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拐

过眼烟云

九道拐

落木潇潇

　　　昔时清人盛赞香炉山峰雄奇俊秀，题云：“远望香炉生紫霭，疑是入梦呈云台。非是时叶公惊一现，龙脑现瑞到蓬莱。”此等之山，上山之路往往陡峭多拐，拐来拐去直入云霄，该山之路最为险峻处，当数一个被称作“九道拐”的地方。
　　一日，偶见挚友在网上晒出“九道拐”图片，道路早已荒芜，盘旋上山“之”形石径已绿苔荫荫，隐没于两旁野花杂树的苍青翠绿，画面宁静而美好。朋友是沉醉自然，烂漫于心。几十年没走过这条叫做“九道拐”的山路了，于我总有一丝淡淡的牵挂又不便言语，有如当年徐自摩之于林徽茵的眷恋，甜美的韵味深埋万般苦涩。
　　香炉山山梁子横亘高县东西，绵延数十里，南北两岸形貌迥异。山之北为“山前”。山前，三山夹两槽，田畴广袤，浅丘妩媚，森木却少，被称“黄沙槽”。山之南为“山后”。 山后，大山莽莽，杂树丛生，水草丰茂，举目皆山。我年幼时，“九道拐”是香炉山山后村民到“黄沙”（现庆岭乡）赶集的必经之路，也是山前村民到山后割草、砍柴、砍树的必经之地。
　　集体生产时山后村民能变成钱的东西不多，不外乎就是黄豆、玉米、青菜、萝卜和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土鸡土鸭和鸡蛋鸭蛋之类的东西。物资匮乏的年月，这些东西都是场镇居民的稀缺物品，一到“黄沙”街上就被抢购一空。除此外，山后村民有手艺的可制作笜箕、竹筛、竹筢、水桶、扁桶、伴桶和犁耙等到集市上卖，山后不缺竹子和木头，而山前除了大多数时候都干旱的土地，拥有的自然资源就更少了。没有手艺的山后村民实在没有办法，力气好还可以挑柴卖，一挑青杠或松木柴块，只要有一百斤左右，可买一元钱，相当于现在两百元，一背干了的松树枝可买三角钱，相当于现在的六十元左右了。那时，国家发行的人民币面额总和面值加起来，就是人们说的“十捌元捌角捌分”这个了不起的大吉大利之数。山后村民就用这些可怜兮兮的钞票，换回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煤油、火柴、盐巴、味精、酱油和醋，家里劳力强条件好的还可以背一点小麦到乡场上换点面条回来一家老小改善伙食。而山前的村民，喂猪缺猪草，喂牛缺牛草，煮饭缺柴草，修房无木料，只得到山后来砍了，而砍树之事只能在没有人或者漆黑的夜晚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与其说是“砍树”不如说是“偷树”，本来是同饮一山水互为一山亲的乡邻乡亲，常常为生活发生打架斗殴甚至械斗事件，将人打个半死。“九道拐”于两岸村民来讲，极像古时“丝绸之路”，有着繁荣与交融、征战与血腥。
　　小的时候，一听说父母到“黄沙”去赶场，总是哭着闹着要跟着撵路。有时，父母也满足一下我的心愿。父母属于没有多少手艺的那种，除了家里都舍不得吃的少数农副产品外，就只有柴可卖。尾随着父母的脚步，一出家门就艰难的登山，一路登上“九道拐”路口，远远远望见山前“杜家林”的大房子正冒着青悠悠的煤碳烟子，以为那便是“黄沙”乡场。问父亲才知道，那是过去大地主留下的老房子，已经几百年了。跟着父亲或母亲艰难地梭下“九道拐”，下了一坡又一坡，好不容易到了“黄沙场”，东西卖后，父亲或母亲往往要带我下一回馆子，叫上一碗大米饭、一碗面条或一碗“油果子”（面粉发酵后油炸而成），美美大吃一顿。再给弟弟妹妹带上几粒糖果，心里无限美好起来。回家路上，听赶集的人议论说父亲一定是高寿之人，你看他当过兵，干着生产队的副队长还挑柴卖，大汗水长流还笑哈哈地开玩笑。果不其然，父亲的很多同龄人都已谢世，而他到今年已是86岁高龄，身体还硬朗得很，这大概取决于他的生活态度。有时，父亲为了不让我跟着撵路，总是天不亮就挑柴去赶集。我成人后，听父亲说，偶尔还会在“九道拐”路口遇见豹子。我问父亲你怕不怕？父亲说：“人怕豹子，豹子也怕人。解放那年，你大舅在坳口上的大田里犁田，香炉山的豹子冲到田里想咬牛吃，你大舅以为是野猫子，用赶牛的竹条子就把它打死了。”
　　我对“九道拐”的记忆除了追着父母就是跟着外婆赶集了。外婆赶“黄沙”场除了背柴卖外，还卖中药材。我小的时候，外婆已经五、六十岁了，生产队对出工没有作过多的硬要求。跟着外婆赶集比跟着父母要快乐得多，外婆总是笑眯眯的从不不骂人，对我心疼得不得了。外婆病逝后，母亲告诉我，外婆年轻时很漂亮，身材高大体力又好，很是能干。较之于外婆外公却身材矮小，年轻时干过国民政府时期的保长，就是现在的村长之类的基层干部，又是一个有点手艺的杀猪匠，在“黄沙”场上开着肉铺子，解放前在我们老家是一个有点影响的角色。外公最大的特点是将外婆喂的猪或其他地方买来的猪杀来卖，一边卖肉一边请买肉的朋友喝酒，穷朋友就肉钱都不收了，肉卖完酒也喝醉了，在“黄沙”街上东倒西歪还要找朋友耍不回家，遇到这样的情况他的朋友些也没办法，只好找人给外婆带信了。外婆从十多里外的山后赶来，将外公一把放倒扛在肩上，就像肩上搭了一条麻袋，颤悠悠地翻过“九道拐”直接扛回家。如果外公反抗，先将其放在水田里清醒清醒再扛，治得外公哼都不敢哼。解放后，外公因为当作保长病死狱中，全家七、八口人的生计全靠外婆操持。听我二舅讲，外公病死前他去探监，外公眼泪长流，反复说“好好读书，读书才有见识。”
