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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同窗系列之二:最蹉跎最有志气的(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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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1 09: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同窗系列之二:最蹉跎

又最有志气的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阴郁的日子须镇静,

     相信吧,那愉快的日子即将来临。

     心永远憧憬未来,

     现在却常是阴沉。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会过去

     而那过去的,就会变成亲切的怀念。

                       (普希金 )


(一)

      一个南方电视台正播送着《一周说法》栏目。由于在报社负责这一类的综合栏目,我对电视里诸如此类的节目都比较关注,每当主持人针对实际案例让节目现场的观众思考某种答案或者结果的时候,我的脑子就会飞快地转动,设想自己如果遇到这一类案例会怎么处理。这次的《一周说法》所举的案例说的是一对夫妇的独生儿子因为医院的误诊造成终身残废四告无门,最后得到一个律师事务所法律援助后终于胜诉。当电视台记者采访该律师事务所所长时,电视上现出一个很有风度、自信而持重的中年男人的近景镜头。记者介绍说,这是我市知名律师周安琪。

      这个人怎么看起来那么面熟?难道这是我的小学同学周安琪吗?我仔细一看,那额头上还依稀可见那道浅浅的疤痕,这不是周安琪还能是谁。几年前听说他去了南方,没想到在那个强手林立竞争激烈的城市,他这么快就为自己争得了一席之地。真不愧为是周安琪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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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1 09:4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周安琪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不过周安琪与我们间关于同学的时间范围的概念,却非常局限而短暂。这是因为五年级以前周安琪和我们六六级一班的大多数同学没有在同一个班,而和我们共同成为六一班的成员后,他又在我们班仅上了不到一年的课。

   周安琪的名字听起来好听,人也名符其实象一个小天使。他模样乖得近于秀气,而且白里透红的皮肤,一头黑黑而微卷的黑发,右颊上还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这使他站在其他黄皮肤黑黄皮肤或者黑红皮肤的男生中间,很是显得惹人注目,有点鹤立鸡群。其实那时我们小小的身体和心理和智力都因为营养的原因环境的原因社会的原因而发育迟缓,没有现在的孩子这样早熟,还并不知道什么潘安之貌玉树临风种种种种,也还没有来得及萌动什么异性相吸的意识。所以我们女生似乎都比较忽略他可爱的相貌。男生当然就更不用说了。

   周安琪在班上处于相当出众的地位。根据前面的叙述我们都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的相貌。周安琪非常聪颖,他的智商与班长宋增康相比,应该是伯仲之间,潘陆齐名,春兰秋菊不同时而已。只是他比增康活泼,爱好文体活动,兴趣广泛,不象宋增康那样像一颗钉子钉在学习上,所以就有了存孝,不显彦章。 

   虽然如此,周安琪仍然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优秀生。如果说增康和我是冠军亚军,他就应该是季军。偶尔他还会来一个出人意外的跳跃,篡夺我亚军的位置,给我带来很大的威胁。这种冠军亚军季军的名次排列,还只算了语文算术这两门课。如果算上其他我们认为不是主课的音乐、体育,增康冠军的宝座亦会岌岌可危。   

五年级一期班干部选举的结果,周安琪被选为班上的文娱委员。这毫不用说是众望所归。他是学校出名的文娱积极分子。一搞文艺演出,总少不了他。不管是说相声、打快板、演双簧还是说三句半,唱歌跳舞还是演小话剧,都是那般维妙维肖,出神入化。他的口音比较特别,很少有我们当地的土话。这与众不同的口音显得很有吸引力,更增添了他各种表演的魅力。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五年级的第一期里他还曾经拿到过全县小学乒乓球单打比赛的冠军,为我们班争得了莫大的荣耀,让大家很在其他班的同学面前很神气了一阵。

   周安琪他还是班上公认的笑星和故事大王。一到下课十分钟,他总爱在在班上给大家讲一些笑话故事,什么阿凡提啦,什么糊涂县官啦,绘声绘色,神吹神侃,令人捧腹。而周安琪的这些笑话故事基本上都是讲给男同学们听的,因为班上已经划分了严格的男女界限。不过由于教室的空间本来就不大,周安琪又毫不顾忌会招致哗众取宠之嫌,讲得大声,女生们实际上都成了与男生没有什么区别的听众,而且往往不由自主地笑得比男生们更大声。关于周安琪讲笑话这一点,我们的感觉是,只要有周安琪在,我们的腮帮子和肚皮都会因为过度的发笑而紧张得发疼。周安琪也会有很安静的时候。有时他会静静地一言不发,很专注很定神。每当这时,我们就想,快乐的周安琪又在蕴酿一个新的节目。

    与语文成绩好的增康和我一样,周安琪也喜欢看小说。而且也和我们一样,有些好高骛远,不顾幼稚的理解能力的限制,经常猪八戒啃人参果囫囵吞枣似的捧着一些大部头的长篇。不过他除了看一些当时风靡一时的《林海雪原》、《青春之歌》、《平原枪声》、《烈火金钢》之类,他还看《三国演义》、《水浒》等古典小说,更欢达尼尔.笛福的《鲁滨逊飘流记》、斯威夫特的《格里佛游记》、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基度山伯爵》等等带有惊险冒险味道的外国小说。如果说,我和增康崇拜的是李白杜甫白居易,周安琪崇拜的就是但丁泰戈尔雪莱;我和增康喜欢的是《西游记》、《红楼梦》,周安琪喜欢的就是《三国演义》、《水浒》。这使周安琪在我们中显得有一点点洋味和有一点点与众不同的反叛。周安琪曾不只一次给我们讲述《三国演义》上的故事,特别是杨修和曹操之间的故事,如“一盒酥”、“鸡肋”。他讲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全神贯注,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故事之中,仿佛杨修和曹操就站在他面前。而作为听众的我们,亦觉得杨修和周安琪仿佛已经成为一体,杨修那么聪慧倜傥周安琪也那么聪慧倜傥。于是我们给周安琪取了一个华丽的绰号,“小杨修”。周安琪这个绰号可能是我们班上唯一一个让绰号拥有者自己感到满意甚至可以说是感到得意的绰号。

  周安琪的反叛不仅仅表现在他和我们对文学作品欣赏范围的差别,还表现在他常常有一种与我们循规守矩的思维所不同的逆常规思维。比如我们在议论《三国演义》曹操是一个奸雄时,他却说,曹操很爱人才,手下谋士如林。又比如我们正在津津有味地争论劳动是如何将猴子变成人,猴子在变成人的漫长过程中是尾巴先退化还是身上的猴毛先消失等等问题时,周安琪会突然与众不同地来一句,人不是猴子变成的,而是鱼进化而来的。虽然在若干天后我们会知道周安琪这些看法都是有依有据的,但当时却确实令我们感到石破天惊。

 周安琪的反叛和周安琪的逆常规思维终于在一天演化到我们所有同学都不能接受的极致。那是周五的下午,全班同学都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周安琪和他小组的同学负责抹桌子。精力旺盛的他一边抹桌子,一边神吹神侃。他侃着侃着不知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突然冒出一句,“我很崇拜美国。”

