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咪
题记:这是一只猫从平凡到辉煌再到平凡的故事,是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故事,是一个爱色的厂长和贪官的故事和一个男人不惜手段往上爬的故事。 (一)
清白咪是一只猫。一只雌性猫,我们这里俗称女猫。清白咪原来不叫清白咪,后来也不叫清白咪,只是在某一个阶段才叫清白咪。不过这个阶段在清白咪走过的生命历程中显得比较长,而且在这个阶段中清白咪毫无预见并非主观的被推向了非常非常显赫的地位并且享受了对于一只猫来说绝对是极端富足极端高贵极端时髦的生活,而且改变清白咪这个阶段的命运的人们还围绕着清白咪演绎出了一连串跌宕起伏千奇百怪丑态百出的故事。所以,作为作者,我还是把它叫做清白咪。我觉得这样比较妥帖。 后来享受过高贵富足生活的清白咪其实出身寒门。说它出身寒门并不是说清白咪的血统不高贵。清白咪的母亲是一只纯种白猫,也许缘于高贵的波斯种,虽然无从考证。但这只纯种白母猫并不是某一个人家的宠物猫,而是一只无人照料无人可怜的流浪猫,而且生活在清白咪诞生的这个垃圾场附近,一日三餐都来自于垃圾堆里那些臭哄哄酸里巴叽的剩饭剩菜剩骨头。间或逮着一只和它一样都赖垃圾场维持生计的臭老鼠,清白咪的母亲就有些喜出望外。清白咪母亲的身份,按照我们国家刚刚解放时阶级成份的划分,应该是属于破落地主,而按照这几年比较通俗易懂并且时兴的说法,就应该划入盲流之类了。 因为这样的一个盲流母亲这样的一个脏乱的家庭环境,清白咪显得有点先天不足。当它和它的哥哥和妹妹先后从母亲肚子里一出来,还未睁开还被薄薄的的胎脂弄得粘乎乎的眼睛时,首先闻到的世间的气味是垃圾场那不可形容的怪味,而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则是对于它来说如同喜马拉雅山一样高高的垃圾堆。不过清白咪并没有觉得这样的家庭环境生活环境有什么不好。它觉得它闻到的这第一种气味就是世间本来的气味,它觉得它看到的垃圾场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如果不是后来它经历了当清白咪的那一段故事,它也许就永远不会有高贵和平凡、贫穷和富足、清洁与龌龊的比较。 清白咪和它的哥哥妹妹都没有继承到它们的母亲的纯种血统。猫哥哥是一只麻白相间的花猫,猫妹妹是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而清白咪虽然全身雪白,在眉心却有一点非常清晰的黑毛,仿佛是一块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都十分纯净的白玉上染上了零点零零零一的瑕疵。而猫妈妈和清白咪加上后来收留了清白咪一家的擦皮鞋的瘸腿老王都没有想到,清白咪眉心的这一点黑毛却正是一颗稀世难求的美人痣,在后来那些具有超凡脱俗眼光的人们看来,恰恰是清白咪作为一个绝代美女的真正资本。 猫妈妈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会在以后飞黄腾达。也不知道因为这个女儿会搭上自己和瘸腿老王的两条生命。对于自己生出来的儿女,猫妈妈心中没有丝毫美不美丑不丑的概念。在它眼中,自己的儿女都是一样乖巧可爱。对于三个儿女,它都是一视同仁的喂奶,一视同仁的呵护。而懵懂不知世事的清白咪也对自己绝世的姿色毫无认识,一星一点也没有感到自己与生俱来的高贵。它和它生下来就普普通通今后的生活也普普通通的哥哥和妹妹毫无二致地每天接受着猫妈妈一样的呵护一样的关爱和一样的教育,毫无二致继承了猫们祖祖辈辈遗传下来的吃饭后用前爪梳头洗脸,大小便后用前爪扒拉泥土掩盖的独特习惯。不过直至它被瘸腿老王之后的第二个男主人带入与瘸腿老王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的新生活之前,它都还处于婴儿期和少儿期,所以,它还没有来得及继承到它作为老鼠天敌的祖先象小老虎一样勇猛捕鼠的职能。