　　稍稍大一点有十来岁的时候，在来复教书的舅舅将我接到他家里去读书，周未回家都要往返于“九道拐”，“九道拐”成了我放飞梦想的希望之路。走在窄窄的山路上，两旁的野花杂草都让人感到亲切美好。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成长的渴望在跳动。有时翻到“九道拐”坳口，总忍不住停下来坐半天，回望老家的茅草屋，有种酸酸的感觉。有时实在不想离家，父亲也不强逼，总是第二天天不亮地不亮就扛上自制的“火枪”，说是路上好打野鸭子，送我翻过香炉山，经过“九道拐”，到达“黄沙”场，才千嘱咐万嘱托地看着我离开。后来我问父亲，当时送我时为啥子要带“火枪”， 父亲告诉说，天太早，生活紧张年代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怕遇上坏人或土豹子。
　　“九道拐”是否真的有九个拐子，也许很多人都没有数过。“九”字，极言其道路之弯弯曲曲。真正数它的拐子个数，是刚刚改革开放我高中毕业在村上教民办了。那时，山前山后庄稼人的日子开始稍微好些，山前山后的人也有了比较友好的往来。那年夏天，母亲说，“今年麦子收成不错，红庙子那边已经有了打麦面的机器，打出的面粉做粑粑又大又白。打麦面的那人你喊大哥，是大队会计。”那时的大队会计，是个了不起的角色。于是，我兴冲冲地挑了六七十麦子，翻山越岭，汗流夹背，一口气将麦子挑到了面粉厂。磨面粉的人太多，只能硬着头皮找我的那个不太认识的“大哥”，说明来意。大哥二话没说，直接将我的麦子称了叫人收了钱倒进了机器。对其他人说：“这是山后老家的兄弟，那边路太远天要黑，请大家帮忙插个位子。”磨好麦面从红庙子往回走，一抬脚就是上坡，每行走一步都汗流如注，盐和汗混杂一起，眼睛无法睁开。到达“九道拐”的脚下，举目望天，九道拐弯来绕去耸入天际，而香炉山主峰真像挂在天上的香炉，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砸向头顶让人粉身碎骨。一步一登梯，艰难地数着“九道拐”的之字拐数。等上得山呦口，扑在巨大石下的凉水井里狠吸一气，俗称的“九道拐”决不只有九道拐。回到家时，双脚打起了血泡，双肩也磨破了肉皮，比年幼时到山上去挑煤炭都铭心。后来，山前大哥家几兄弟和我们家行走了很长一阵子，父母赶集都要在他们家耍一夜才回来。后来，改革开放的步子越来越大，老家的“东方红水库”也改名为“七仙湖”，湖里蓄满了清沏的湖水。老家到庆符镇的毛公路也修好了。人们造了船，走水路赶集到复兴；走旱路到庆符。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集体茶叶生产衰败后，特别是山前山后两边的公路慢慢修通后，香炉山上“九道拐”很少有人走了，慢慢凋零，渐渐颓废。出去工作后，回老家都是从县城坐车过庆岭到“七仙湖”，再座船往回走到香炉山脚的“七仙湖”水尾子，便是自己老家门口了。偶尔座车路过庆岭红庙村的时候总是想问问大哥的情况，一打听才知道大哥在土地下放后，由村上会计干上了村主任，也当过村支部书记，只是因病英年早逝，没过上过几天好日子就走完一生了，大哥门前正对着的“九道拐”，从远处已经找不到路的影子，让人有些遗憾。　　
　　今年春节，我和我家幺兄弟去爬了一次几十年都没有爬过的香炉山。“九道拐”山坳口已被推平，说是有开发商在那里开发，想修建香炉别墅并重修即将坍塌的香炉山寺庙，再现明清时寺庙之佛光，可惜仍然是因为资金问题，空留了几个大大的光坝子。我问兄弟，“九道拐”还在吗？兄弟说顺着这个光坝子往下梭就是。钻入杂树丛拔开没过头顶的芭茅草，终于找到了“九道拐”入口处。山民背东西停息放背篓的大石框还在，路下面的凉水井还在，青石板上山民深深的足印已长满苔藓，难觅昔日道路之踪影，唯余荒草凄凄，山风徐徐。
　　过去，“九道拐”因山民赶集而繁荣，又因道路建设的兴盛而衰退。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九道拐”会因为香炉山旅游业的发展而兴盛，历史前行的脚步总像“九道拐”的之字向山顶延伸，直入云海江天。

南广

有空一起交流一下

过眼烟云

感谢鼓励

我爱你楼主

嘘，低调。

久久平安

高县庆中

LZ帖子不给力，勉强给回复下吧

wyycswzj

情真意切，充满感情，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