   我们那时还没有接触世界历史,亦由于国门的封锁和知识层次的浅薄,不知道世界还分强国弱国穷国富国。但我们知道自己的社会主义祖国很伟大很伟大,也知道世界上有社会主义有资本主义有帝国主义,还知道帝国主义是人世界人民最凶恶的敌人,而且更知道美帝国主义是所有帝国主义中最最凶恶的,当然也是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头号敌人。这些在我们幼小的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概念不仅来自于我们所接受的长期的革命传统教育阶级教育和政治教育,还来自于我们周围高密度地呈现着政治色彩的环境对我们的耳濡目染。不仅报纸和广播(那时还没有电视),就连大街小巷那简陋的斑驳陆离的墙壁上也到处用墨汁或土红书写着“社会主义好!”、“打倒美帝国主义!”等等诸如此类的标语。有的甚至在标语后面打上三个惊叹号。在我们的心目中,美帝国主义不异于洪水猛兽,或者更甚于洪水猛兽。

   于是,本来很忠实的听众们听了周安琪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以后,实在是感到大出意外。我们的思维仿佛全都僵冻了。一下子大家都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同学大声地理直气壮地地批评了一句,“崇洋媚外!”,跟着又有人很鄙视补了一句,“美帝国主义的走狗!” 大家这才清醒过来,异口同声地嚷着,“就是!就是!”。

   我不明白周安琪为什么要崇拜美国,而且还要说出来。美国有什么好的,那不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国家吗?劳动人民在那里忍受着资本家的残酷压迫,过着地狱一般的生活。哪里象我们伟大的祖国,人民翻身当家作主人,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天天沐浴在党的阳光里。一贯聪明一贯机伶的周安琪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这是不是汉语成语小辞典上那个成语说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呢?一个个的疑问在我心中如不断吹着的汽球一样不断膨胀,却终于没有答案。

   假设周安琪和我们都不是孩子而是大人,假设周安琪说这句话的事情不是发生在我们班上而是如果发生在社会上,后果可能会相当严重不堪设想。县城里不是曾经有人就只说了一句“太阳上也有黑点”就坐了若干年不明不白的牢吗?

    所幸的是我们大家当时接受的阶级斗争教育还处于低级阶段,阶级斗争的弦远没有大人们绷得那样紧张,我们还不太分得清楚生活中哪些是主要矛盾哪些是次要矛盾,哪些是内部矛盾哪些是敌我矛盾,而且我们都很喜欢周安琪和周安琪讲的故事以及笑话,加上跳街跳绳跑猫打乒乓等等许多好玩的事都等待我们去投入自己的精力,也就没有谁把周安琪这句非常非常“反动”的话认真放在心上,一会儿就置之脑后。大家很快原谅了周安琪这一次偶然性的错误。周安琪还是周安琪,还是我们心目中原来那个可爱的周安琪。

    班上多嘴多舌的女生们爱把芝麻当西瓜,经常把家里这顿吃了稀饭上顿吃了干饭衣服穿反了鞋子穿左了甚至弟弟昨晚尿床了之类鸡毛蒜皮的事情带到班上喋喋不休地渲染。男生们在这方面虽然比女生自制,但或多或少都有这些毛病。这种不分内外的作法有时也会不经意地泄露一些不该泄露的“内部资料”,使家里的本来该是秘密的秘密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所以班上大多数同学的家庭生活的透明度都比较高,比如谁谁的父母在哪里工作,谁谁有几个弟弟几个妹妹,谁谁的爷爷得了瘫痪,甚至于谁谁的家里昨天因为吃了黄豆全家大小放了一串的响屁。周安琪不陷于这些琐琐碎碎。除了讲故事笑话以外好象从来没有给大家说起过他家里的事情。我们只知道他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在我们学校念四年级和二年级,也很乖巧。周安琪活泼而“发展比较全面”(这是班主任给周安琪写的鉴定)的诸多表面现象使我一开始就认为,他一定有从来不打他骂他的慈爱的爸爸妈妈(因为我经常挨我妈妈的打骂所以非常注重这一点),还有爱他如掌上明珠的慈祥的老外婆或者老奶奶,甚至还有一个比我们好多同学都好的家境,很少象我们一样每天吃得半饥斗饱,才那样快乐而无拘无束。这让我有些暗暗羡慕。这种关于周安琪的家境的判断,在周安琪出事之前即他被勒令退学之前,一直在我心中根深蒂固。

 

   那一天上学我比大家迟了一会儿。刚进教室,我就发现有点气氛很有点异常,好象教室里罩着一大片沉重的乌云,令人窒息。以往上课前鸦雀窝一样叽叽喳喳的教室居然十分安静,大家没有和往常一样七嘴八舌高谈阔论,全都静悄悄的不说话,并且都有点不知所措,惊恐不安,如一只只受惊的小兔。几个同学围在周安琪旁边,而周安琪伏在自己的桌子上,头缩在臂弯里,全身都在颤栗。班长增康站在他旁边,右手轻轻地抚在他肩上。

   汪泽贵泪眼唏嘘的小声告诉我,出事了。周安琪可能要被学校开除。我大吃一惊。这消息在我听来不异于脚下发生了十级大地震。我连忙问,怎么会这样?出了什么事?汪泽贵说,你忘了那篇写“歪代表”的作文啦?,还不都是那作文引出来的祸。

   “ 歪代表”姓白,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婆,县城四街的居委会代表。由于患中风病,一张嘴巴被狠狠扯得全部歪到了左脸,而本来应该在右脸的右嘴角却不安份地占据了中间的位置。老太婆热情正直,为群众服务满热心,也很坚持原则。但脾气特大,一有点事情就像爆竹炸在了铁桶子里噼啪直响。一些人联系起她歪嘴巴的缺陷,背地里就给她起了一个“歪代表”的绰号。歪,我们四川话里就是凶恶。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篇作文会引起祸,而且那篇作文张老师还很欣赏,在班上念了一遍,说是描写生动,记叙清楚,反映出了“歪代表”这个人物热心为群众服务,敢于和坏人坏事作斗争的特点。这篇作文和我与增康的另两篇作文一起,上星期被贴到了我们班的墙报栏上。

   我走到增康身旁,轻声问他,真的吗?

