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在哪里存在

花若娴

你曾在哪里存在

      

      天冷了，已经过了立冬，前几天小雪也过了，大雪眼看就快到来。我穿上了厚实的羽绒服，脚上套了棉鞋。因为坐在店里运动少，不一会儿就感到手脚僵硬，只好隔不多久就起来活动活动，站在店门前随着旁边手机店播放的音乐节拍动动手啊动动脚。

      清晨的天空白得发亮，听老人们说过这样的天气叫“冷晴”，看似晴朗，气温却在下降。我哈着白气，蹦跳着身体，眼睛四处飘动，预测着谁下一刻会走着走着就来到我店里成为我的顾客。

      他一如往常拖蹋着缓慢病态的步子进入我的视线。看来这个清晨他已经有所收获：左手拖着一条破旧的半截绒线毯，左臂间夹着一件破烂油腻的红色短袄，右手臂挽着一个蓝色的10升容积油漆桶子，里面装满了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和方便饭盒。上身仍穿着春天他出现在这座小城时的那件中长款黑灰色棉服，只是已经破败得满目疮痍。门襟上的扣子早已经没有了，用一条白色编织线围腰栓住，但仍裸露着他油黑干瘪的前胸。下身的黑色裤子已经分辨不出材质，满是油污和泥尘，他用右手提捏着裤腰以免滑落。裤脚悬在脚踝处，露出一双黑瘦的赤脚，右脚背上有一道疮口已经化脓，这让他走起路来身体会往右跛动。

      他是一个中年男性乞丐，从我第一次看到他在中心路出现已经快一年时间了。他总是在中心路上各个垃圾箱里找吃的东西。每天他会路过我的商店两到三次，早上、中午、晚上，几乎与人们一日三餐的时间同步。清早是上学孩童们丢弃的早餐，午间是店铺商户们吃剩的饭菜，天黑前是餐馆清运出的食物残渣。

      我的商店前正好有一个垃圾箱，他常常会停留片刻在箱子里面翻找食物。我会在这个时候观察他。一开始我是悄悄地看，到后来我用眼睛盯着瞧。我不清楚自己这种变化是怎么一回事，瞧见他每天收集食物的或是袋子、或是罐子、或是桶子里装满了方便饭盒，便会为他稍放一下心。

      从夏天开始我每天早上开店后会到隔壁早餐店买一玩钱的馒头趁人不注意时放到垃圾箱里。这举动一开始连我自己都觉得别扭，这是要干嘛？一玩钱的馒头能让他抵住多少饥饿呢？可我还是努力坚持下来，现在他也似乎习惯了在这个垃圾箱里取走馒头。

      这一年我偶尔会看到他的眼睛。人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想透过这窗户看看能不能知道一点他的秘密。春天他出现的时候是散乱、肮脏、线团样的长发遮了面孔，我没有机会看到他的眼睛。夏天里不知是谁给他剃了光头，他的眼睛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可他总是低头在地上睃巡，也难得看到他的眼睛。

      终于有一次他在店前的垃圾箱边席地而坐，杂乱地摆开收集到的食物：半盒方便面咸汤水、小半盒白饭、一个烂苹果，就着我放在箱子里的馒头，吃一口馒头喝一口盒子里的咸汤水。我坐在店里柜台前正好可以看见他面肌消瘦、胡子拉杂，像揉过的牛皮纸一样满是皱纹的脸，接着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一刻我很惊讶。他眼神淡然，很平静，几乎没有一丝波澜。眼白浑浊透露着营养不良和倦意，瞳仁里几乎没有视焦的变化，这种呆滞说明他已经长时间丧失了思维能力。我一刹那间明白了他是一个无意识者，除了心脏和胃本能地支配他寻找食物和衣物抵御饥寒，他对人类社会已经一无所知和毫无感觉。他的存在仅仅是在等待死亡。

      这时，他已经走到我店前的垃圾箱边。他左手上的半截绒线毯子在来路留下一道清晰的拖痕。我看到他又明显的衰弱了，寒冷的天气用刀子一样的风霜不断掠走他身体本来就极少极少的维持生命的能量，而每天的食物营养不足以补给丢失的能量，所以他在入冬以后更加瘦弱、衰老、形销骨立，也许生命已撑不过这个冬天。

      近距离看到他让我感到揪心地痛。这个中年人不可能天生地长，他也有父母和至亲的人。正常的他曾在哪里存在呢？现在还存在于哪些人心中呢？他的父母一定会在某天突然想到他时痛心地问：儿啊，你在哪里？他的妻一定会在某个深夜于梦中痛苦地呼喊：他爸，你在哪里？他的子女一定会在无人独处的角落涕泪涟涟地呼唤：爸爸——，你在哪里？

      他在这里。

      现在他正在异乡四处流浪，每天仅为在垃圾箱中寻找一口活命的食物而行走，为寻找一处街角巷尾躲避风雨和天寒地冻而行走。他时有遭受缺德者戏弄打骂，惨受走狗游兽撕咬，备受饥寒病痛煎熬，虽然他已经没有了情智，无所谓悲苦，但本能的痛觉会让他在某个寒冷的深夜为各种各样的痛的折磨而瑟瑟哀鸣。

      他近在咫尺，让我快要无法面对。作为还有一点良知的正常人，谁也难以逃脱一种同情的悲怆。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某天，当我们的至爱亲人不幸像他一样，父母妻儿该会怎样的肝肠寸断、泪决汪洋；假如某天，当我们的至爱亲人不幸像他一样，是否希望社会的良人能有一份爱心给予他们照顾和善待呢？

      旁边手机店正放着热播剧《爸爸去哪儿》里的歌曲：我的家里有个人很酷，三头六臂刀枪不入。他的手掌也有一点粗，牵着我学会了走路……老爸老爸我们去哪里呀？你就是我的天大和地大。宝贝宝贝时间的手一挥，你是永远的珍贵！

      听着传递幸福的歌，看着在垃圾箱旁吃东西的他，我眼里的泪水一个劲儿往外涌，只好赶紧转身回到店里。

      当我平复情绪再转身向外，他已经离开了，地上留着一道拖行的痕迹。我知道那是今早他为抵御这个冬天寻找到的那条破旧的半截绒线毯留下的。过往的行人不断地在上面踩过，很快就看不见了。

窗外的微笑

报告！别开枪，我就是路过来看看的。。。

流浪在庆符

围观 围观 沙发在哪里！！！

星星粉丝

小白一个 顶一下

心雨

以独特的视角捕捉，生动的刻画出社会一角的小人物。文章朴实，没有矫情和做作。很欣赏你这样的笔法。问好楼主。

花若娴

天冷了，乞丐用赤贫的生命在每个人心底写下两字：悲惨

花若娴

明天7号，节气上讲是“大雪”了，“你”在哪里会安然无恙呢？

花若娴

有弃衣的就放进垃圾箱吧，也许“他们”会拾到一份温暖，来自正常人类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