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古镇横江镇位于四川宜宾县,地处横江河傍上一宽阔台地,四周良田万顷,一片葱浓;极目远眺,地广天高,满目生机。解放前的数百年间,横江一带规模宏大、香火旺盛。因无史料记载,无从考证。但据碑刻记述,至少在明万年间已立佛建寺、修亭为巷。成为远近闻名的商贸集散地。横江,直白而粗俗,大约是因坐落在横江河边而得名。
山间铃响马帮来
民国,抗日战争爆发,上海、南京、武汉、广州相继陷落,国民政府被迫迁都重庆。宜宾——横江——昭通——曲靖——昆明——缅甸的这一古道,便成为了国民政府支撑抗战的主要交通大动脉。国民政府“交通部驮运管理处”迁设横江。其时,横江镇货栈、客栈、马店多达四、五十家。能住宿百人以上的客栈就有6家。叙府至横江的往来船只200余条,船工1200余人。横江至云南会泽骡马、驮牛每日3000余只,专职货夫800余名。
这些马帮常年累月,风餐露宿于川、滇道上;有时,脚下百尺悬岩,江翻如煮;有时头上岩裂石崩,如入虎穴;有时烟锁云漫,古柏森林;有时一坡连一坡,绵延无尾,翻过山梁却是寒气逼人,深不见底的石梯幽谷。
然而,古道虽险,马帮却颇有英雄特色,马队无论大小,头马皆戴着红绫子扎的大红花,马项下串挂着一个大铜铃,背上乘坐着一个大青猴。领头的马夫,头上用白布扎一个大盘头,腰上系就一个英雄结,下穿三角在裙裤,一路打锣,一路高声吆喝……若遇晨雾弥漫,对面不见人影,湿露飘香中,只闻马嘶声、串铃声、铜锣声、吆喝声响成一遍、时隐时弱,渐朗渐明,遥遥而至。有时,途中夜幕降临,马帮前不挨村,后不着店,马夫们便只好点燃纤绳、竹筒火把、从背上斜拖下一尺余长的老式电筒、黑森森的山岩上便出现了一支火光摇曳,电光晃动的长蛇队伍。
及至横江镇上,大多已是夜幕降临。客栈、商家早已在房檐下点亮了四方灯,六方排灯,古色古香的宫灯和溜园的滚子灯笼。上面写着店家的字号,迎接远到而来的客人。有时若遇客栈、马店爆满,或因业务滞溜。马帮们便只好在河街子下长达数百米的河坝上露宿。繁星点点,与镇西头幽兰色的山峰亲吻,沉重的古城墙式的洋楼和河街子的吊脚楼,投下一排柔黄的阴影。江风吹起微波细浪,几百匹解鞍御货的骡、马,悠闲地在河滩上摇尾觅食。疲倦的赶马人,搬来卵石,支起了铜盆,炊烟袅袅。在由淡转浓的夜色中,马夫们安排好值班伙计,便一个个拉开披毡,蜷曲着身子,进入了醇和的梦乡。
涛声、串铃声、呼噜声,传来了轻轻的怨叹:“哎,搬不完的昭通、填不满的叙府哇。”
繁华的川南商业大镇
横江镇远至东汉即已成为人们的群居之地,今打渔岩至油房坝不足千米的河岸上,即先后发现成片的东汉墓1处,散见的东汉墓两处,众多的出土文物向我们展示,东汉时,这里早已有了商品交换活动。
清嘉庆时,水陆通衢的横江便已成了川南著名的商贸大镇。抗日战争时期,横江镇经济的繁荣更是达到了顶峰。云南的桐油、药材、烟土、茶叶、皮货;英、美等国的呢绒、军火、汽油、特殊机械制品;缅甸的珠宝玉器和绸缎源源不绝经此运入四川,散入内地。内地的叶烟、川丝、盐巴、土布、棉纱、纸张、金属制品等也是源源不绝由此输入云南。与横江镇商业活动网连紧密的乡场有安边、冠英、五宝、义兴、回龙、黄葛、双龙、捧印、凤仪、凤西、永安、新场、新滩、太平、两碗、普洱、柏溪十七场,乡脚广达四十以上。横江镇人口达到8000余人,虽有大街七条,小街十条,仍难满足贸易需要,连数百米长、数十米宽的河坝也成了熙熙攘攘的贸易市场。商店不仅白昼营业,夜间也檐灯高照,营业至三更。当时主要商业计有:
货栈:外来的有永昌祥、茂恒、天德昌、协心美、锦春,本地的有南通、大亨玉、鸿盛祥、湖昌祥、捷安等。这些都是字号卓著的大商家,主要承办本号和其它商号的物资转运业务。
榨油业:有唐油匠、园通、闵光泉、向麻子、晁家六家。生产花油、茶油、桐油、菜油、苏麻油、芝麻油等,经销本镇及周围农村。
酿酒:有鼎康、德华丰、兴隆号、纯记、润记、炳记等七家,日夜上火煮酒,仍不敷供应,逢场天则需从安边、柏溪运来销售。
酱园:有方长泰、杜金山、中盛兴三家,远近闻名,经销本镇及盐津等地。
百货:出名的即有成康、成裕、中强等七八家。
烟草:有大生祥、雷怡和两家,生产水烟,推销各地。
糖果:有老永丰恒、新永丰恒、宜宾兰香斋分号三家,生产糖果,经销本镇和周围农村。
工艺:有装裱名人字画、雕刻匾对,灯彩。
炒货:本镇盐花生川南首屈一指,特点是:香、白、脆、化渣,散装放上两月照样稣脆。抗战时,美国驻宜宾的传教士安琪尔,包揽了横江两家生产的盐花生,用船运往美国。当时从事盐花生生产的有七、八家,年产量80吨。
那时候对岸楼坝还没形成集市,不管是卖点山货菜蔬,还是要买油盐酱醋,楼坝这边的人都只有乘渡船到横江来。
古建呈异彩 民居流芳华
清末民国时期,横江镇上寺庙、会馆、宗祠林立。
镇上有七座古楼:桂香楼、石灰楼、火神楼、杨市楼、关公楼、文星楼、镇江楼,座落于东西南北场口和十字街口。会馆、庙宇共有十七座;文庙、张爷庙、东狱庙、新王爷庙、旧王爷庙、毗卢寺、真武庙、禹王宫、南华宫、川佛寺、土王庙、五灵庙、观音阁、二郎庙、万寿宫、凉亭寺。此外还有梁家祠、李氏祠、张家祠、周家祠。这些会馆庙宇,主要分布 于镇的东、南、西郊,不仅数量多,而且体量较大,装饰精美,东狱庙正中为前殿、正殿、后殿,两廊为十殿阎君,有塑像上千尊,其中,令人记忆犹新的是“鸡爪神”,高达4米,神座下设一机关,若被人踩中,哗啦一声,铁链叮铛,鸡爪神当头俯下,唬得人一身冷汗。真武庙则雕梁画栋,建筑精美,彩绘道教壁画,线条流畅,形象鲜明;张爷庙四周围以封火砖墙,石阶两旁各塑一威武石狮,院内戏台、厢房镂空木雕人物故事,栩栩如生;毗卢寺殿前四根金龙抱柱形神飞动,三尊大佛与成都市文殊院大小不相上下。这些会馆、庙宇集南方建筑之奇特,湘楚建筑之敏活,北方建筑之沉雄,四川建筑之工整,充分展示了乾嘉时代各省文化交汇于川南大集镇的特色。
然而,令人痛心的是,横江镇古建筑却先后在解放初、大跃进、尤其是“文化大革命中”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
岁月虽逝,铅华难尽。由于十足的川南味,沉阳电视台前来此拍摄电视片《端女儿》,峨眉电影制片厂也来此拍摄《草莽英雄》。
戏文化与薅秧歌
水陆码头的横江,各种人物南来北往。
作为川、滇边界的著名物资集散地、经济空前繁荣,也带来了文化的繁荣。抗战期间,著名的顾雷声剧团、舒伯昆话剧团、华光剧团、川南大剧院,以及自贡、乐山、资阳等地的戏班纷纷来横江演出,川剧表演艺术家阳友鹤、张德成、曹黑娃均来此演出。玄帝会镇上更是热闹非凡,满街拉起白布蓬,名曰“瞒天过海”。豪放雄亮的锣鼓队后是一台台由八人或十六人抬着的方桌戏台,戏台上一组组着装亮相的演员,或扮为“杀奢”、或扮为“拦马”、或扮为“白蛇传”。外地戏班尤看重这种机会,常常是不约而同,一下来五、六拨班子。王爷庙是关河木船联合工会的驻地,更是横江川戏演出的中心。庙址占地800平方米,舞台宽阔,两边是看戏的厢楼,后边是威武的镇江神像。只要一演出,不仅座无虚席,两边的厢楼,镇江王爷神像的肩上、仅头上也全坐落了人。不仅在寺庙、会馆的戏台子上演出,连十字街口的扬市楼也成了川戏舞台,常引得街上行人肩擦肩,脚踩脚,压摞摞,挤匝不开,仰头观看,临街人家楼上的窗口也挤满了人头。