   口吃的增康也是眼里泪珠一闪闪的,说,真、真的。张老师、都、都受、了影响。说他培、培养了周安琪、这、这样的白专典型。

   校方认为,周安琪这篇作文以白代表的生理缺陷为题,是直接丑化先进人物的一篇“灰色落后”的文章。联系该同学的一贯思想表现(如曾经说什么“崇拜美国”),该同学确实属于“意识形态有问题”。而学校的宗旨是培养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学校还认为,近墨者黑,周安琪的表现是受了他的“历史反革命”父亲和“伪军官太太”的母亲的坏影响。一损俱损,校方对周安琪的名字也作了鞭辟入里的分析。一定是政治上反动的周安琪的父亲极端膜拜帝国主义的基督教,才会将自己的儿子取名天使。

   除了对周安琪的文章作出的非常绝对的定性外,可能考虑到负面影响,校方对于周安琪的其他看法其实都没有公开。不过因为不是什么特殊的重大的秘密,校方也没有进行严格的封琐。于是我们班的同学们很快知道了这些情况。我对于周安琪的家庭情况大大吃惊的程度,决不亚于我们之于学校对周安琪的文章的定性。

    这一下原来遮掩周安琪家里情况的高墙突然土崩瓦解,他家里的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都在我们面前暴露元遗,显得非常有透明度。大家终于了解,周安琪的父亲本姓张,解放前当过国民党的军官,后来携妻子隐姓埋名,来到我们县城。后来不知怎么夫妻俩都还找到了工作单位。后来又生下了周安琪和周安琪的妹妹与弟弟。但是周安琪的父亲没有想到,“在我们人民群众具有高度的革命警惕性的新社会里,任何狡猾的阶级敌人最终都将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据说这是周安琪的父亲被判决时某领导的讲话)。周安琪的父亲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费尽心机好不容易给自己的“反动面貌”披上的伪装,却因为小小的疏忽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火眼金睛敏感性极高的邻居偶然看到了穿着国民党军官服的周安琪的父亲与浓装艳抹披着婚纱的周安琪的母亲的结婚照。然后这结婚照就作为照妖镜挖出了周安琪的父亲这个“隐藏很深”的阶级敌人,又然后这个阶级敌人就理所当然被专政机关送去劳动改造。

  我这时才慢慢回忆,周安琪偶尔那种被我们认为在蕴酿新节目的安静和专注,其实很带有一丝忧郁。我这才明白,周安琪原来是因为自己家庭政治面貌如此的复杂,平时才讳莫如深。我又自以为是很有把握地推测,周安琪平日里那表现在大家面前的种种快乐,其实都可能是一种假象。

   同学们议论纷纷,不知道校方是怎样知道周安琪“崇拜美国”这句话的。大家都讨厌并且谴责这个“告密者”。好几个女同学呸呸地往地下吐口水以示厌恶。联想起刚看过的电影《红岩》,增康鞭辟入里的对“告密者”作了一个非常贬义的评价,“完,完全是一个甫志高。”这个贬义的评价得到了同学们的一致认同。女同学王小娟忽然哇地哭起来。原来她曾经无意中向自己当校领导的父亲透露过周安琪说的这句话,而自己很快就忘记了。

   尽管同学们非常伤心非常惋惜,张教师亦不顾自己受影响竭尽所能为之大声疾呼,周安琪终于还是被学校勒令退学,在五年级将近期末的时候离开了我们这所小学。

   学校这个决定是由校长在周六的学生大会上宣布的,先已知道结果的周安琪那时已经离开了学校。其他班级有的同学在下面窃窃私语,打听事情的究竟。张老师作为班主任站在我们班的旁边,表情严肃而漠然。我和我们班多数同学都低着头。我们讨厌看见其他班有些人那种幸灾乐祸的神情。我的左手紧紧揉捏着自己的衣角,我身旁的汪泽贵紧紧捏着我的右手,捏得我手心都出了汗。站在我旁边的赖贵宝的光脚丫痉挛似的紧爪在地面的砂土里。我们集体承受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班级荣誉的最大打击,并且第一次隐约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害怕和恐慌。我们以往的不谙世事以往的饱和的童真和快乐受到冷漠的嘲笑。这是人生和命运初次向我们昭示它的冷酷的另一面,并以我们难以接受的方式告诉我们,生活并不仅仅是课堂上朗朗的书声和校园里盛开的鲜花。

   周安琪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和我们的学校,象一枚未熟的青涩的果子,被狂风活生生地从树上刮下来落到了地上。这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近乎残酷和冷漠无情,以至很多年以后我回忆起这件事,心绪也还如万般寥寂的夜空里忽闻裂帛一样的箫声,隐隐一种一惊一乍的凄冷。多少年后我回忆起来仍然无法弄明白,那时的大人们为什么那么愚昧那么糊涂那么不人道,要把一个仅十来岁的孩子残忍地挑在无限上纲上线的阶级斗争的刀尖上?

   张老师顿脚长叹,万分惋惜,说以周安琪的资质,本来以后是可以升上名牌大学的啊。

 张老师的话永远都没有办法验证。因为周安琪毕竟离开了学校。更因为我们马上都星离雨散,经历了那众所周知那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十年。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7-11 10:19:5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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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十六岁那年的初夏,我在一个离家二百多里的一个三线建设工地找到了个“临时饭碗”,也就是干临时工。虽然是临时的,招工条件却象皇帝的女儿选女婿,很是严格。知识青年不行,家庭有政治问题的和本人政治表现不好的更不行。而出乎意料的是,我在这里竟遇见了周安琪。

   到工地的第二天,我被分到管道一班上工。管道一班的工地在一个小山坳里。当我走到工地不远时,忽然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老同学,你也分到管道班了?”我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周安琪。

   “小杨修!”我惊喜地叫了一声。周安琪个子比以前高多了,但样子依然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一头黑黑的卷发,还是那样白里透红的皮肤,只是额头上有了一道不太明显的浅浅的疤痕。

   我问周安琪,你额头上怎么会弄了一条伤疤?

 周安琪淡淡一笑,挑脚炭时爬车摔的。他沉默了一下,眼睛定定地望着地下,又说,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李二娃连命都没有了。

   原来离开学校后,周安琪就去挑脚炭补贴家用。他去挑脚炭的煤厂离家有二十多里。每天天刚麻乎乎亮,周安琪就一根扁担别上一挑鸳篼,带上妈妈用一个旧瓷盅为他装好的中午饭,和一群与他一样的半大孩子睡眼朦胧地上路了。为了省时省力,孩子们来回的路上都想方设法偷偷扒上运煤的货车搭一截路的便车。背上有扁担有鸳篼,扒起车来撞天戳地。关键是那一刹那用力一跃,要有爆发力,象跳高运动员一样。周安琪说。早上去的时候还好,而挑完一天脚炭后已经手粑脚软肚子又饿得眼冒金星,扒车时就很有些相当于一个手短脚短的矮子去攀越跳高的世界纪录了。

   所以孩子们会有失手的时候,手未抓稳或者未翻过车箱就会掉在公路上磕得皮破血流。对于失手这个问题,孩子们如同每天挑那一二十挑脚炭一样已经习以为常。已经爬上车的看到伙伴摔下去也从不大惊小怪,因为他们爱莫能助无法让车停下来,只有顺其自然。周安琪的伤疤就是扒车时掉在地上摔的。而周安琪说的李二娃,却在回家爬车时掉下来让车子压死了。

  “脑壳压得像一个摔破的南瓜。脸都压扁了。好多好多血从口里鼻子里汩汩的流出来,一会儿就凝成了血旺子。一个人的血好多,流在公路上好大的一摊哟。”周安琪叙述得很平淡,其语气好象是在并不干渴的状态下静静地喝一杯白开水,没有激动,没有抑扬顿挫,完全没有往日在学校里给我们讲故事那种吸引人的魅力。但他眼睛里已经有泪水,正努力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那天他忘了带中午饭,我分了两口给他吃。他是饿得没有力气爬车了。他是他妈的独儿。他妈是个寡妇。”

