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沉思 兵戈洗礼、诗书培育、伦理熏陶,浇灌出了上下五千年璀莹灿烂的中华文明史。文化的递嬗,一个一个的问题,一份一份的答卷,让我在接接踵踵的历史文明人物中神昏目眩。然而,更让我惊诧的是一个时代,一个文明史上称为后英雄的时代,一个文人辈出、文化高度叠起而又黑暗悲哀的时代,这就是一千多年来令多少文化先贤以沉重的心情凝视着的——魏晋时代。 “魏晋人物晚唐诗”,建安七子、竹林七贤、兰亭流觞、采菊东篱,多少风流人物云集在这个时代,这应该是中国人骄傲啊。但,也是这个时代,何晏、张华、潘岳、谢灵运、范晔、吕安……众多横跨千年的文化名士含冤惨死在阴森森的屠刀下,惨烈的屠戮,不仅发生在敌对双方,也发生在君臣、父子、兄弟、朋友之间,这又是中国人无尽的悲憾! 如果说阮籍广武山上“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叹息和猖狂的穷途哭声,是对文化毁灭的痛诉的话,嵇康洛阳东市刑场上面对三千太学生弹奏的千古绝唱《广陵散》,则是对华夏文明的呼唤。 历史,总是以公正而无情的自在逻辑,质朴坚实地行进着,无论惊涛骇浪,还是涓涓细流,都汇聚成艮艮大川,雍容大度的从远古走来,向未来奔去,挟带着净化的文化生态,浚理消除着心灵的隐翳,滋润濡养着民族的精神,支撑起光明的人格天地。在这艮艮大川中,我虔诚地匍伏下去,怯然地捧起一朵浪花,恭奉于我深爱着的同胞之前。 浪花中巍然挺立着一个巨人,以光芒四射的无穷魅力,凛然于天地之间。一代书圣——王羲之走来了,头戴方巾,逍逍遥遥地走来,伴随他的,只有几只羽毛雪一样白,顶冠宝石一样红的白鹅。他的笔呢?书圣的笔当然是圣笔,然而,笔是圣笔,圣笔也非笔,笔就在他的胸中啊! 看看他的《兰亭集序》吧,中华第一行书,时代里独步天下,历史上纵贯古今。一代令主唐太宗李世民,珍爱到醉痴状态,没有真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死时也要将其殉葬昭陵。那些“龙跳天门,虎卧凤阙”的字迹,生前看着飘飘欲仙,死后带着冉冉升天。从此,这“天下第一行书”在人间消失。这是书圣的悲哀,也是太宗皇帝的悲哀,更是华夏民族的遗恨,人类历史的遗恨! 书法艺术,承载的是历史文化。《兰亭集序》的书法真贴消失了,但兰亭精神却参天贯地,流传至今,这是民族的瑰宝,是人类的赤金,永远不会被历史的浪潮淘尽。 书圣在白鹅的行走步伐中,悟出了书法的妙谛,而在书法的意境里,是不是也参透了人生的哲理呢? 江南三月,桃花如火,垂柳如烟,书圣雅集一帮文人,崇山峻岭之上,茂林修竹之间,惠风和畅,溪中清流激湍,景色恬静宜人。但书圣的心啊,并没沉迷在风景中和“修禊” 事上,他站在历史文化的高处,俯仰之间,感怀着生命的取与舍、静与躁,透过茫茫的历史烟尘,谛听他的山东同乡孔圣人,八百多年前在黄河边那一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慨。他一瞬间感悟出了许许多多人生的哲理和生命的禅机,笔走灵蛇,写下了“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这千载历史玄歌、百代生命史诗的话语。 如果有人欣赏《兰亭集序》,只停留在书圣行云般的书法技艺和流水般的文笔风彩的话,那是多么的浮华浅表。《兰亭集序》是一种精神,一种浇铸民族文明之花的精神。号称唐初四杰的王勃,站在高高的“西江第一楼”滕王阁上,凝视着滚滚东去的万里长江,在“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里,感叹着“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的困惑,发出了“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的呐喊。 他是在清醒地反思人类历史,以理性的激情呼唤社会的文明啊!历史不是宿命的轮回,而是辩证的过程,魏晋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众多的文化人在黑暗的政治中挣扎着、搏斗着、呼喊着,在那腐朽的泥土上滋生出一朵朵绚丽的文化礼花,献给了民族,献给了历史。中华民族是骄傲的民族,中华民族有不屈的脊梁,要知道,脊髓里面,不是也有一代一代象书圣王羲之等文化先贤提供的深厚的文化根基和不灭的精神信念酿制的营养吗? 然而,历史也有着按否定之否定的辩证规律进行的可悲的回复演进。政治清明的当今社会,没有屠杀,也没有禁锢,只是唯经济主义产生的新拜物教理念,正慢慢地滋生在民族的脊髓,这是在往里面注射激素,最终这根脊梁会弯曲的。社会的不公让国民心态浮躁起来,在这种漂浮的状态下,经济不会长久繁荣,民族也无法复兴。 我有一幅唐人的摹本《兰亭集序》的印刷品,我十分珍贵,供于书案上,常常以一碗清水奉祭于前。意想中,我看到书圣用那双古铜一般穿透历史的智慧眼神,向我目语:孩子,快从经济浮繁发展的短暂的视觉快感和新拜物教理念中清醒过来吧,国家富强,民族兴旺,需要的是博大精深的人类文明殿宇,需要的是健康的具有深厚的文化根基的历史道德责任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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