耳濡目梁,使横江人男男女女普遍成了川戏迷,镇上唱川戏的玩友俱乐部多达10余个,晚上,茶馆内、红灯笼一挂,锣鼓铿锵,票友们便痴迷忘形地址开了喉咙,常常是一个晚上,几处“玩友”。长期的薰陶,使当地川戏不乏人才,能打百十个传统戏的著名鼓师即有赵大明、晏伯乐、温子清。旦角邓维林、专攻文武花旦,为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执著地追求川剧艺术。据传其兄为禁止他演旦角,不惜以毒药哑坏他的嗓子。但他宁死不舍舞台,虽声音低迷喑哑,但其表演轻灵活泼,眉眼传神,踩跷、洒水、翎子功尤轻盈柔美。著名小生牟光荣为四川名演员刘兴权徒弟,
弟身段行腔优美,表演细腻,一招一式准确干净。一场“评雪辨踪”把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特定的风雪环境表现得惟妙惟肖。擅演包拯的花脸樊得清,声如洪钟,任台下人声鼎沸,只要他台口一站,一声虎啸龙呤,便鸦雀无声,40年代宜宾城防司令覃晓楼为母祝寿,汇聚金、关两河“玩友”比赛,横江“玩友”一举夺得第一名。
解放后,横江镇的戏迷们成立了“宜宾县第二川剧团”,巡回川、滇间县、市演出。曾于横江镇连台演出《西游记》全本。演出盛况空前,座无虚席,连演两月不衰。几年后,剧团内的演员们才亮了老底,连台《西游记》根本没有剧本,全是剧团演、职员们,临时自编、自导、自演,然而,其轰动效应竟成了横江文化市场空前绝后的顶峰。
集镇是空前激越的戏文化,田间则是另一派清亮缭绕的山歌。
薅秧时节,无论您从露水冬冬的丘陵地来,还是从弯弯绕绕茵茵的秧田边走过,你都会听到这样一种歌声:
云南下来昭通府,盐巴放在碗头杵。
甑子蒸干饭,锅头煮豆腐。
偷偷切索老腊肉,包给情歌吃晌午。
太阳落坡坡背黄,毛狗下山咬鸡羊。
咬去鸡羊不要紧,莫咬奴家心上郎。
歌声领腔亮亢,悠长,和腔整齐,雄浑,节奏鲜明,与鼓点声,劳作声相溶汇,在田间,山谷回荡,使人们沉浸在愉快之中,忘掉了疲劳,忘掉了环境的艰苦,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
横江对岸的古渡口---楼子口
楼子口两侧的木板壁串架小青瓦房大都保存完好
楼子口应该是为过河人遮风挡雨所建,飞檐翘角,古色古香
初夏时节,细雨纷飞。我踏着泥泞的乡间小道去探访消失在岁月长河中的横江镇古镇,虽然无法剥去风雨的尘垢,去认识一座曾经显赫了数百年的古代集市,但从那些残砖断瓦中,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先人的智慧和才情,又深深地为那些本不该消逝的遗产而惋惜。因为我们失去的远远不只是一处祖先的遗赠,而这种失却与无奈又岂止在一个横江镇?情景之下,我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了这一段即将消失的历史。见证了古道上商旅往来、商贸云集的盛况,见证了关河纤夫风雨无阻、号子声声的血泪辛酸,见证了横江两岸人民世世代代的苦乐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