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猪儿粑ffice ffice" />
每次回家,漫步街头,乡亲们总要问母亲做什么好的给我吃,我说是猪儿粑,早餐、午饭都是。他们觉得奇,咋那么爱吃猪儿粑。我笑了笑,说在外面吃不到的,当然稀奇。
打小就爱吃猪儿粑,父亲也爱吃,母亲说我们爷儿俩是猪儿粑大王,她一个人做还供不上。她做的小个而乖巧,我们要吃几十个,当然做不赢。要是姐姐回来,就不干了,姐姐做大个的,说小个的难得做。
我在高县工作,知道高县鸭儿粑也很有名,上过中央电视台。其实高县鸭儿粑和洛表猪儿粑是同一类的食品,都是地方名小吃,但我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同我家乡的相比,后来吃了江安红桥的猪儿粑,还是这个感觉。朋友说我是故乡情结,我不认同。我说洛表猪儿粑全世界第一,他们说我“牛皮哄哄”,肚皮都笑痛了。
这是母亲说的,并非夸大其辞。联合国林业专员布朗小姐到洛表视察林业,吃了猪儿粑,翘起大拇指“啧啧”称赞,说走遍五大洲,只洛表猪儿粑最好吃,这就是全世界第一的由来。那年接待联合国官员,区公所把母亲请去做猪儿粑,这是她的骄傲,也是我们家的骄傲。
近来,有一个传说,说是当年僰人首领哈大王的幺兄弟哈蛋恋上一个叫猪儿的平民女子,遭首领反对,处死猪儿。哈蛋失去心爱的姑娘,痛不欲生,连台山寺庙里出了家。夜梦猪儿,传授猪儿粑的制作方法,说以猪儿粑为贡献,魂魄会来与之相会,猪儿粑因此得名。
这个传说以前没听过,不太信,问了母亲和镇上的老年人,都说从来没听说过。母亲说她小时候问过她的外婆,为什么叫猪儿粑,外婆告诉她,因猪儿粑刚蒸好时,胀鼓鼓的,象肥胴胴的猪儿子,模样很可爱,肥猪是家乡的吉祥物,标志时年兴旺,遂以此定名。母亲的外婆这个说法我到很深信。
猪儿粑是家乡的风味小吃,风味者,应该包含着民风民俗和乡情文化,有若干年沉积下来的人文心态和情感方式。父亲说,他来洛表吃的第一顿饭就是猪儿粑。一个临街的吆喝店,进门是灶台和作坊,客座在后面吊脚楼上。老板娘把客人招呼进去,三面木窗,窗前安放柏木桌子,没有漆过,洗得很漂白,长而高的板凳也一样漂白,窗外是绿色的杨槐,给室内投下浓荫,环境干净而舒心。接着老板娘泡了一壶青茶,白瓷壶白瓷杯,氤氲气爽的。老板娘问大笼还是小笼。父亲说,我一个人哒,当然是小笼,大笼怎吃得完。这时进来一个老人,老板娘叫爷爷,是她的公公。老人说,客人你说错了,好多人都能吃一大笼,才二十五个猪儿粑,我都吃得完。说着话,老板娘在外面和面做,上笼蒸,一杯茶还没喝完就蒸好端进来了,热气腾腾的。父亲很惊奇,咋那么快,老人说她儿媳妇已做十几年了。老板娘拿着筷子端一盘炒米糖进来,没有碗。老人又说,吃猪儿粑是不兴用碗的,左手拿一块炒米糖,右手用筷子把猪儿粑夹起放在糖上面,慢慢吃。
父亲告诉我,那才是真正的洛表猪儿粑。垫蒸笼的不是现在的纱布,而是“桐和纸”,用桐子树的皮、枝叶造的土纸,放在火上烤得焦黄,浸一层油来,猪儿粑不粘纸又有了糊香的锅贴味道,放在炒米糖上吃,也有一丝甜味。现在社会进步,洛表的猪儿粑反倒是一年不如一年的好吃了。
母亲说也是,以前做猪儿粑的酒米,是高山上的牛骨头米,高山气候寒冷,牛骨头烧成灰做肥料,增加田里的温度,酒米生长期长,富含的内质自然多。现在用化肥,缺了纯天然的味儿。现在做包心的猪肉,也是饲料喂的猪,有的还注了水。过去的猪儿粑粉是用石碓窝磕的,现在是机器打的。科学发达了,人却变懒了。
我听了母亲的话,想起了小时候磕猪儿粑粉的事来。