作为盲流的猫妈妈生下它的三个盲流儿女后,每天更辛勤的到垃圾堆上为自己和儿女们觅食。不过这样的艰难状态没有维持多久。在它的儿女们尚未满月的一天,它遇见了擦皮鞋的瘸腿老王。 瘸腿老王原来不瘸,也不是擦皮鞋的。他是离这个城市很远很远的山区里的农民。想当年身强力壮二十多岁还是小王的他抱着挣钱梦想来到这个城市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出卖他充足的体力,最后换来的却是两手空空和一身残疾。从建筑工地上那高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的他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却从此失去了他曾经自豪的体力。瘦骨伶仃与昔日面目全非的老王只好买上两把鞋刷子,拎着擦皮鞋的小箱子在街头给人擦皮鞋。虽说擦皮鞋的再多也不多老王这一双鞋刷子,但老王残疾且木讷,不会招揽客人也不会和客人搭讪,因此老王擦鞋的生意很清淡。 瘸腿老王刚刚搬到垃圾场附近那座小山脚下的烂草棚里不久。原来他住在这个城市里一条窄窄的小巷里的一间十来平方的破房子里。那破房子虽然破得简直不成个样子,房租却高得令每天收入只有一点点零钱的瘸腿老王暗暗咋舌。每当房东来找他索要房租的时候,就是他最尴尬最无奈最手脚无措的时候。而房东一从他手里抽出他捏得汗津津的那大大小小皱巴巴的几张钱,他就感到是被人抽走了脚筋手筋,抽干了鲜血。直到老王不经意地发现了城郊垃圾场附近小山脚下这个破烂的小草棚,他才结束了自己被房租弄得一天到晚焦头烂额的生活。 小草棚没有门而且四面透风,人站在里面连腰也打不直,而且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可能老王并不能算高的身躯躺下以后就会头挤着这头的墙壁脚蹬着那头的墙壁。但瘸腿老王却已经很满足。他想终于可以不交房租了。他当天夜里就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钻进了草棚,席地而睡。透过草棚破漏的棚顶他看到了天上那不明不暗的半弦月亮,他心里陡然生出一缕酸酸甜甜苦苦涩涩的思乡之情。老王的父母已经过世又没有娶亲,在家乡早就没有了亲人。没有了亲人的老王没有亲人可以思念。孤单的老王没有亲人可以思念老王思念的其实不过就是家乡那三间让他一生一世都感到温暖无比的草房。而现在老王睡着的小草棚散发出的一股霉烂的稻草气息,这更让老王想起了家里的牛棚。他甚至觉得闻到了家里牛棚中那残留着青草香味的牛粪味道。一晚上老王都无法入睡。这倒不完全是乡情的原因。时时刻刻都不得不面对艰辛面对生存危机的老王还不至于这样多愁善感。让老王无法入睡的罪魁祸首是几只老鼠,几只毫无顾忌在老王身上脸上跳了一夜踢踏舞的山鼠。 老王第二天钻出草棚经过垃圾场的时候,与猫妈妈不期而遇。老王第一眼看到浑身散发着臭味的猫妈妈,就有了一种遇见异类知己同病相怜的感觉。猫妈妈的温顺和可怜让老王觉得它比城市里的人们更亲切。而饱经世故的猫妈妈也马上感觉到了老王的善良老王的亲和力和老王的可怜,所以毫不自主地地随着老王“咪,咪”的轻轻呼唤,蹑手蹑脚又放心大胆地走进了老王的草棚。猫妈妈在草棚里“妙,妙”地叫了一番,四处巡视一遍考察一遍,确信老王的草棚比它们一家现在居住的小窝更温暖更舒服,连忙回去衔来了三个儿女。
