还有后来成为我们自命的“文学四姊妹”的三弟和四妹一起去那个具有水源源头之谜、涨潮动力之谜、涨退规律之谜、泉水形态之谜的潮涌泉。也就是在潮涌泉,我们决定去珙县的鬼屋,去寻觅幽灵。此后,便是因为文字或文学的活动中见过两次面。最近一次见他,是15天前,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不省人事——我心里固执的认为,无论如何,这不能算一次见面的。
(三)
第一次见面,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因为文字,气候变得异常的温和,没有一丝燥闷,记忆中定水河畔的微风,总沁人心脾。去潮涌泉是2010年的中秋,我们在潮涌泉的洞口喝茶聊天,等待涨潮。最初,涉及的是文学和哲学。他说,文学是一种思考,方式是身心历程和感悟的提炼,在一次次的涅槃中穿越灵魂,条件是突出灵魂内涵,责任是传达给人以独特的生命体验;强硬的给哲学以定义,根本就是教条主义,哲学本身是一种思考状态,文学的最高境界就是问鼎哲学。然后,是关于余秋雨、关于现代文学。他说,《文化苦旅》分析了中国文化人格的形成过程,承载了今天文化人的影子,表达了深沉的悲凉和沧桑,阐述了对历史对文化的根本看法。最后,是关于个人,经历与成长。他说,我8岁时爱上19岁的邻居姐姐!为此,我折服于他的执着和坦诚。毕竟,我是认为文以载道的第一要义是自己的心的,认为文学的意义首先是在于拒绝庸俗的。还有,关于经历与成长,我一直有保密的狡黠。那天,潮涌泉破天荒地一直不曾涌潮。我说,这是泉水故意不满足我们,让我们有理由再次于此聚会。我们还会来的,就我们几个。
(四)
到巡场鬼屋,是到潮涌泉以后四个月的事,我们只是为了寻找幽灵。在那里,我们说,我们该是文学四姊妹,只是不须跪拜,文字有灵。
那座两楼一底的已经破烂不堪的钢混结构的“鬼屋”,当地人坚信那里真是有鬼的。因此,我们宁肯相信那儿就是另一种世界的存在同唯物世界的结点,也便成为我们约定早迟得去一遭的理由。我们都倔强的认为,要追寻心灵与另一种世界的沟通,追寻生命存在的深层涵义,追索灵魂深层中的完整,感受来与去,参透生与死,需要到那里,需要和幽灵的沟通和交流。
在蒙蒙烟雨笼罩的鬼屋里,我们找了二楼的一间相对干净的屋子,用石块和木板在里面搭起桌子和板凳。四人围桌而坐,烛光下,咀嚼着用手直接送入口中的牛肉,慢饮着粗碗盛装的“赤水红”酒。感受幽灵的存在、等待幽灵的到来,用心灵等待与幽灵的对话。
我们说,两个点分别往数轴的正负方向以一种特殊的速度离开,它们的间距起初越来越远,然后越来越近,最后相逢,路径构成了一个圆;我们生存的唯物世界,占据了圆的一半。另一半,是另一种世界,而生与死,就处在两个半圆的交界之处;一生中,我们都在完成圆的一半,不管生命的长与短,爱,决定了我们所完成的半圆的半径。
(四)
以后,偶尔进入哥哥空间,看看他的文字。我喜欢那种凝重的笔调诉说那如歌的人生,我喜欢那种淡雅的文句记述不平凡的岁月。看了《怀念二哥》,我说,“把友情演绎得如此醇厚绵长,忽然发觉这是作者的那种被爱的缺失和那种被爱的强烈渴求。有了这个感觉,心底忽然伤痛起来,沉沉的。于是,但愿我这种感觉纯粹是无中生有、望文生义,纯粹是对作者的误解。”看了《雨中那座寺》,我说,“有些雨,会在寺庙楼道的转角处,撒入心底,让自己一生湿漉漉的。也许,神灵当初已经给了我们的谶语,只是,我们没有读懂。”
我始终有种错觉,于哥哥,一路旅程太荒凉了,只有文字才具有暖意;身边的尘世太喧嚣了,只有文字的空间才能安放内心;命运给予的际遇让自己太劳累了,只有文字才能激活倦惫的心。有时,也觉得这些都不是,而仅仅是人生的顾盼与结果,需要文字来追逐片刻的宁静、坚守心中的一片圣洁、构筑灵魂的成分。正如他看了我的《我的民办老师》,他说,“珍贵的东西,不需要找出记起的油头。因为,心灵深处的痕迹,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五)
昨晚得到哥哥从成都转院回来的消息。今天上午,我路经他回来后必将停留的那个县城。我没有去看他。首先是我面对他如此的执着和如此的境遇,无法解脱去看他与否的无可名状的纠结;其次,是真的不知道看到他后,我该说什么、做什么,怎么说、怎么做!我忽然预料,从前的感觉和语言,真会成为谶语
就在4个小时以前,接到四妹的电话,说哥哥已经走了。她看到了因为她的到来哥哥脸颊上最后流下的泪滴。我想,四妹比我伟大,我不敢承受这种生命之重。面对生命的大限,我会逃避着这样的重负,我潜意识的认定自己不堪。
告别身边的朋友,独自回到办公室,以便敲打下了上面的话。
(六)
办公室的文柜中,还有一瓶海之蓝。倒上两杯,一杯给自己,另一杯给你,哥哥!虽然没有当初在鬼屋的临时搭建的桌子上用粗碗喝的赤水红酒的醇厚,但也算清香、浓郁。
干杯,哥哥!别忘了,带上你的文字一路同行。此时,你尚在尘世中的殡仪馆,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就已经化作一缕青烟,飘向天国,我相信,那里有更为纯粹的文字。陶潜说,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至今尚未参透你的真实意思,还是宁肯相信你最终化成的一捧灰烬,还归的自然本身也是你的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