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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荷花上跳来跳去的人们 文∕陈先礼 在去采风的面包车里我猛然感到很沮丧。我听见有些人特别是那些长于写作的人说，我们的题材是写不完的，如果你觉得没有东西可以写，正好证明你缺乏发现问题和特色的眼光，你已经不具备一个作家应有的基本素质了，也许这两者本来就是一回事。可是我是觉得晚生了几十年几百年甚或几千年，我更适合作一个古人，如果那样我也许能写出像《离骚》那样传唱千年的文章。 真的，一想就能吓人一大跳的，还有什么题材没被人写滥啊。元遗山说“国家不幸诗家幸”，的确如此，春秋战国、建安三国、安史之乱、明末清初、晚清民国、文化大革命之后的十几个春秋不都是中国的文风鼎盛之秋吗？然而我们又偏偏生活在这么一个前无古人的太平盛世里，政治是稳定的、经济是繁荣的、法制是健全的、人民的生活是富足的。 参加过几次朋友组织的小型作品研讨会，惊奇的发现，每当作者介绍完作品内容，总会遭到这样的诘问：“咦，有这样的事吗？现在是法治社会哩。”同时就举了一堆例子，“且拿张爱玲的《十八春》来说吧，如果不是那么个无法可依、有法不依、执法不严、违法未必究的浑浑噩噩的民国社会，那个顾曼珍怎么可能被祝鸿才囚奸十月，又怎么可能囚奸十月后还申冤无处、告状无门、最终放弃，如果没有这段核心情节，小说又怎能催落读者的泪水？《十八春》还能获是《十八春》吗？同样，在今天的太平盛世里，还在写类似情节的小说不是无病呻吟是什么呢？还能够获得读者的认同吗？” 那些长于写作的人说，旧的东西在消失新的事物在发展，屈大夫死了司马貌，司马貌作古之后又有李白，李白走了有李清照，李清照过了又有曹雪芹，曹公死后还有鲁迅哩！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这倒也是，这些大家们无不代表了着一个时代一个群体同时也代表了一种体裁。 是的，我们的民族是伟大的民族，我们的祖先是伟大的祖先，他们用洞彻天地的眼光和睿智开创了一个时代的体裁并将其推向巅峰。可巅峰的另一面是什么呢？还有巅峰吗？我相信李白和杜甫携手把唐诗推向巅峰之时，一定看见了巅峰后面的每旷愈下的后墙。鲁迅先生说“一切好诗到唐代已被作完”绝对不是脑袋发烧以后说出的过头话。同样的，楚骚、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都被时代的文人们推涌着登上了时代的巅峰，同时也耗尽了元气，用惊恐的眼神怅望着峰后的无边旷野。 那么有没有某种体裁的作品可以概括我们这个时代呢？我估计这个课题可能会难到一些文艺学家，我估计他们会自说自话，最终难以形成共识。你赞成诗歌吧那唐诗往哪儿摆呢？你赞成小说吧那曹雪芹往哪儿摆呢？曲、赋、骚之类就不用说了，国人早就已经不写些东西了，说白了是早就丧失继续写的信心了，还能拿出来说吗？倒还是有一种体裁可以说说，就是散文，但好像也难以代表这整个时代的水准。也许有人会说，我们的时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怎么能够用某体裁来概括呢？这倒也是，那就用某个人或某个作品来概括行吗？当然也不可以，你说贾平凹的《废都》写得最好吧，其结构本来就是抄写《红楼梦》，情结又是模仿的《金瓶梅》，无论你举出谁或谁的某部作品，肯定争论不断，了无定夺。不管百家争鸣也好千家争鸣也好，真正的高峰依然会璀璨升空，譬如李白。正如习近平说的那样“只有高原没有高峰”。 古人开创了新的体裁并把它写滥，写得后人丧失自信无从下笔，这就是现实，超越谈何容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好多小说、散文、特别是诗歌读起来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 也许有人会说，为什么一定揪着体裁这词不放呢？你要表达的意思恐怕是题材吧。 对呀，你不知道体裁是根据题材而定的吗？