家里陡然添丁进口,而且是一下四口。这一天的老王是进城以来最感幸福的一天。猫们咪咪妙妙的叫声象是在老王的草棚里开起了音乐会,让草棚里热闹无比。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瘸腿老王马上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父亲。 夜里,大小四只猫睡在了老王的左右两侧。老王刚刚睡下,就听见草棚外一阵热热闹闹的唢呐声。有人高声喊着,新郎快点出来迎接新娘!老王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订了亲。老王还来不及细想,外面的人又高声喊道,瘸腿老王,快点出来迎接自己的新娘!老王莫名其妙睡眼惺忪地刚刚爬起来,新娘已经被送亲的人们拥进了草棚。老王一生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好事,刚刚搬了新居刚刚添丁进口马上又有人送来新娘。这真是三喜临门,福从天降呵。老王想。世间的好事怎么一下都让我碰上了。新娘圆圆的脸一双温顺的眼睛,怎么看怎么都受看。至少老王自己这样认为。但老王想不通的事情是,新娘脸腮边有几根稀疏的胡子,长长的,几乎长到耳朵边了。这多多少少显得有点美中不足。但老王想,只要新娘不嫌弃自己是个瘸腿就烧高香了,自己本身就有残疾,哪里还能挑肥拣瘦。有点缺陷不要紧,只要人良心好能干活就行了。老王对着新娘左看右看,越看越爱看,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象对宝贝一样小心又小心地把新娘拥入怀里。从来没有感受过女人温存的老王很快被新娘大胆又温柔的热吻整得晕头转向。幸福无比激动无比的他还没有从新婚的甜蜜中清醒过来,很快又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原来新娘已经为他生下了一胎三个儿女。乖乖,这可是三胞胎哟!老王全身都泡在了喜悦里。多年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他猛然感到了为人夫为人父的千斤重担。他想明天开始一定要无论如何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多擦几双皮鞋。一定不能让老婆儿女吃不饱肚子。那可是自己巴心巴肝的亲人呀。但是老王很快觉得儿女们的哭声不对劲,咋个听起来怎么都和猫的叫声一模一样呵?莫非有什么先天性的毛病?老王惊出了一身汗,随即猛然惊醒。醒来的老王一看,新娘不见了儿女们也不见了。枕旁三只小猫正细声细气地叫着,而他的脸上早已被猫妈妈舔得湿漉漉的。老王潸然泪下。泪流满面的瘸腿老王轻轻地抚摸着猫妈妈和它的儿女们颤声叹气,你们就是我的老婆和儿女,你们就是我的老婆和儿女呀。我们一家还是有大大小小五口人呀。 老王对猫们视同亲人视同已出,分别给它们取了名字,猫妈妈叫大咪,猫哥哥叫麻花咪,猫妹妹叫黑花咪,而清白猫则叫小白咪。大咪和它的儿女麻花咪黑花咪小白咪很快让老王充分享受了家庭幸福,也很快地感到了作为一家之长的重大责任。正在哺乳的大咪很能吃,每天的食量几乎相当于老王的一顿午餐,而已经开始断奶的三兄妹也食量渐长。虽然对家庭成员充满了万般爱心,虽然使出了浑身千般解数努力解决全家五口的温饱,老王还是时不时得为家庭成员们的一日三餐犯愁。有时浑身乏力的老王自己也还处于饥饿的老王回到草棚里,不得不面对他嗷嗷待哺和猫老婆和猫儿女时,他的心情更加复杂难受。他想我真是天下最苯的苯蛋,最没有用的人。人家个个都说猫猫吃得少,而我连几只猫儿都喂不饱。幸喜没有真正结婚,要不然拿啥来养老婆儿女呀。 无论如何深爱他的家庭成员,无论如何想竭力维护家庭完整,力不从心的瘸腿老王还是不得不忍痛割爱,面对家庭解体。他留下大咪,把麻花咪送给了蹬三轮的李五,把黑花咪送给了卖咸菜的周嫂。可是当他把小白咪给扫街的刘二送去时,刘二却对小白咪的肤色很是嫌弃。他说,唉呀呀,这种白猫一天到晚还懒得给它收拾!老王只好又把小白咪带回了自己的草棚。 家里突然间少了两口,老王觉得有些寂寞冷清。对剩下的大咪和小白咪,老王更是关爱有加。他每天出去擦皮鞋,都要用围腰兜着小白咪一起去,而离不开女儿的大咪自然尾随其后。这一大一小乖乖巧巧温温顺顺的两只白猫成了老王皮鞋摊前的一道风景。老王的擦鞋生意渐渐有些好了起来。
