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曲径通幽 于 2015-9-10 09:18 编辑
母亲去世很多年,我一直想动笔写一篇记念母亲的文章,用以纪念她历经磨难,贫寒而又辛劳的一生。但几番提笔,或因才疏学浅,或因哀伤悲痛而不能落笔。今天,是母亲诞辰八十七周年,也是她老人家永远离开我们36年又32天的日子,我终于在这万簌俱寂的深夜,借用网络这个平台来倾泻着心中的思念与哀伤。母亲的音容笑貌不时浮现在我眼前,泪水不断溢满我的双眼。纵然岁月如梭流逝,也带不走我心灵深处永远定格的对慈母的记忆和思念。 母亲的一生,是历经磨难的一生。母亲一共生育了五个子女:大哥、二哥、我和两个妹妹。在我的记忆里她身材高挑,面容慈祥,性格和蔼,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也没有同任何人吵过架。她体弱多病,患有严重的肺结核和支气管炎哮喘病,经常咳嗽。听阿婆(祖母) 和婶娘们讲:和父亲结婚时,母亲是非常漂亮的,虽然瘦,但却非常结实。她的病来自于“伙食堂”时期,那时还没有两个妹妹,我也刚出生不久。我的父亲和许多男劳力都被抽出大炼钢铁去了。家中只有我母亲和我们三兄弟。母亲每天把伙食堂分到的能照见人影的稀饭拿回家,先看看睁着满怀期待眼神,饿得连路都走不稳的我的两个哥哥,再看一看嗷嗷待哺的我,然后满眼含泪地一人一口喂给我们。因为只顾几个儿子,有时,她能喝上几口清汤,有时连清汤都喝不上,只能去捋杨槐树叶,挖野菜、芭蕉根来充饥,还要硬撑着饿得直打幌的身体去劳动。因为不劳动就会连能照见人影的稀饭都分不到,自己的几个儿子就会饿死。饿乏得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就抽一根叶子烟暂时缓解饥乏 ,就这样,我和两个哥哥终于渡过了那段刻骨铭心的艰难岁月,居然在全国饿死那么多人(大家只要在百度上搜索“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就知道了) 的情况下活了下来,这就是母爱创造的奇迹。而她却因长期的饥饿和劳累落下了终身折磨自己,并最终夺去了她宝贵生命的可怕病根。 母亲的一生,是贫寒的一生。我的母亲罗正芬于一九二八年农历七月二十六日出生在现高县庆符镇永联村五组,小地名叫"大坟包"的普通农家。听母亲讲外婆共生育了七个孩子,但只有三舅、母亲和幺舅存活下来,母亲排行第六。外公在母亲七岁那年就去世了,三舅从小就过继给了大外公。外公去世后,家里就剩下外婆、母亲和不到四岁的幺舅。因为没有可以耕种的男丁,田地就采取粮食分成的方式交给别人去种。每年靠分成的粮食供外婆、母亲、幺舅三人食用后就所剩无几。三舅虽然有时也照顾外婆她们,但因为三舅母比较利害,所以,照顾得也比较有限。母亲很小就跟着外婆纺纱织布补贴家用,还要用稚嫩的双肩杠起养家的重担,直到嫁给父亲为止。 母亲的一生,是辛劳的一生。从我能记事起,母亲白天要到生产队挣工分,回来还要煮饭、喂猪;夜晚,母亲常常在油灯(后来则变成了电灯)下为我们缝新衣、补旧衣,做鞋,纳鞋底。我和两个哥哥则围坐在一起,秋天常常是一人拿一个苞谷芯(地方语称为苞谷副) 搓苞谷,冬天则是搓麻绳(在我家屋后石埂上就有大约0.02亩自留地是专门用来种麻的) 。一般细麻绳都是用来纳鞋底的。那时每年国家按人头发给布票三尺,三尺布连小孩都不够用,更别说大人了。所以,家里的布是一丝一纱都不会浪费的,裁下来的边边角角都留下来作补丁用。家里人穿的衣服都是母亲将新扯的布在晚上就着昏暗的灯光,戴着眼镜一针一针地缝出来的,一件新衣服一般要穿三个人。母亲的手很巧,不管是新旧衣服,还是补丁,缝的针脚又细又密,穿在身上既合体又好看。做鞋时,要先纳鞋底,而纳鞋底是需要一些手劲的,而且还要用大针、锥子、顶针之类的工具。母亲的手艺是很好的,做的鞋子很好看,穿着非常舒服。常常,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纳鞋底的声音” 哧啦” 、”哧啦” 均匀地响着,时不时地将纳鞋底的针在头发间划几下,以保证针线的顺滑,接着,略低下头用力将大针穿过鞋底,然后再将针使劲拔出来,抬眼慈祥地望望坐在旁边的我们,手中活却不停下。小孩子的瞌睡是很多的,往往,我们在母亲纳鞋底的” 哧啦” 声中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把我们从昏睡中惊醒,大家手忙脚乱地给母亲端来痰盂盆,又赶紧给她捶背揉肩,看着母亲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我们的心都紧紧地缩在了一起。这时,母亲总会停下来歇息一会,借以恢复体力。等到体力基本恢复,就又继续她原来做的工作。后来两个妹妹相继出世,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多,母亲也就更加辛劳。 母亲的一生,是勤俭持家的一生。如果没有母亲的精打细算,没有母亲合理安排我们的衣食,也许最困难的日子我们就难以挺过去。那时生产队每年分的粮食只够吃十个月左右,面对这种情况,母亲就想了很多办法应付。