    这个故事很沉重,沉重得让人几乎窒息。周安琪讲完后好一阵没有再说话。我和其他听的人也都为李二娃的惨剧而唏嘘而叹息。而我甚至有些懊悔,不该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引发了周安琪这不堪的话题这苦痛的回忆。

    渐渐地我发现周安琪有了一些变化。在学校的时候周安琪象一个“话包篼”,经常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个笑话紧接着又是一个故事,很少见他有嘴巴歇气的时候。关于这一点我在前面已经叙述过。而在这个工地在这个我们所在的管道班,周安琪多数时候都很沉静,讲笑话和故事反倒成了他偶而的表现。管道班的管道工和焊工们总是要用粉笔画线,我们到材料库领粉笔一领就是五盒六盒的。管道班的工地上随处可见师傅们用后乱扔的粉笔头。工间闲暇时没有讲故事也没有讲笑话的沉静的周安琪总是随手捡一个粉笔头在地上写着画着。有时是一些诗句,有时又似乎是一些计算公式。

   建设工地上的精神生活文娱生活就如我们每天缺少油荤的伙食一样匮乏一样寡淡一样枯燥无味,所以周安琪偶而的诙谐偶而的滑稽偶而表现出来的聪慧都会给大家带来一顿愉快的“精神牙祭”。

   工间休息时,周安琪一本正经地问我,你说太阳远些还是我们宜宾远些?

   我不假思索地说,你这话说来等于零。哪个不晓得太阳远点。

   周安琪狡诘地笑着说,我就说宜宾远点。你看我们抬头就看见太阳,但是却看不到宜宾。于是周安琪给大家讲了《晋书.明帝记》“日近长安远”的故事。

   这是一个智慧的小故事。但我听了很是不服,我觉得自己上了周安琪的当,大叫周安琪诡辩。

   为了安慰觉得上了当的我,周安琪又讲了一个小故事。他说,古时有一个小娃咡很聪明。但有一个大人评价他,小时候聪明大了未必聪明。

   周安琪讲到这里留了一个悬念,问,你们猜这个小娃咡怎么回答?

   大家猜了半天周安琪都笑着摇头。只见他慢慢地说,这个小小娃咡指着那个大人只说了一句话,那你小时候一定很聪明。

   我们想了一想,不由得都大笑起来。

   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虽然周安琪多数时候的沉静好似一道厚重的幕布屏障一般掩住了他的快乐他的与生俱来的聪颖,但他这偶而流露出来的一点点诙谐还是让大家发现了他乐观的天性和智慧的本真。大家对周安琪都有点刮目相看。而管道班的师傅们,不管是管道师傅电焊工师傅还是汽焊工师傅,更是大大抬高了周安琪在管道班的地位,不但一天到晚小周长小周短,还一个个心甘情愿乐滋滋地手把手教周安琪电焊汽焊技术。周安琪不象一个干临时工的,倒象一个正式的学徒工了。弄得我心里暗地羡慕。

 每逢开饭的时候,周安琪总是在大家都快要吃过饭食堂师傅快要关门时才到食堂打饭,而且很少打菜。常常是打了饭后到食堂盛清汤的大缸前往碗里舀一勺清汤,就端着碗匆匆离开食堂。听说他经常都是吃家时带来的咸菜下饭。我不明白周安琪为什么这样“抠”。虽然社会上大力提倡节约,连工地上也到处挂着“节约每一个铜板,为着战争和革命事业”的最高指示,但犯得着这样苦行僧般苦自己吗?

   看到周安琪打好饭又要离开食堂,我不禁和他开玩笑,小杨修,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人是铁,饭是钢。你这样节省干啥!存钱来买水晶棺材吗?

   哪知周安琪竟然轻松一笑,说,你没听俗话说吗?吃得好,死得早。吃素才长寿。你看那些吃素的老婆婆们哪一个不是活七八十岁?

   看来他真是有点阿Q精神。

   周安琪的邻居何大姐和我住在一间寝室。从何大姐那里,我才知道,周安琪为什么总是不买食堂的肉吃,为什么总是以家里带来的葫豆酱或者是泡萝卜颗颗下饭。

   周安琪的父亲进监狱后在一个采石场干活,在一次事故中被垮塌的石头压死了。周安琪的妈妈悲伤过度,得了肝硬化。而周安琪每天去挑脚炭只能挣得少得可怜的两三角钱,一家人生生所资,未见其术,更没有钱给母亲治病。街道居委会看他们一家实在困难,才含含混混地在这个工地招工时让周安琪通过了政审。而周安琪就是为了养活妹妹,为了给母亲治病,才那样一分钱一分钱的节省。

   和我们在一起干活的另一个同学吴明礼和周安琪住一间寝室。吴明礼和周安琪耍得很好,看起来象是铁哥们。吴明礼的父母都有工作,条件自然比周安琪好些。吴明礼说,琪子,我们饭票放在一起,打伙打饭吃吧。周安琪一开始没想到吴明礼是想接济他,只以为吴明礼是为了大家方便,就同意了。不久他发现吴明礼放的饭菜票总是比他多点,就坚决不再和吴明礼打伙吃饭。反倒弄得吴明礼很尴尬。

   吴明礼说,琪子也,恩格斯也曾经帮助过马克思,马克思也没有拒绝接受帮助呀!

   周安琪笑着说,问题是我没有马克思伟大,你也没有恩格斯富裕。周安琪的语气很婉转,但态度却很坚定。

   在我们临工连里,爱开玩笑的人不少,其中不乏欺侮人的恶作剧。有一次一个三十多岁姓李的光棍,甩着几张伍角的菜票,对周安琪说,小周娃,你喊我一声爸爸,我买一份肉给你吃,我有菜票。

   周安琪定定地望着他足足有十秒钟,眼睛笑意里依然没有消失,然后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说,你有菜票好稀奇。___你晓不晓得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你菜票多了找不到地方丢买来喂狗嘛。

   双方像是在开玩笑,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正在吃饭的人们听了周安琪最后一句话,一下子哄堂大笑。


 青春的一切都是美焕。缺乏脂肪缺乏蛋白质营养不良的生活似乎并没有给刚进入青年时期的周安琪的身体或者精神造成什么不利影响,周安琪还是周安琪,周安琪依然那样白里透红而且太阳好像永远晒不黑的皮肤,依然那样黑得似乎流油的卷卷的头发,依然那样容光焕发玉树临风美仑美焕。所以正在组建业余宣传队的工地宣传组长毫不困难一眼就发现了用他的话说是“长得伸伸展展,是块演郭建光的料”的周安琪,立即将周安琪排为了宣传队的首选队员。

   宣传组长很快为自己的伯乐眼光而大喜过望。周安琪在宣传队出类拔萃的表现很快证明宣传组长选中周安琪的决策是英明正确的。宣传组长高兴地拍着周安琪的肩膀说,我操!好家伙,真看不出你还很有两下子啊!你小子是一匹千里马呵!

