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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的回忆
一场雪，让县城沸腾了。从城里望去，周围的山上都被白雪覆盖着，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正逢双休日，人们从猫了一个冬天的空调屋子里出来，带着相机，男女老少，穿红着绿，上山赏雪。而我呢，老寒腿不允许我上山，真羡煞人也。 心里是没有半分沮懊的，因为儿子也伙着他的男女同学上山去了，我的青春不再，但青春的热血正在儿子的血管里奔突着，这对于我这个病残的父亲，是莫大的安慰啊！ 有人说，这是2008年的第一场雪，我不太赞成这种说法。在我们川南山区，很多年来，原本就很少下雪，几年下一场雪都是不得了的，真指望还有第二场、第三场吗？ 独坐窗前，看外面漫天飘飞的雪花，拿出珍贵的“血檀”二胡，拉起了赵寒阳先生改编的《一剪梅》二胡独奏曲，心也随窗外雪花，滋浸于“一剪寒梅傲立雪中”的境界。反复拉了很多遍，把二胡放回琴盒，捧一杯滚烫的茶，伏在窗台上，看着远山。山已成雪山，白雪覆盖了一切，有人上过山的地方，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细长小路，通向很高很远的山上。望着小路，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的雪山小路渐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哦，三十年了，真正的刚刚三十年。 一九七八年的冬天，我在珙县中学上高中。本来学校早就放寒假了，我们是重点班，要留下来补课，直到腊月二十六才放假。那年冬天特别冷，连续下了几天大雪，早就盼着放假回家过年。可等我们上半县的几个同学吃过午饭，赶到车站时，车站冷清清的，一个老同志告诉我们，由于大雪封山，到洛表的班车停开了，可能两三天都没有车。这怎么办呢，几个同学中，年龄最大的我，也只十五岁。一来呈能，二来想家心切，我就提议走路，他们一致响应。 珙县到洛表有一百二十华里路，一天是走不拢的，我们决定当天到底硐，住一晚上，第二天再走到洛表，应该是没问题的。等我们回到学校，把东西放好，只带随身衣物和寒假作业，正要准备出发时，老师知道了，坚决阻止我们走路回去，说天气恶劣，路上不安全，等两天雪化了有车再走。我们当然得听老师的，就决定不走了。可学校食堂已停火，没有吃饭的地方，同学们就投亲靠友。我的姐姐就住在县城，我是有地方去的，就算走不成，在姐姐家过年都行。但有一个同学，叫游成建，他没地方去。我看他脸都愁烂了，就悄悄地问他，如果愿意，我陪他走路回去。他很高兴地答应了，而且怕我反悔，跟我讲年轻人就要到艰苦中去锻炼，说着还背起高尔基的《海燕》。后来，有一个初三的学生范玉林，也愿和我们一起走，这样在下午两点过，三人结伴上路。 珙县到底硐的路是好走的，很平顺，我们大步大步地走，边走还边唱歌，到底硐时，天刚黑。 那时的底硐，虽说是个区，但很简陋，街上只有一家旅馆，已经住满人。我们找到老板，告诉了情况，反复央求，他可能是念其我们是学生娃娃，就给客人做工作，让我们分别和他们搭铺睡，每个人给先前的客人一角钱。 我和他搭铺的这个人很好，不要我的钱，还把他的棉衣给我做枕头。他和我摆龙门阵，问起我的家庭，我如实地说了，他说认识我父亲，他先前也做过石匠，还和我父亲一起干过活。这当然让我们亲切起来，我叫他“大叔”，他一个晚上都把我的脚放在腋窝下，好暖和，我的运气真好。后来我和父亲说起这事，他问那人叫啥名字，可惜我当时没问，直到现在都很遗憾，虽然谈不上报答什么的，但至少应该知道他是谁，是那儿的人。 天刚亮就起床，雪更大，大地银装素裹，剌着眼睛，哈出一口气，成一片白雾随雪风飘去。大叔说，从底硐到隘口是盘山公路，如果走椒子林小路，要少走十多里的路程，穿过椒子林，就是玉和公社，可以在那儿吃饭。于是我们就从椒子林去。 这条路还是好走的，全是石板路，是过去四川上云南的“官马大道”，只是已被大雪盖住，我们凭山形和田地辨识着路，怕踩虚了，玉林在前面拄着竹杆探路。 毕竟年轻，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在这银白的世界里，我们唱着“在这大雪纷纷飞舞的早晨，战斗还在残酷的进行……”的歌，背着“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走在雪地路上，“吱吱嘎嘎”地响，心中充满着喜悦的激情。