比加:用一部分自留地(那时集体按人口每人划给0、11亩土地作为自留地)种蔬菜,好的蔬菜挑到城里卖钱,作为家中零星开支用,次一点的就自己家吃,还将老莲花白叶子淘洗干净,切碎后用开水一焯,然后掺在饭里,就成了“焯菜饭” ;再拿出一部分自留地种粮食和油料,还将最后一部分自留地种饲料喂猪。而每块自留地边上还要隔一定距离种上一窝南瓜,南瓜藤则牵在地坎上,嫩南瓜做菜,老南瓜(我们把它叫做黄南瓜) 则既可做菜,又可把它掺在饭里做成“南瓜饭” ,每年冬天的墙角都会堆上一大堆黄南瓜,以后慢慢吃…… ,母亲还变着花样做出了碗豆饭、麦儿饭、苞谷饭、红苕饭、杂粮饭等多种式样的饭菜,既可使全家充饥,又不腻味。每年冬季则用1分多自留地种上油菜,次年4月收割后将菜籽榨成油,每年约有10多斤,这就是全家七口人一年的用油量。平时炒菜较少放油,一般都是“烧红锅” 、“放辣子” , 逢年过节或稀客到来才用油。另外再养上猪、鸡、鹅等牲畜,将养牲口卖来的钱用以应付全家的油(猪油)盐和母亲看病、吃药及其它开支。由于母亲的精打细算,硬是让我们渡过了那缺粮少食的日子。 母亲是我们人生最好的老师。母亲没有读过书,只是在刚解放时的妇女识字班里,学过几个简单的如:”上、下、左、右、天、地” 之类的字,但母亲用自己的言传身教,教会我们尊敬老人,大的让小的,小的敬大的和与人为善,不贪小便宜,不拿别人的东西等。母亲尊敬阿公、阿婆,从未顶撞过他们;与我的三个婶娘关系非常融洽,从未见她们红过脸;与邻里和睦,关系融洽,颇受大家敬重。在那时生活非常紧张的情况下,有不少家庭的孩子都或多或少往家里带过吃的东西,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因为母亲经常对我们说:做人要清白,就是饿死也不要拿别人的东西。还用补衣服给我们打比方,说:衣服刚开始烂很容易补,如果烂成大洞,就是想补也没办法补了。就是这些最简单不过的道理,浅显易懂,没有半点深奥之处,但却教育和指引着我们不断成长,直到今天我们仍然牢记着母亲的教诲: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干事。 母亲是连接亲情的纽带。那时候,我特别盼望过年。因为过年有新衣服穿,还有平时只有稀客到来才能吃到的芭果子、草米糖和年糕,更重要的是有走人户(亲戚) 的机会。那时的稀客并不多,主要是符江街上的肖姑爷家(我只有一个亲姑姑) 和罗场街上二舅家(幺舅远在贵州凯里,要许多年才回来一趟,属稀稀客) 。因姑姑家较近,一个单边不到四华里,所以每年正月初二都是父亲和三个叔叔约好,四家人一起去玩一天再回来,平时姑姑她们也会经常利用星期天的休息时间来看阿婆(祖母) ,看了阿婆,都会到我家和母亲聊一会儿天再走(有时吃饭,有时未吃)。罗场二舅家,因为远一般一年才去一次,而二舅和二舅母 对我们特别地好。在二舅家一去就会玩上几天,这几天都会吃上平时很难吃到的好东西,还有电影和画报看,并能和几个表弟尽情地疯玩。从罗场回家时,二姆姆还要一人拿二元钱的压岁钱给我们这些小孩子(那时生产队的劳动单价最高五、六角,最低的仅八分) 。如果哪一年没有去,二舅就会带着全家来看望母亲。有时,二舅到高县开会,也会在下午专门乘车来看望母亲。 后来听母亲讲,二舅是我堂外公的儿子。我堂外公去世时二舅才十二岁,因他和幺舅年龄相差不大,两人经常在一起玩,外婆和母亲都很喜欢他,所以他们关系很好。解放后,二舅和幺舅都先后参了军,二舅复员后被分配在高县罗场区银行,任信用社主任。幺舅参加抗美援朝复员后,被分配到贵州凯里某兵工厂任机动科长,直到退休。外婆则在幺舅参军后不久去世了,所以我们都没见过她。幺舅和母亲感情特别深厚,每年除写好几封信问候她的身体情况外,还经常寄东西过来,所寄东西都是当时市面上比较稀奇或紧俏的,包括大哥结婚时,幺舅还给我们三弟兄每人寄来了一床结婚用的绸缎被面。同时,针对母亲的病情,寄了好些药品回来,我现在只记得有一种叫” 蛤蚧” 的药,很名贵。每到过年,他就要给父母寄来100元过节费,但我们心里都清楚实际是给母亲寄的医药费。那时我们这些地方国家干部每月工资才30多元。幺舅除隔几年请假回来看望母亲之外,有时也利用出差的机会转道前来看望母亲。父亲和母亲的关系非常好,为了让母亲的病能尽快地好起来,我们全家也是用尽了全力。那时,集体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还要经常用老菜叶子掺饭充饥。尽管如此,我家还要隔三差五地将大米、小麦拿到集市上卖了,用卖粮食的钱给母亲买药、看病。虽然如此,但仍然没有将母亲留住,1979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我们最最敬爱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去世时还差32天才满五十一周岁。 多少年来,母亲的身影常常萦绕在我的梦里;母亲的谆谆教诲时时鸣响在我的耳畔;母亲的言传身教一直是我学习和生活中的行动指南。如果真的有神灵,愿所有的神灵保佑我的母亲在那个遥远的地方能够安康、快乐。 亲爱的母亲,你在那边还好吗?儿子想你了。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还要做你的儿子。 天上的母亲,安息吧! 爱你的儿子:黄永超 二零一五年农历七月二十六日(公历2015年9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