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翰笙回忆录《出川之前》第十五集

星星的歌

[color=rgba(0, 0, 0, 0.9)]内容来源于阳翰笙回忆录《出川之前》，第三部分求索道路上的青年时代，第十五集我在成都求学期间看川戏和读新书。

成都的川戏当然比罗场、高县和宜宾有名，我从小爱看川戏，到成都后有时也想方设法去看。

但看戏是学校所不允许的，每天晚上摇了熄灯铃以后，学生必须就寝，有舍监手拿百步灯挨室挨铺地检查，要是发现哪个不在，第二天是要受处罚。我们出去看戏先要跟相好的同学讲好，舍监来查，就说上厕所了。胆大一点的，就把被子卷成有人睡的样子，就这样蒙混过去了。

我们学校操场四周有围墙，围墙外有棵柳树，爬上不高的围墙，攀着柳树，纵身一跳，就出学校了。经过盐市口就来到春熙路钻进戏园子，就可以看到三进会有名的康芷林、周慕莲、小琼芳、唐广体这些名角的演出。

看的戏也真不少。印象深刻的有康芷林的《八阵图》。走刀，是康芷林唱《八阵图》最拿手的地方，简直是一大绝技。吴将陆逊钻不出孔明摆的八阵图，一脚将手里的大刀踢出去，刀立着，在台上“橐（tuó），橐，橐”地走出去再走回来。康芷林被称为川剧界的“康圣人”，听说他后来是因为唱《八阵图》累死的，康芷林还唱《李三娘》《井边会》《夺棍打瓜》。周慕莲主演的《焚香记》《情探》《赵五娘》《绣襦记》《白蛇传》等，贾培芝主演的《柴市节》《马房放奎》《放裴》，以及《五台会兄》《牛皋扯旨》《群英会》以及关于孙悟空的戏等我也经常看。

我看川剧多了,在文学艺术和表演艺术上受到潜移默化的熏陶, 是相当难得的艺术修养。这些表演艺术大师（有的连字都不识）他们并没有对我耳提面命, 但他们是我日后从事文学活动特别是写作电影、戏剧作品的启蒙老师。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怎么写才动人，哪儿该松、哪儿该紧，见得多了，我心中自然就有个尺寸。

翻墙看戏花的代价不高，收获却很大。

“五四”以后，各种新思潮如潮似水地涌到成都, 学生也如饥似渴地读新书，吸收新思想。在总府街东边的劝业场有一个陈岳安办的华阳书报流通处。北京、上海出的《新青年》《新潮》《每周评论》《星期评论》《少年中国》《少年世界》《北大学生周刊》《进化杂志》《实社自由录》，还有成都出的《星期日》《学生潮》等, 都能买到。每到星期天,我和同学就从西城跑到东城，在书报流通处呆上半天。有好看的、薄一点的书刊，就站在那里当场读。读后再买一些带走，带回宿舍读，或者到公园去读。一进公园到茶馆找个座位坐下，泡一碗沱茶，买一包瓜子，一边喝茶，一边读新书、嗑瓜子。

四川茶馆是一个热闹的所在，一个小天地, 一个浓缩的世界。有说评书的，有唱清音的，有拉胡琴的瞎子，有掷骰（tou）子赌钱的，有在袖筒子里捏指头做生意的，有闭目养神的，有全神贯注看热闹的，有吃讲茶打官司的。卖小吃的也不少。胸前捎一个掌盘，用锕头把凿子敲得叮当响，是卖麻糖的；头顶蒸笼，嘴里吆喝，是卖包子和发糕的。当然，这些都卖不到我们这种穷学生的钱。我们坐茶馆的目的是读书，我饿了时也只买一个锅魁，就着茶水充饥。​

“五四”时期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解放思想的时代。是热血青年冲破封建宗法社会及其意识形态的樊篱，饥不择食地吸收新思想的时候。短短几年内,欧洲从文艺复兴以来，三四百年中出现过的主义、思潮、流派，差不多都到中国来了。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列宁的十月革命、巴枯宁的无政府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托尔斯泰的人道主义、圣西门的空想社会主义、醒狮派的国家主义、达尔文的进化论、尼采的超人哲学、杜威的实用主义，以及文学方面的古典主义、浪漫主义、自然主义、现实主义、现代派等等，如潮似水纷至沓来，弄得学生们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传统的秩序打乱了，传统的思想受到挑战。一时间，又觉得这新的东西什么都好，又仿佛不知道该信奉什么，思想搅乱了，产生了苦恼。但有一条是明确的：一切封建宗法社会的旧道德、旧传统、旧思想、旧礼教必须推翻!必须打倒!要民主,要科学, 要改造这个吃人的世界。

在人生观上，我暂时还不知道该选择什么，但在婚姻自主问题上, 我的信念更坚定了。按那个时候我家乡的规矩，十八九岁早就该结婚了，罗场就我一个人在外头读书，上门为我提亲的人多得很，有的条件很优厚，女方愿陪送一百担租的“嫁妆”。男大当婚，我的父母也有一些动摇。我的同学中，好多人都在家里结了婚。但我在宜宾多少接触了点新思想，反对旧式的包办婚姻；我父母倒也通达，并不强迫我，只是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到成都以后，眼界开阔了，又接触了更多的新思潮, 因而, 婚姻自主的意识就明确了，态度也更坚决了。可贵的是,父母都支持我。

[color=rgba(0, 0, 0, 0.9)]请继续观听下一集我和李硕勋等经乐山回高县过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