   宣传组长姓梁,二十多岁。梁组长拍着周安琪的肩膀,象一个大哥拍着小弟弟。梁组长明里在褒扬周安琪,实际也在表扬自己。周安琪是千里马,发现周安琪的他当然就是伯乐。作为旁观者的我看起来,宣传组长的的确确名符其实算得上一个伯乐,一个发现了一名优秀宣传队员的小小的伯乐,而周安琪的的确确名符其实更算得上一匹千里马,一匹在小小的工地宣传队里如鱼得水的大大的千里马。周安琪吹拉弹唱诸般武艺在宣传队里如夏天的大雨一样酣畅淋漓尽情挥洒。他在宣传队里无人匹敌的男高音和无人匹敌的俊拔使他囊括了八部样板戏里所有的男主角。而当他唱完郭建光唱完杨子荣回到后台该是休息一下的时候,他又拿起二胡为台上正跳着“大红枣儿甜又香”的女队员们伴奏,偶而他还会来一笛子独奏《沙家浜》选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那激越悠扬的笛声仿佛能够穿透夜空。更为叫绝的是,周安琪进宣传队不到一个月,又学会了拉手风琴。这一切的一切,使周安琪成了宣传队无人替代的台柱子。而与周安琪同时进宣传队只会跳点群舞打点快板什么的吴明礼就相形见拙了。

  周安琪演唱的《沙家浜》中郭建光的选段在全地区样板戏汇演中得了一等奖。我们二队的宣传队在现场“走红”了。“现场”是我们对包括我们二队在内的十多个工地的称呼,大家约定俗成。而每个工地都有着自己的一个宣传队,说穿了这一点,谁都会明白二队宣传队的“走红”来之不易。我们二队的宣传队也许不完全是最佳的组合,比如我们跳群舞的女队员们高矮胖瘦不一,跳起舞来舞姿不整齐,比如我们演小常宝的女队员嗓音虽然不错,但却一脸土痣子扮相太平淡,诸如此类等等。但我们却有全现场最佳的一个周安琪。如果说大家是喜欢看二队的表演还不如说是更喜欢看周安琪的演唱。所以说二队的宣传队“走红”了还不如说是周安琪“走红”了更来得贴切。

   “走红”了周安琪在二队女孩们的眼中更是红得象一个火辣辣的太阳。不管是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丑的,女孩们似乎都成了周安琪迷,成了周安琪崇拜者,成了周安琪“追星族”。 “潘安至美,每行途中,群妪以果掷之,常盈车。”古时候的美男子潘安深受女人们的爱慕可以见之一斑。但那一段时间我的感觉是,周安琪比之潘安可能毫不逊色,或者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女孩们没有以果子投向周安琪,但周安琪走到哪儿女孩们的目光就跟着到了哪儿。女孩们热热烈烈疯疯癫癲的目光就象一团团彩云,一团团火焰,紧紧缠绕在周安琪周围炙烤着周安琪。

    时至今日人到中年的我已经不再想说我当时是不是也是那些女孩中的一个,或许是,或许不是。或许只是潜意识中对周安琪有好感,而且是非常的好感。但却似乎不是那种少男少女间相互吸引的爱慕。我非常理智地告诉自己不能爱周安琪,因为他的父亲是历史反革命。而我的家庭出身是贫农,虽然家庭社会关系有些复杂。那些女孩来只看到周安琪炫目的表面,而没有看到周安琪难堪的家庭政治背景。如果知道他的父亲是国民党军官加历史反革命,而且还是在监狱里死的,她们还会这么如痴如醉吗?我远远看着女孩们如蜂子朝王百鸟朝凤般明里暗里向周安琪扔出自己心中的绣球,悄悄庆幸自己洞若观火。

    女孩们对周安琪如众星捧月,而周安琪好像是无血无肉一尊石佛,没有七情六欲一样,虽然周安琪依然是带着笑容的周安琪,虽然他的眼睛他的嘴角都依然是一天到晚带着笑意。周安琪偶而扫过女孩们一眼时,女孩们都希冀和他的眼神撞出动人心弦的那束火光,而周安琪的眼神却平静得和和看工地上的铁锹铁铲没有什么两样。

   何大姐说,这小琪子还不懂事呢!还不晓得耍女朋友。

   周安琪的年龄是不大,但是并没有小到不懂得耍女朋友谈恋爱的幼稚。三十年以后,我分析起当时周安琪的处境,我认为一定是家庭的政治背景和经济条件这两道枷锁桎梏了周安琪的情感或者说精神。以周安琪的性格和为人,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绝对不愿让一个姑娘因为他而背负沉重的精神枷锁和经济负担。还有,他可能也绝对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家庭竟然如此阴暗。如同鲁迅所说,他只会象一只受伤的野兽,躲在无人之处悄悄舔拭自己疼痛的伤口,而决不会让那血淋淋的东西惨然示人。

    发现周安琪和组建了以周安琪为主的二队宣传队给梁姓宣传组长带来的最大利益是,他自己从发现千里马的伯乐成为了被伯乐发现的千里马。曾经颇为自得地认为自己独具慧眼的宣传组长被现场指挥部负责宣传工作的一个领导慧眼发现,调到了现场指挥部任宣传组长还是负责宣传队的工作。这伯乐和千里马的角色在身上发生的戏剧性变化使宣传组长虽然说不上是平步青云,但却不能不说是连升三级。这表明他不但将摘掉在二队时好多年梦寐以求都没有摘掉的“以工代干”的帽子,从此享有干部编制,还预示着他可能有一个锦绣仕途。这是蚕儿向蛾儿的蜕变。这个蜕变真使他内心欣喜若狂。欣喜若狂的宣传组长当然也没有忘记周安琪。他明白如果没有周安琪,他组建的宣传队就和每天早上食堂里清汤寡水没盐淡味引不起人们食欲的白稀饭没有什么两样。

   梁组长决定把周安琪抽调到现场指挥部宣传队。梁组长很费了一番唇舌才拿到盖到了二队公章的周安琪的抽调函送到了现场指挥部,就只等着指挥部发通知了。

   一切好象都已经是水到渠成。一切好象都已是万事俱备。

   梁组长觉得自己是为周安琪办了一件大好事。他来到管道班,第二次拍着周安琪的肩膀说,语重心长地说,好小子,好好干,以后在二队转正是没有问题的了。

   梁组长的话让周安琪的心怦怦直跳。他心里很感谢梁组长。他有点百感交集。他内心纷繁复杂的思绪穿越他走过的短短的生命的时空,在他的记忆的曲线上打上了几个着重号。他想起了为了不让他退学而奔走的班主任张老师,想起了想方设法让他到这里来干临时工的“歪代表”,想起了教他拉二胡教他吹笛子的邻居李大伯,那个被人们背地里称做“老右派”的干瘦老头。他们都是好心人。周安琪不知道梁组长帮助他的后面其实也掺杂得有自己的利益因素。周安琪觉得梁组长也是一个好心人。周安琪离开学校以来,第一次看到了生活的美丽。