田里已结冰，成建几次想敲开冰层去捉泥鳅，都被我和玉林制止，要他快赶路，好早点回家，父母在家会着急的。 终于走出椒子林，来到玉和，找地方吃饭。可短短的一条街上，家家关门闭户，去敲了几家的门，也没敲开，公社也没有人。天气太冷，走路透支的热能太大，我真的饿了，饿得不得了。这里吃不到饭，就只有到上罗，可还有三十里路呀，怎么办，我已感到头上出虚汗，心慌撩乱的。这时，玉林说有个地方可以吃饭，我们忙问是那儿，他说隘口。我说那儿荒山野岭的，吃个火铲，只有西北风给你喝。玉林说，真的，那儿有个雷达站，有解放军住在那儿，肯定有吃的，解放军叔叔会帮我们。被玉林一句话点醒，那里真有雷达站，有解放军，于是我们又上路，向珙洛公路上的最高处，那个有饭吃的地方进发了。 玉和到隘口有五里路，是公路，应该很会就走拢的。可是天太冷，人太累，肚子太饿，我走了一会儿，就支撑不了，速度越来越慢，成建和玉林是农村的孩子，熬力比我好得多，一再催促我走，我真的走不动，蹲在地上，用手按着肚子。突然，玉林说，治泓，你听，铃声。我说什么铃声，这那儿来的铃声，成建也说，是铃声，我都听到了。可我没听到，也不知是什么铃声，玉林才说，是隘口牌坊上挂着的铃，被风吹发出的声音。我明白，这里离隘口不远了，立即站起来和他们一起走。我始终没听到铃声，但他们听到了，隘口，雷达站，解放军叔叔的住地，那个有饭吃的地方，随着牌坊上的铃声传来，真的很快就要到了。 不知这几里路是怎样走过来的，终于来到雷达站，果然有解放军住在这儿，向他们说明来意，有个年龄稍长的说四川话的叔叔友善地笑了，说给我们做削面吃。我不知什么是“削面”，川南口音，“雪”和“削”是一个音，觉得很奇妙，是用雪来做的面吗，真新鲜。 当然一会儿就知道什么是“削面”，热气腾腾的，一个人一大碗，肚子饱了，心里也暖和了。接着，四川叔叔还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过一会儿有套着铁链的军车过，是上云南的，他帮我们招。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果然有车来了，四川叔叔帮我们上了车，站在车厢里，倚着驾驶楼顶，往洛表方向开去。太阳出来了，呼呼的寒风中，我们没有一丝凉意，乘上车，很快就要回家。当车从隘口下去，经过大转弯时，我看见有两个戴斗笠的人，在路边招车，可能是军车吧，车没停，近前我才发现，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我的爸爸，另一个是范玉林的爸爸。车没停，我们急得敲车顶，可能汽车响声太大，驾驶员没听到。后来才知道，是老师知道我们走了，打电话到洛表邮电所，告诉我们家长的，玉林家隔街不远，两位父亲就来接。 我们只能在岔路口下车，因为车子不经过洛表，从另一条路到云南的威信县。等我们下车来，才发现，我妈妈和玉林的妈妈也在公路边上等。说真的，当时我们只有十四五岁，对人间真情，对父母的爱，理解得很肤浅，但是，此时，我和玉林的眼泪都在眼睛里一转一转的，快掉下来了。 回到家，妈妈早为我炖好二刀肉，成建就在我家吃了饭，天已快黑，他家在民胜公社光荣大队，还有十多里路，我留他住下，他说这条路是走惯的，要不了一会儿就到，我妈也说他家父母要望，她已经找赶场的人给他家带了信的。 爸爸天黑尽才回来的，他摸着我的脸，不无心痛地看着我，他的手很冷。我什么也没说，只把肉汤烧滚，放在桌上，给他倒了一盅酒，默默地坐在他身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高中毕业后，游成建考上宜宾师范，现在洛表中学教书，听说范玉林在罗渡乡任武装部长。我已经好多年没见他们了，这漫天大雪，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还有几天是春节，我回去陪母亲过年时，一定去看看他们，叫成建烧一炉火，老哥们围炉夜话，喝杯老酒。
写于2008年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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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8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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