古人用诗传达高文大册、理学精义，用词来抒发儿女情愁，鲁迅先生把杂文作为向敌人进攻的投枪和匕首，曲波用小说来记录战斗中的林海雪原。我们试想换一下体裁来写，用杂文记录缴匪、用长篇小说抒发“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是什么味道？ 体裁都被人写滥了，还有哪些题材没有被人挖掘过呢，还有多少领域是作家们笔尖下的处女地呢？ 写文章毕竟和种庄稼不一样，同一块土地，今年种了高粱，明年后年还可以继续种高粱或者黄瓜，年年都有收获。地势坤厚德载物，付出得多就收获得多。写文章就难了，李白写了蜀道难你再写蜀道难就是傻子，就算你写蜀道不难也没有多少新意，你信不信，不信你试。无论你付出多少汗水都没有用，不是你付出得不多的问题而是这块地它出了问题。我们的时代，创作的题材已经窟窿密布，没窟窿也是百孔千疮。 是的，新的事物在不断发展不断诞生。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所生活的小城符江每天都有青烟升起来，每天都有河水从南方流过来。三年前我刚到这个县城的时候，东区那一带还是成片的水田，现在已经是一幢幢入住率极低的高楼大厦了；两年前我和作协的朋友到庆岭采风时负责解说的党委书记已经上调教育局了，这次负责解说的陈乡长因为胃病把戒酒了；两年前的庆岭乡奇卉满原、果香碰鼻，现在因为修宜庆高速搞得枝折花落、遍地烂泥巴。这些都是变化。可是，这些变化能写成作品吗，当然也能，有价值吗，当然相对没有价值。何况写作也是一门子艺术，题材上也是有讲究的，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写的。再举个例子吧，为什么我们的国画题材总是人物、花鸟、山水、草虫呢？为什么不画上海东方明珠塔呢？或者澳门的葡京赌博城呢？又或者其他高大威猛的火电厂之类的建筑呢？这绝对不是创新，如果这也算创新的话如何会等到你来创新？那是因为这样的题材与这样的艺术气质不符。 是啊，我们这个时代有多少人在搞着自娱自乐的事情啊，就如我写的这篇文章，就如我身边喀嚓喀嚓给荷花照像的朋友，就像……真是一言难尽啊。 我和某个文人较为认真地讨论过这个话题，他说按你的说法，这也自娱自乐那也自说自话，你怕是吃不到葡萄葡萄酸吧，那些名作家呢，像安妮宝贝、韩寒、唐家三少那些，人家每天卖多少本书哩。我说，他们是大牌人物，玩的是时代的自娱自乐吧，我说过讨厌自娱自乐吗？我有必要忌恨有必要吃那个飞醋吗？ 庆岭乡文武村的荷塘边飘起了歌声，有两个大热气球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游荡，左边着字“醉 ‘美’文武”，右边着字“为‘荷’而来”，我总觉得那个“美”字不该打引号。看，文人陋习又出来了。成百上千的人在荷塘中间的村公所广场里听歌看舞，我是其中的一员；其他人都在荷田间的小路上甩着热汗赏花照像。 我发现，这些年好多基层政府都爱搞这样的活动，活动的主题无非是花鸟虫鱼之类，搞得好的有之搞得不怎么样的有之，庆岭乡属于较好的那种，有几个节目比较有创意。竟然渐渐就入了神，这时我听见身边竟然有人在谈创作，其中一句是“将笔当个有思想的照像机吧，一篇文章就当是一张照像好了，不管怎么发奋，我们写的荷花超得过周敦颐的《爱莲说》吗？”此人是作协主席张学东。 台上有个节目获得了满堂彩，人们站起来鼓了很久的掌。我想，这些在荷花上跳来跳去的人们，明年再办荷花节恐怕就更得费思量了，谁敢说这个作品就不能成为同类表演中的巅峰呢？对于一个小小的乡镇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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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0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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