   稍稍平静下来,周安琪隐隐地觉得这种美丽得近乎虚幻。他好象有一种大喜若悲的感觉。周安琪不是消极。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感觉自己一直是快乐的,他善于从生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妈妈曾对他说,人一辈子总是灾难多于幸福,坏事多于好事。如果老是埋怨,你就会永远生活在痛苦中。要以快乐的眼光看世界。这样你的心就是快乐的了。他记住了妈妈的话,总是以快乐的眼光看世界,也总是被快乐感动着被快乐快乐着。他的快乐来自许多方面。他讲故事的时候会快乐,讲笑话的时候会快乐,唱歌的时候也会快乐。他还会从别人的快乐里看到快乐。他的脸上总是带笑,他的眼睛里总是含笑。尽管这世界给予他和他的亲人的总是太多的痛苦。

    周安琪自己不知道,他其实又是悲观的。这种悲观从他知道了自己不容乐观的家庭政治背景开始就强烈地滋生出来并且潜藏在他内心深处,这是一道可能永远也不会痊愈永远也不会消失的伤口,既丑陋又疼痛。他的看起来的快乐其实是一块大大的胶布,牢牢地粘贴在这道伤口面上,遮掩了他所有的痛苦和悲哀。如果一旦揭开这块胶布。那将是巨大的不可想象不可思议的苦痛。他的表面上的快乐不过是一点点那痛苦胶布的粘合力,一点点麻醉剂。而这只是他的潜意识。只缘身在此山中,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周安琪大喜若悲的感觉让他忐忑不安。晚上躺在临工宿舍里那几块木板拼凑成的简易床上,他翻来覆去不能入睡。明明是一件好事,不知怎么他却总是往坏处想。梁组长说以后转正没有问题,难道真没有问题吗?自己家庭的政治历史一点不清白,政审能过得了关?到时候歪代表还能帮得上忙?政审!这该死的政审!周安琪不愿想到这两个字,可这两个字总在他脑海里晃来晃去,如影随形。周安琪一会儿看见命运之神对他灿烂的微笑,一会儿又觉得命运之神灿烂的笑容后面藏着一双狰狞的眼睛。这难道是第六感官吗?他问自己。

   而我们都替他高兴。虽然这个喜讯的主角不是自己。何大姐说,这下琪子的妈妈十分病都怕要好七分了。管道班的班长刘师傅说,我巴不得小周转正了还来我们班干。这小伙子是个小精灵呢。

  好事总是在你知道该来了你认为该来了你觉得该来了的时却还是没有来,而坏事却总是在你不知道会来你认为不会来你觉得不会来的时候找上你。命运总是在刹那之间翻手为雨复手为雨,祸福总是在瞬息之间交替变换。如果你活了大半辈子,这些话可能就适用于你;如果你还没有活上大半辈子,这些话可能也适用于你­___只要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要你不是那种老天特别偏爱的所谓命大福大的福星。天意从来高难问,白云苍狗刹那间。这就是所谓世事难料,天意难测。周安琪还没有从梁组长给他的喜讯中找到喜悦的感觉,梁组长带给周安琪的喜讯就成为了泡影。

   二队有人写匿名信到现场指挥部,揭发周安琪的父亲是一个“历史反革命”。这一来非同小可。非但周安琪抽调到现场指挥部宣传队的事情泡了汤,现场指挥部的领导还特别打电话给二队领导,叫好好查一下,这种家庭历史不清白的人怎么混到三线建设工地的。听着指挥部领导气呼呼的挂断了电话,二队的队长马上叫来劳资科长,照本宣科地复述了一遍指挥部领导刚才的电话内容,然后不容置疑地叫劳资科长马上辞退周安琪。

   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大吃一惊。何大姐连声叹气,说哪个坏了良心的哟,要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把这个能够将周安琪置之死地的秘密捅出去的。

   知道周安琪家庭秘密的不多,我算一个,周安琪的邻居何大姐算一个,吴明礼也算一个。其他的人多数从全县乡镇招来的,根本不知道周安琪家里的事情。何大姐头脑简单心地善良,平日里见了蚂蚁也害怕踩着宁可绕道走,肯定不会去做这种事情。何况她大字也不识几个,纳鞋底鞋垫做点针线活啥的还手脚麻利,若是叫她写什么匿名信,恐怕连信封都写不全。吴明礼就更不会了,他不是周安琪的铁哥们吗?

   后来事情过了许久,从二队劳资科长无意中向我泄露的信息我才知道,我当时在匿名信这件事情上对吴明礼的判断是错误的。周安琪匿名信事件恰恰是祸起萧墙。吴明礼为什么要这么做,无从猜测。我万万没有想到周安琪是倒霉在最好的朋友手里。我想周安琪可能也始终没有弄明白这一点,始终都不知道吴明礼胸有鳞甲。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寒齿冷。

   梁组长闻讯更是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会发生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他更没有想到周安琪的家庭背景这样复杂。到这三线建设工地的临时工不是全都经过严格政审了的么?

  梁组长觉得周安琪这个人才就这样走了实在太可惜。他想一定要帮助周安琪。如果说原先他帮助周安琪还掺杂有自己利益的因素的话,现在他想帮助周安琪已经纯属对于周安琪的惋惜。梁组长仔细了解周安琪的家庭情况后,连夜敲开了现场指挥长的家门。他说,出身不能选择,而道路可以选择。周安琪来工地后表现一直很好,应该属于那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们党的政策不是一直都是重在表现吗?再说周安琪确实是个人才。如果到现场指挥部宣传队,以后也可以多为队里拿几张奖状呀。

   不知梁组长的哪句话打动了那个领导,总之梁组长那天晚上不虚此行。那个领导拿起电话给二队的队长打了电话,叫他辞退周安琪的通知不要再发了。

   这可谓是一波三折终于风平浪静。梁组长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周安琪却自己执意要走。

   无论梁组长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无论何大姐和我们怎样挽留,都没法动摇周安琪要走的决心。在一个凄凄细雨的早晨,周安琪背着自己简单的行李悄然离开了工地。

   周安琪就这样又离开了我们。周安琪离开我们时还未满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华血管里流淌着青春热血的他本应充满着炫丽的青春幻想和青春的热情,快乐地书写自己美好而幸福的青春手记。而我们没有看到周安琪青春手记的幸福和美好。通过何大姐,通过我们在家乡的同学,周安琪的故事在我的眼前如一条崎岖险峻的山路一样艰难地吃力地一点点向前延伸。我们从他的故事中读到的是一页页冰冷沉重的文字,如铅如铁;听到的是一阵阵超过他的年龄负荷的怅然怆然的声音,如同悲鸟号古木,子规啼夜月。如果说偶而也看到那么一点点鲜丽的红色的话,我想,那也一定是周安琪心中血一样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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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1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满怀疲惫的周安琪回到家当天夜里,妈妈就断了气。