家乡叫猪儿粑粉是“粉子面”。进入腊月,家家户户就要做“粉子面”,那时街上是没有卖的。母亲从高山上卖来“牛骨头酒米”,要我择。择米是娃儿伙的事,细致活儿,小孩的眼睛好。抓一把酒米在黑漆木桌上摊开,从中择出饭米、红米、碎米、稗子、谷子和石子泥沙,剩下雪白的大酒米,放在瓦缸里浸泡七天,每天要换烧开的水,第七天上,母亲抓起的一把来,两个指头拣起一捻,见成粉状,说声要得了,就挑到乡下去磕。一家磕面,相邻的都要来相帮,男人踩碓,女人用细萝筛来筛。父亲常年在外谋生,我们家的“粉子面”都是二表叔何二矮子帮磕的。磕好后挑回家来,在堂屋里生一炉大火来炕,这又是娃儿们的节日。一个很大的炕簟吊在火上,我们三个五个娃儿坐在火边的矮凳上背靠着墙,挤拢一堆,开始唱歌,唱语录歌唱样板戏,老是走调,老是这首歌唱到那首歌去,《沙家浜》唱来连着《红灯记》。唱够了就讲故事,讲得多的是鬼的故事,讲得大家挤得更紧了,最后是完全抱着一团的。后来我常想,恐惧,是人类最大的凝聚力,象灾害和战争。
我们唱歌讲故事,在恐惧中等待着,等待一个节日的到来,等到鸡叫头遍的时候,大人就用新面做汤团给我们吃,这是进入腊月里来吃得最好的,也是我们择米的最大报酬。为什么要等到鸡叫头遍呢?母亲说,鸡叫了才交过更,没过更的面是生面,吃了后来年病痛多,我们不信,但也没有胆量去做实验,现在敢去试了,可永远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鸡还没叫,我们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有人听到了鸡叫,把大家叫醒起来,可大人说,还没有,是幻觉。我们又在火边睡,这回是真正地睡熟了,大人们把我们喊醒,通街的鸡都在叫,汤团也做好了,一人一海碗,端在火旁吃,寒冷的冬天里,吃得满头大汗。
吃了这碗汤团,“粉子面”就放在罐子里封存好,要等到大年初一才做猪儿粑吃。蒸好后还不能动筷子,要先摆上香案,祭天地祭灶神还要祭祖宗,完后我还不能和其它孩子一样可以吃,还要端着两个猪儿粑,飞叉叉地跑到家背后的一棵苍幽幽的老桃子树下,请我的“桃保保”吃。我前头死了两个哥哥,父母视我为干贵,出世三天,父亲就抱着我拜了“桃保保”的。我三十八岁那年做了人工股骨头置换手术后正是夏天,拄着双拐回到家乡,每天下午都要在“桃保保”的浓荫下睡觉,思索着一些关于生命的东西,心里有着感激也有怨恨。睡在树下很熨贴,浮躁的心也渐渐平静,终于在“桃保保”下甩掉双拐回到高县。后来镇政府的一个官员卖了这块地建房,连根挖了老桃树,这年我得了严重的心脏痛,差点死了。我不能恨那个官员,只是想那老树还真维系着我的生命,是不是该乘母亲还健在,给我另外拜一个“桃保保”呢,但也只是想,一直没给母亲说。令人称奇的是,那个政府官员修好房子后,不知为什么被中央电视台爆光,公务员的身份都出脱了。
吃猪儿粑我吃出一个经验,现在很多人,总觉得宾馆酒楼的饭菜没有家里的好吃,原因是不是只有经过自己劳动创造的,才对自己的生命有价值。
尽管现在的洛表猪儿粑已没有过去的好吃,但我还是最爱的,外乡的猪儿粑我无论如何也吃不出味道,在妻子的娘家,也只是象征性地尝两个。最懂儿子的莫过于母亲,每次我回去,都是安排一天两顿猪儿粑,有时晚上还要吃加餐。家里一年四季都备有粉子面的,母亲常跟人说,我家还有好多粉子面,是等我的泓儿回来吃的。
前年,我回洛表过年,母亲做了三大包猪儿粑,放冰箱里速冻后,给我带走,我一包,琼琼姐姐和莲儿妹妹各一包。因我回到高县后,很久都没到宜宾,挡不住嘴馋,把莲儿的也吃了。为此,莲儿和我吵了好几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