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翰笙回忆录《出川之前》第二十二集

星星的歌

[color=rgba(0, 0, 0, 0.9)]内容来源于阳翰笙回忆录《出川之前》，第三部分求索道路上的青年时代，第二十二集我走出了四川

过了一九二三年的春节，我们就要启程了。

离开罗场的时候，所有亲友都来送行。母亲送得最远，也哭得最伤心。因为此一去不知是吉是凶。亲友们劝她，说：

“儿子有出息，将来当大官，你会享福呢！”她越听越伤心。她千叮咛万嘱咐，倾注了一个慈母对孩子的伟大的爱。她想得周到，从穿到吃，都一样一样地交代，生怕我出去挨饿受冻，生病，无人照顾。要我多写信，不要挂念他们。送到黄桷垭口的时候，我要她回去。她停下来，一直抹着眼泪看我拐弯、下山。

她要看她的儿子出远门，又忍不住流泪。父亲送我到高县城。他叫我万事小心，对人和气真诚，要努力学习，正经做人（意思就是不要学坏，更不可嫖赌吃鸦片），要钱尽管写信来。忘不了父母的养育之恩，记住了父母的珍贵的叮嘱。

从罗场到北京，得这么走，先到宜宾，坐船到重庆，在重庆换船到武汉，再换乘火车到北京。路上用钱怎么办?先要将川毫子换成川板，再将川板换成袁大头（前两种都是四川军阀的地方钱币，只有袁大头才全国通用）不能都带在身上呀！它不但沉重，还不安全，甚至有生命危险。于是又将钱汇兑到北京。这一换一兑，损失之大简直没法想象。要一百四十元川毫子才能换一百元袁大头，汇兑时邮政局又抽百分之十五的汇率，这样的结果，一百元就只剩下四十五元了。我们三人都没有出过远门，又听说一路上拐骗偷抢的现象相当严重。我们就每人买一只箱子，外面再加一个网篮，箱子里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谁想到, 一到宜宾，“轰”的一声炮响，四川军阀之间内战又爆发了，轮船不能走了。这该死的军阀混战!我们只好折回家。

回到罗场后，李柏根、萧同华两人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父母想出一个主意，叫我索性给这两人开办补习班，补习英文和数理化，因为李柏根这方面的基础特别差。补习班地点就在东岳庙，庙里有十殿阎王、鸡脚神、尤二爷，阴森可怕。我这补习班也还算热闹，闻讯前来听讲者真不少，也有成就。我真心实意地教他们，从学习方法到知识都毫无保留地倾倒出来。我也受到称赞，有人甚至劝我，干脆别走了，就在这里开馆教书好了。

表面的热闹，掩饰不住我内心的苦闷。何日才走得成呢?

又遇到婚姻问题了！

嗬哟,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有广有田产的地主闺秀，有权势炙手的官家小姐，有书香门第的待字千金，有如花似玉的标准美人，所有这一切都没有使我动心。个人的婚姻问题我不是不想, 但摆在我面前的更主要的任务是解决人生道路问题。

我自己经过成都学潮, 经过请教恽代英，虽说初步确定了人生志向, 但那还比较空。究竟路该如何走，路上又有多少荆棘、坎坷，能否达到目的地, 都不可预卜，我哪能凭一时冲动，就贸然跟谁结婚呢?那样做，要分自己的心不说，弄得不好，岂不要害人家姑娘一辈子吗?

在这个问题上，我始终感谢我的父母。他们关心我的个人问题，但从来不勉强我，始终比较开通，认为这种事勉强不得。他们有没有养儿防老、积谷防饥、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吗?当然有。他们的明智在于：道路要正，为人要善。儿子虽说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他们那时只能是这种观念），但也应该尊重他的意志，只要儿子的方向正确，做父母的就该支持。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因此，我常思忖在我的事业中，也有父母的一分不易看见的功劳。

到了一九二三秋天，局势稍稍平稳，我终于经宜宾、重庆、武汉到达北京，走出了四川。不久，我又南下到上海，与早在上海大学读书的李硕勋又会面了。一九二四年秋，我考入了上海大学社会学系，就和李硕勋同在一个大学读书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