    在床上脸色蜡黄已经绝无生气的妈妈木然地看着背着行李回家来的周安琪,嘴巴艰难地张了几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妈妈吃力地拉着坐在床边的周安琪的手,眼皮无力地抬了抬,定定地看向周安琪的妹妹和弟弟。世上最爱我们兄妹最疼我们兄妹的人要离我们而去了。想着这一点,周安琪的心揪得生疼生疼。周安琪的泪水大颗颗重重地往下落,哽咽得喘不过气。他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却无力回天。他明白妈妈是放心不下妹妹和弟弟。妹妹安玉十六岁,弟弟安全才十四岁,这是妈妈闭上眼睛也丢不下的痛。周安琪哭着说,妈妈,我一定带好妹妹弟弟。带好妹妹弟弟,一定。妈妈。一定。哭得语无伦次的周安琪反复向妈妈说着这几句话,慢慢觉得妈妈的手在他手里变得冰凉。

    泪人似的妹妹安玉告诉哥哥,其实妈妈一个月前已经病入膏肓了。妈妈虽然知道自己已经余日不多,虽然非常非常地想念儿子,但最终还是没有让安玉把自己病重的事告诉周安琪。妈妈害怕影响周安琪的工作。虽然是干的临时工,在妈妈看来,也得认认真真的干。妈妈不仅希望周安琪能挣回那一点点可怜的钱供家养口,更希望周安琪通过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发奋能够有一个好的将来。

    听了妹妹的话,周安琪痛苦得恨不能重重地打自己几耳光。周安琪觉得自己逞一时志气辞掉工作回家是妈妈去世的催化剂,是自己把病重的妈妈推向了黄泉路。要知道自己丢掉的虽然是只是一个临时工的工作,一个今天有了工资明天不一定还有工资的临时饭碗,但却是全家唯一的衣食来源。看到儿子回来,妈妈一定非常痛心。痛心得让她不得不离开她牵心挂肠的儿女。如果妈妈能够回来,周安琪宁愿忍辱负重低三下四重新回到二队去工作。然而噬脐莫及,已成终天之恨。妈妈永远也不能回来了。

    妈妈死后的十多天里,周安琪发现妹妹老是愁眉苦脸坐立不安,一会儿焦躁,一会儿又非常恐惧。。一开始他以为妹妹是因为妈妈去世的缘故。但他很快发觉不是这样。妹妹很害怕敲门声。她一听到敲门声就显得惊惶失措。特别是在晚上。她对哥哥说,有人找我就给他说我不在。记住了,哥?

    周安琪很奇怪。他感到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折磨着妹妹。但不管他怎样追问,妹妹无论怎么也不肯说。

一天下午,周安琪和弟弟正在吃饭,妹妹端着煮好的玉米粥刚从厨房出来,门外忽然有个男人大声武气地边说话边闯了进来,“狗日的!大舅子回来了都不说一声,整得老子信信儿都不晓得!”

   妹妹手里的碗咣啷一下掉在了地上。

   周安琪一抬头,看见了一张长着大嘴的丑脸。这张丑脸上咋看五官的位置都象有些不对,而那不夸张地说几乎占了脸的总面积二分之一的大嘴简直就是传说中妖魔鬼怪的血盆大口。

   “血盆大口”大摇大摆自顾自一屁股重重坐到那张破烂的竹椅里,椅子吱吱直响。

   周安琪推开饭碗,一下子站起,“你是谁?怎么这样说话?”

   我是谁!你问问你妹子就知道了!我是你妹子的对象!格老子安玉你没给大哥说明白吗?“血盆大口”从衣袋里摸出一盒金沙江牌烟,旁若无人似的抽出一支点燃后大大地吸了一口。

   弟弟安全一下站起来,大声说,出去!你不要在我们家里乱说!

  “血盆大口”扯住安全的耳朵,格老子你这个小舅子还讨厌得很!

   周安琪根本不相信妹妹会和这种人耍对象。这倒不是因为这家伙相貌丑陋,而是因为品位。他不相信妹妹会看上这种出口成脏的人。虽然家庭政治面貌不清白是他们兄妹的偕生之疾先天不足,但他们兄妹却不仅秉承了父母体貌上人材出众的优良基因,还传承了母亲全部的音乐细胞和优雅气质。他们从不说脏话。尽管周安琪也幽默也时而开开玩笑,却决不流于庸俗。而且安玉虽然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但毕竟只有十六岁,不折不扣一个还不谙世事的孩子。

   周安琪疑惑地看着妹妹。安玉脸色惨白,嘴唇抖动,好半天才小声反驳,谁是你的对象?

  “血盆大口”一下站起来把椅子推倒在地,狗日的你要反悔了吗?你给老子还得起钱就不说了,还不起钱就得嫁给我!

原来这个“血盆大口”是县里一个局长的儿子。虽然家庭条件好,但由于样子丑陋却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没能找着合适的对象。他一天在街上无意中碰见了安玉,立即打起了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歪主意。他根本不顾自己比安玉大好多岁。他看到安玉想给母亲买药,在衣袋里左掏右掏却掏不出钱,就几步走上前抓过安玉的药单子不由分说递给药房,硬是把药给买了。然后提着药死活要送安玉回家。路上他还硬把二十块钱塞到安玉手里,安玉当然无论如何不肯要他的。推来阻去他说你老妈病得都快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客气啥子?只要你答应和我耍朋友,你老妈的药钱老子包了!

   安玉象是被人把一块屎锅巴硬塞到嘴边,心里恶心死了。但她想到了病重的妈妈。哥哥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累死累活的哥哥千方百计勒紧裤腰带省回来的钱也够不了妈妈几付药钱。她终于很不情愿地接过了“血盆大口”的钱。

   周安琪咬紧牙关,对“血盆大口”大吼一声,滚!

   第二天一早,周安琪不声不响出了门。

   十一点左右,一脸死白的周安琪冒着大雨回到了家。一进家门,他就听到里屋一阵强烈的撕打声。他冲进去一看, “血盆大口”正在疯狂地撕扯着安玉的衣服。头发散乱的安玉拼命抵抗,已是力不能支。

    周安琪热血直往头上涌,他冲过去抓住“血盆大口的衣领,一把将他搡到地上,又狠狠揍了那家伙几拳头。完了,周安琪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从衣袋里抓出几张十元的钞票,往地上一摔,拿起你的臭钱,滚出去!

