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归程ffice ffice" />
初中毕业时,班主任王水章老师抄给我首一词,是李白的《菩萨蛮》。老师给我讲过,我似懂非懂,当时认为能读懂的只有一句:“何处是归程”。
20多年后,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天的夜里,我刚做完手术,麻药过后的疼痛中醒来,脑子里不知何故又想起这首词,忽然觉得茫然,一瞬间心里晃悠悠空落落的,我哪里知道“何处是归程”啊!这是太白先生用淋淋鲜血赤赤生命吟唱出的,归程是何其博大精深的人生况味。
站在地狱门口,把脑袋探进去睃了一眼,转身又回来,便开始思索一个问题,人是不是从哪里来,还得回哪里去。辩证法认为“否定之否定”不是简单的回归,我相信辩证法,当然就相信达尔文,人类永远都在进化中行进。
有人说,史铁生后,谁也不能妄谈生死,说的是史先生以微弱的身体,支撑起强大的生命力,已把生死问题说透说尽。可我读《我与地坛》和《病隙碎笔》,想着他在寂寞的轮椅中一次次思索,沉稳而有力量的道着生命的玄机,令我震撼,心情为之爽净。但还是觉得,生死问题不能贯彻,即使这个历了若干回生生死死的理性者,谈生,是坚强有力的,谈死,确有一些牵强而显得苍白。既然还活着,就不该谈死,既然还有一口气,重要的,是思索这口气的意义。孔圣人说得多好啊,“不知生,焉知死”。
知道生,是在出生之后。知道死却是在死亡之前,在那最后一瞬间顿悟了,随着死去,永不能告诉别人。高僧圣人毕竟只是极少数,可也是说不出的,况且,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大彻大悟,我不知道。
为探究生命奥秘,便静心修禅,念《六祖坛经》,想明心见性,觉大智慧,脱离无边的苦海,寻求澄澈的彼岸。可透过层层迷雾,见到的,却是那生我养我的故乡,那永不言离弃的衣胞之地。
穿过生死的边缘返程回来,架着双拐艰难地缓缓行走于青石板街。这是我儿时走过的路,那时不是走,是奔跑,是跳跃,实际上根本就没看清每一块青石板。现在也不是走,只是一步一步的挪动,疼痛让我无法看清地上的东西。手术床上,生命悬于一线之时,微弱的思维意识里,全是支离破碎的故乡场景:上场口的大黄桷、下场口的牌坊、上街的魁星阁、下街的张公馆、中街的二圣宫,还有何二矮子和他的女人、幺姨婆、赵娃、聋子婆、蒋二嫂……无不渗透于我的生命,闪烁着沉静的人性光辉。不是遥远的记忆,一切,都只发生在昨日。
人,从哪里来,还得回那里去,这个说法我信。我从故乡来,还回故乡去,我从母亲的怀里来,还得回母亲怀里去。
一根脐带,流淌着母亲和我的血,连系着母亲和我的生命。娘肚子里住满十月,我以血的主人,带着母亲和我的血来到这个世界,那些血,早已渗入故乡的土地里。那片土地,埋葬着我的外公外婆和我的父亲,还有我的两个哥哥,将来,母亲也会在那里安息。感谢莫言先生,他把故乡称为“血地”。
人的一生,寻找的东西就是一样:活着的理由。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不变,那就是“变化”,这句话有没有诡辩,我不思考。人类世界从时间上分两极,要么是历史,要么是现实,未来是不可设计的,每时每刻都在变。这当然有些形而上的,辩证法是否定的哲学,是扬弃的过程,我坚信了三十年的辩证唯物主义,为什么至今也不能慰藉我苦难的心。
不见老师,已二十多年,多方打听,才得到他家电话,接通后,没想到他一下听出我的声音。恩师,我知道,你是没有忘记我的。
老师并不见老,还象当年给我们上课的样子,还是那样爽朗和健谈。我问他退休后在做什么,他说除了帮政协收集整理文史资料,就是看看书,照顾外孙,不打牌,不喝酒,不上网。我说您今年已68岁,“亲民总理”见您,还得叫一声“老哥”,他大笑起来。于是我提起了太白先生的“何处是归程”的话题,以迷惑的眼光望着他,想他能告诉我点什么,可他说,治泓呀,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归程在何处呢。
我惊了一跳,差点从沙发上滑落下来,他为何那么年轻,一瞬间,我似乎有点明白。
回到高县,便得知罗家敏35岁的兄弟,一个优秀的教师,被脑溢血夺去了风华正茂的生命。从殡仪馆凭吊回来,在家门口下车,不直接上楼回家,一个人走向郊外的黄泥坳,走在茫茫的夜色里。又想起我的老师,年届古稀的老人,心态比小他20多岁的学生还年轻,我突然觉得,老师已经告诉了我,何处是归程: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价值,珍惜生命,就是人生的归程。
太白先生用“长亭更短亭”作为答案,是啊,人生漫漫,道路修远,老子“无为”,却给人类留下辉煌的文明。屈子想为而不能为,让后世在灿若恒星熠熠闪耀于我们上空云层的诗句中,痛憾一个民族的悲哀。
我能做什么呢?在这夜色茫茫的路上,毅然决定,回故乡去,回家去,去寻找我生命的来因,寻找我心灵世界的原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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