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翰笙回忆录《出川之前》第十九集

星星的歌

[color=rgba(0, 0, 0, 0.9)]内容来源于阳翰笙回忆录《出川之前》，第三部分求索道路上的青年时代，第十九集我和李硕勋等离开成都到重庆、泸州求学

一九二二年底，我和李硕勋、雷兴政、陈克坚（雷兴政的表姐）四个人包了一条船，依然走水路从成都回宜宾。这次无心玩耍，只恨木船走得太慢。在船上，我吟过一首小诗，表述我们的共同心情：

[color=rgba(0, 0, 0, 0.9)]锦江之水清又清，水底游鱼分外明；

[color=rgba(0, 0, 0, 0.9)]不怕虎狼爪牙至，一帆东去自由身。

两男两女四个人同路，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真了不起，硬是说得上解放。我们是书生，男女在一条小船上，怎么安排住宿呢?李硕勋有办法，他用毯子把船隔开，生活、睡觉就都方便了。陈克坚家里要她嫁给一个团长，她坚决反对。她有些忧郁，这时又在生病，也想转到重庆去读书。李硕勋准备转到北京，我怎么办?到北京、上海，那是比较理想的地方，却没得钱。人生道路怎么走?我到了十字路口。思前想后，和李硕勋等反复研究，决定到重庆，去插川东联中读书，还有一学期就中学毕业了，我必须拿一张毕业证书。

到宜宾住了两天，我没有回高县罗场家，与李硕勋告别后，与雷兴政、陈克坚直奔重庆。到了重庆后，雷兴政、陈克坚插班进入了第二女子师范读书，而我恰恰又碰到在闹学潮, 川东联中插不上。这时候，我苦闷极了，出路何在呢?住在旅馆里，茶饭不香，睡觉不安宁。冥思苦想，真无办法。社会太黑暗了，连正经地读点书都办不到。不是我们要闹事，是军阀们连教育经费都

要吞并，还谈得上读什么书呢?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恽代英，他当时是泸州川南师范学校的校长。他有学问，有新思想，全川闻名。我何不去请教他呢?对！去找恽代英。

从重庆到泸州，有水陆两条路走。水路，当时军阀混战，不通; 陆路呢，永川被土匪、乱兵占领，也不能去，真是行路难。又是天无绝人之路，恰好在旅馆里碰到两个同乡。一个就是高县人，是哥老会的“五哥”，一个是他的朋友，庆符人。“五哥”听了我的苦衷后，不以为然地说：“啥子兵呀匪的，都是我们的人。跟我走就是，怕啥?”我说：“我钱不多了。”他哈哈大笑:“钱!我们这种人闯码头还要钱?笑话。老弟，不用担心, 我们要一路吃着走。”我晓得，他这样夸海口，是有根据的。这下我也就踏实了。

当我去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跟雷兴政告别时，她认为太危险，不放心我去冒险。我说：“我光棍一个，腰无几文，有何可怕的呢?”我因为有“五哥”作后盾，才敢拍胸脯, 理直气壮地说这种话。

跟“五哥”一起走路就是不一样。他雇了三乘滑竿，三人都坐起，由人抬着走。“五哥”说，“老弟，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把言语拿顺，保管你有吃有喝,花钱不愁。”

到永川，我们就去拜会一个姓熊的团长。我也不知他是何许人，只晓得这个码头是他的势力范围，“行客不拜坐客，坐客认不得。”我们要路过这里，就说不给买路钱，也要去打个招呼呀，不然的话，谨防走不脱。没想到，这个熊团长豪爽慷慨，乐于接纳四方朋友。他叫一切流落在重庆的朋友都到他这里来做事。他也要把我们三人留下来，我们不干。谈了一阵，他特别对我说，“你要到北京读书?好嘛！我们也需要读书人。说定了，我们算是交上朋友了，如果不嫌庙子小的话，将来还到我这儿来做事。”谁料到，他对我这个不满二十岁的穷学生也这么看重，我的所谓到北京读书云云，也是灵机一动，变戏法生出的一种社交场合的脱身之词，其实，我何曾想好自己的出路呢?这种话当然更瞒不倒熊团长，不过他这样一个人，何必跟我这种稚嫩娃娃计较呢?因此，他也就顺水推舟，留给我一份交情。回到旅馆，他就派人给我们送来酒菜。我们在永川玩了两天，一切开销全有熊团长关照，根本不用我们操心。

离开永川，熊团长又给我们叫了三乘滑竿，还送三块现洋，说是给的脚力钱，因为到另外的码头，吃住是照例不会花钱的。人的一生什么事情都可能经历过，什么人都可能碰到，像熊团长这种人你说滑稽吗?真是趣人趣事，也是快人快事。从此以后，我也没有把他的话当真，但一辈子却又都还记得有过这么一个熊团长!

我就这样分文不花、好吃好喝、非常安全地到了泸州。人生真有许多想不到的事。

川南师范学校学生很多，全川有名。学校之有名，来于校长恽代英有名。他在入川之前，就是少年中国学会会员。他这个校长很特别，第一，他有新思想、新道德、新学问，中文，英文都好，学问渊博，善于讲演，文章也写得好。第二，生活俭朴，穿普通学生装，跟学生同甘共苦，爱劳动，自己洗衣服，自己扫地。第三，关心同学疾苦，他周围团结了二三十个学生，完全跟着他。他要学生不叫他校长、先生，而直呼代英，他叫学生，叫某某同学，完全跟学生平等。他出门不坐轿子和滑竿，而是全凭两条腿。就凭这些特点，他成为全川有名的人物，他是一个完全新式的知识分子，一个堪称表率的革命者。

请继续观听下一集我和恽代英七个晚上的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