   原来周安琪去医院卖了血。

   卖血回来的路上遭了雨,加上又急又气,周安琪第二天就病倒了。烧得周身滚烫的他不住说胡话,妈妈,我一定带好妹妹,弟弟,妈妈,妹妹,一定,我一定。保护妹妹。

   安玉没有钱给哥哥看病,急得放声大哭。正在她万分焦急之时,一个姑娘走了进来。

   姑娘是王小娟。

   那次小学五年级时的“告密”事件发生以后,王小娟心里一直对周安琪怀有深深的愧疚。有时有事无事有意无意的她都会转到周安琪家门前来,只是她一直没有勇气走进周安琪的家门。刚才她又走到周家门外,刚好听见了安玉的哭声。

王小娟一看马上请来医生为周安琪诊治,守着给周安琪熬好了药,一匙匙给他灌进嘴里。又回家提来了二三十个鸡蛋。周安琪昏睡的一天一夜里,王小娟一直守候在他的身旁。

   几天后,大病初愈的周安琪去了大山里的一个采石场。


   周安琪在采石场闷声不响地拼命干活,很少回家。他象是一头被黑布蒙着眼睛在磨道里不停地拉磨的牛,看不见前面的道路,看不见前面的生死,只知道自己肩上沉沉的重负。他的手心被钢钎二锤磨出了一个个的血泡,血泡被一个个磨破流出血水,又磨成了一个个的老茧。他的光脊梁被灼热的太阳烤脱一层层的皮,火辣辣钻心的疼。疲累一天下来,吃的是玉米糊,睡的是烂草棚。草棚里山蚊子铺天盖地,叮得满身大包小疙瘩。这一切的一切周安琪都咬牙挺着,他只有一个念头,多干活,多挣钱。弟弟妹妹全靠着他这个哥哥呀。

   月明星稀的夜晚,一身疲惫的周安琪偶而会拿出心爱的笛子,坐在采石场里的石块上,吹响一支悠婉的曲子。那悠长的笛音在山谷间缓缓流淌,象山林里那汨汨的泉水一般清洌,象天上的月光一般明丽。周安琪用笛声呼唤着弟弟妹妹,用笛声亲吻着弟弟妹妹。他希望自己的笛声顺着山间的清风飘进弟弟妹妹的心里。

   两年后的一天,王小娟跌跌撞撞面无人色地爬到了周安琪干活的采石场。她一下倒在周安琪面前,只艰难地从牙缝中迸出一句,“你、弟弟、妹妹… …”,便晕了过去。

   王小娟给周安琪带来一个睛天霹雳,他的妹妹投河自尽,而弟弟已进了监狱。

   周安琪到采石场干活后,王小娟经常都到周安琪家里去照顾周安琪的弟弟妹妹。而安玉出事的那一天,王小娟偏偏有事没有去。贼心不死的“血盆大口”逮住了这个空子,窜到周安琪家里活活把安玉强暴了。弟弟安全回家看到了受害的姐姐,马上成了一头发疯的狮子。他抓起敲炭的铁锤疯狂地向刚刚出门不久的“血盆大口”追了上去,朝着那个丑陋的后脑勺就是一锤。毫无防备的“血盆大口”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脑袋就开了花。安全马上被抓进了监狱,而万分屈辱万分悲痛的安玉当夜就跳了河。

   周安琪眼神目瞪瞪的听着王小娟的断断续续的哭述,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象一摊泥似的软在了地上。

采石场的石工们赶忙和王小娟一起把周安琪扶到了工棚里。

   两年以来,周安琪不顾生死地透支着自己的体力和精力,强撑着一切拼命干活,为的就是弟弟妹妹。他万万没有想到,花朵一样的妹妹会突然离他而去,稚气未脱的弟弟会转眼身陷囹圄。这老天为什么这样不公呀!

   悲痛之余,周安琪决心亲自为弟弟辩护。他毅然辞去了采石场的活,回到县城,和王小娟一起千方百计寻找对弟弟有利的法律依据。

   安全的审判会是在当时还没有拆掉的县电影院里举行的。足足可以坐近一千人的电影院里座无虚席,边上过道里也密匝匝地挤满了人。瘦瘦的还一身娃气的安全在被告席上被反绑着双手,满脸死白。坐在辩护席上的周安琪看着弟弟,心在滴血,手在颤抖,而神情却异常冷静。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以往那一直流露着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郁和冷峻。

   在此以前,周安琪从来没有当过辩护人,甚至完全可以说从来没有涉猎过法律方面的任何事情。但是在那天的审判会上,他为弟弟安全所作的辩护有理有据,丝丝入扣,无隙可击。公诉人在口齿清楚思路清晰的周安琪面前,显得有些理屈词穷,颇为尴尬。安全最后被判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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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11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后来据一个当时参加了审判会的并且在县城来说算是资深的法律工作人员评价,周安琪为弟弟安全所作的这场辩护是他参加工作以来看到的最为精彩的辩护。他说,周安琪比好多干律师工作的都有水平。

   这个法律工作人员的评价并无虚言。所有参加了那次审判会的人们都会证实这一点。周安琪为弟弟安全所作的辩护轰动了整个县城。人们为安玉和安全的命运叹惜,更为周安琪的思路周安琪的辩才所折服。周安琪一下子名噪县城。而周安琪的命运也因为这场辩护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首先是文教局的老局长听了周安琪的辩护,认定周安琪是一个人才。马上叫下面把周安琪安置到城郊一个小学作代课老师。老局长说等有了编制一定要给周安琪转正。老局长为周安琪所作的安排并没有象二队宣传组长梁某人对周安琪的筹划一样成为泡影,因为国家的形势社会的形势都已经发生了某些变化,而且周安琪的确到了城郊的水河小学作了代课老师。其次是从那场辩护以后,就不断有人来求周安琪为其辩护。来求周安琪的人有的是那个资深的法律工作人员介绍来的,而更多的是慕名而来的。来求周安琪的人都把他看做县里最有水平的律师,而实际上周安琪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而周安琪或者是为了不辜负人们对他的期望,或者是从弟弟妹妹出事以后就萌生了从事律师工作的念头,也找了很多法律书籍和资料来学习。很快周安琪成了县里最有名气的一名业余辩护人。

   几年后,周安琪考取了律师资格。又后来不久,他接受了一个南方城市律师事务所的聘书。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一所大学,虽然人人都不一定想跨进这所大学的校门。我想,是人生的苦难人生的痛苦造就了周安琪,造就了他的成功。周安琪是一直都有衔胆栖冰之志的。他不仅貌比檀郎而且更以其性格以其心志显出了铁中铮铮岁寒松柏一样的风骨,周安琪是霜华霜质两美俱备。

   至于不顾父亲的百般阻挠马拉松一样追求了周安琪七八年的王小娟是什么时候和他结的婚,又是什么时候生下了他们夫妇视如珍宝的女儿,我想对于读者和我来说,都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他们一家生活得很幸福。

    听说周安琪的弟弟安全很快就要服完刑期,就要出狱。


                                          (于二00四年七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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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1 16: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为 什么好人都要经历这么多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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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1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经历过粮食紧张、钢铁大跃进、阶级斗争为纲、祖国山河一片红年代的人到今天真是不容易。他们是尝尽了酸甜苦辣,经历了悲欢离合的一代人。
        祝愿他们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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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2 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姐佳作,好好学习欣赏哈都!
说得太好了“苦难是人生最好的一所大学,虽然人人都不一定想跨进这所大学的校门。”
古人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这句名言在您的这位同窗那里得到了更好的应验。
祝您及您的这位同窗家庭生活美满幸福!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7-12 14:38:5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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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3 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雨露;
    您好,谢谢您的祝福。
   我们这一代有很多很好的故事,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与曲折。那年代说是初中生,其实就是小学生,能写出来的人屈指可数,我为朝花暮叶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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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4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姐的作品就是不一样,故事情节饱满鲜活,运笔老道,语言功底深厚,栩栩如生的将周律师的形象以及那个年代的背景情结跃然纸上.
欣赏学习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7-14 23:25:4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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