清白咪和猫妈妈成了瘸腿老王擦皮鞋时的一道风景,而清白咪的命运也因为瘸腿老王的擦皮鞋出现了突然的转折。清白咪的命运发生根本变化是在一个平常的下午。这个平常的下午老王的皮鞋摊前来了一个不平常的男人。这个男人一出现在老王的皮鞋摊前,老王就看出了他的不平常。老王看出他的不平常不仅是因为这个男人停在皮摊前的小车,还因为这个男人脚上穿的是一双价格不菲的皮鞋。那双皮鞋老王在心里粗粗估算了一下,能让老王和他的猫老婆猫女儿过上好长一段时间餐餐饱足的生活。这种判断绝对不会错。擦了多年的皮鞋老王对分辨皮鞋的质地还算是有点把握。不过老王还不知道,这个男人身上的西装身上的衬衣都属于名牌。甚至腰间的皮带,可能也足够老王一家吃上一两个月。但是老王不知道这些也不需要知道,仅仅那一双皮鞋,仅仅那一双皮鞋,就已经让老王心生敬畏。 老王小心翼翼的埋头看着那双皮鞋,又小心翼翼地埋头擦着那双皮鞋。不敢随便说一句话。那个男人一副威严,在老王的皮鞋摊前坐下,很随意地把脚伸到老王面前,没有说一句话。在老王仔仔细细在为他擦皮鞋时没有说一句话,在老王擦好皮鞋放下刚才为他卷起的裤腿时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把一张百元大钞递到老王手里,再由老王慢慢地地一张张找给他零钱时,他还是说没有一句话。不过老王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默。擦皮鞋的客人形形色色,而愿意和一个擦鞋匠聊上几句的客人却很少很少。有些客人来擦鞋时最多说一句,给,钱。然后把擦鞋的零钱递到老王手里。有些客人一声不响地坐下又一声不响地离开。给钱时也没有一句话。老王对些很理解。人嘛,各人有各人的事情。说不定人家来擦鞋时正想着自己的生意自己的事情自己的老婆儿女呢。再说穿皮鞋的和擦皮鞋的本来就不是一挡子人,相互哪会有什么龙门阵摆。 男人已经把老王找他的钱揣进皮包里,并且站了起来。擦皮鞋的整个过程看起来马上就全部结束了。而就在那个男人就要转身的一刹那,小白咪也就是后来的清白咪忽然轻柔敏捷地从老王身后的皮鞋箱上一下跳到了老王的肩上,咪的叫了一声。男人看了清白咪一会,说,你这只猫很独特,可以进名猫系列了。男人的语气很沉稳,很肯定,不容人置疑。老王从来没有给自己的小白咪和它的妈妈大咪洗过澡,母女俩身上的白毛早就已经不那么白净。但那个男人还是看出了小白咪也就是清白咪的与众不同之处。看出了它是弃于尘埃的明珠,陷于蒿草的灵芝。 老王不明白啥名猫系列,但明白人家是在夸他的小白咪,连忙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两手在围腰上搓着,哪里,哪里,你太过奖了。男人转身走向小车,打开了车门。老王擦皮鞋的这条街道是不准停靠车辆的,随时都有交警来吃喝来罚款。敢停车在这里的,只有几个单位的车,交警自身的和市委市府的。老王看了一下车牌号,XXX001。老王听人说过号码在20以内的都是市委政府的车。而1号车就是市委书记的车。那么,刚刚这个年轻男人一定就是寇书记了!擦皮鞋的老王在其他事情上孤陋寡闻,但对于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名字却是耳熟能详。他完全没有想到,书记竟这样年轻有为。想着刚才书记对自己小白咪的赞赏,他心里暖洋洋的。而这时老王认定的寇书记打开了车门却又折转身回到老王的摊前。他问老王,你这只猫卖不卖?他虽然用的疑问语气,但样子却志在必得。老王感到很突兀,一市的父母官竟然看得上自己这个皮鞋匠的的猫儿。他连连说,你拿去就是,拿去就是,啥卖不卖的。他从皮鞋箱里扯出准备买米的米袋子,把小白咪小心的装进口袋递给男人。看着男人将小白咪提进车里然后绝尘而去,老王心里空落落的想,小白咪呀,你坐着小车进宰相府,从此是糠箩兜跳进米箩兜了呀。想想自己从来也没有坐过小车,甚至连摸都没摸上一下,老王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得连猫都不如,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