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走南广河fficeffice" />
深秋雨夜,走一趟南广河,是一次寻觅,还是一次逃避,两个悖论翻转在脑子里,想想,怎么也不明白。
下午5点40从孝儿上船,天已快黑。雨很小,风却大,穿羊毛皮衣,还是很冷。算了时间,到油罐口将是9点半,80余里的夜间水路,一只小渔船,我和罗老大俩人。
凭一叶扁舟夜走南广河,还坚决地取下表侄儿硬戴在我头上的矿灯,探险求剌激,挑战胆识极限,都不是我这个年龄的心理和身体所向往和承受的。坐在舱里,什么也看不到,风声水声也无奇俗之分。出舱立于船头,吓得罗老大一声惊呼,我笑笑告诉他,别急,我是在这条河上长大的呢。
河面一片朦胧,两岸青山惟余起起伏伏的黑色轮廓,脚下绿水平平静静地流淌,黄昏的南广河格外宁静和庄严。我背靠着舱篷的钢筋弧拱,双手捉牢两边的钢柱。船在疾驶,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生命悬于两手之间,倘一松手,便会随水而去。在这昼夜交替的时候,想了很多年的一个佛学问题又涌上脑际,实相原本真的非相,一切缘由皆在一念之间,逝去的亲人、朋友、同学、同事,他们和我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已经悄然淡去。此时,无数个音容笑貌却一一浮闪在眼前,我似乎明白了他们阴阳一瞬的那些心思。什么是人生的性灵,什么是生命的价值,这一时些许的明白,又在绿水随夜幕隐去之时循入虚无之境。
到底是景由心造,还是因景生情,对于一个张惶得有些失措的弱柔心灵,怎么辩得清。可在这雨夜里,什么也看不见,阴阳难测的南广河谷的夜里,我走近了神,走进了一个色彩飞扬的世界。
船到趱滩天黑尽,罗老大非得要我到他家吃晚饭,原本不想去,耽于真情,还是去了。黄南瓜和老腊肉,还有一大碗油辣椒,都是可口的,嘴咀嚼,心却在水里。
回到船上,整个河谷都岑寂了。一个时候风和水的声音也听不到了。老是纠缠着自己底层欲动的记忆,象是走进了一座殿堂。我听到了一种声音,不是孔子老庄,也不是佛佗,当然更不是基督或穆罕默德,而是我的父亲,和一群船工们在喊着南广河号子。这个声音在我遥远的记忆里早拧成了结,今夜,又在这岑寂的南广河面散了开来。
罗老大已七十开外,身板挺结实,黑红的脸上蠕动着无数条皱纹,他爱笑,但不是我过去见到的老船工那种爽朗豪侠的开怀大笑,而是微微的,全无声息的笑容,这笑容让人感到里面潜蕴着厚重的苍桑而产生探寻的诱惑力。
河风实在太大,我已有些瑟缩,罗老大要我坐回舱里,坐在棕垫上,用棉被盖着。他仍然端坐船尾,双手划桨,嘴里含着叶子烟杆,忽明忽暗的烟火在黑夜里特别耀眼。
这么黑的夜,没有灯光,您怎么能够看得见划船。我问。
他说河上漂了将近60年,南广河永远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即使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都能看见划船。
您老这把年纪,为何还在水上奔波。我又问。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离开这条河。说了这句话,他再不吱声。过一会把双桨挑出水面,横放船弦,推开我递过去的纸烟,裹了叶了烟来装在烟杆斗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才又说,这里到油灌口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他一生总共有三个儿子,现在只有两个了,大儿十四岁时走了。他说他没想到那年的夏汛来得这么早,才四月间,桃花汛刚过。他带着儿子在河上安了罾,等候收鱼,有人叫了他去打荆骨牌,牌打完又喝酒,从下午喝到晚上。二娃哭着来报,他家小渔船被洪水打翻,冲到下游鲤鱼窝,哥哥却不见了。罗老大出门来,才发现洪水滔滔,怪呀,又没下雨,夏汛也还早嘛。家人、亲戚和乡邻几十人连夜打着火把,沿南广河找,第二天又找,接连找了十多天,一直找到南广入江口,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三十多年过去了,罗老大每天都在这条河上打鱼。他永远不认为儿子走了,他认定孩子是去了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孩子贪玩,没玩够还不想回家,终有一天玩够了会回来的。我在书上看到过很多等候和守望的人,今晚,神祇让我走近一个守望三十多年的老人。是的,南广河永远没有真正的黑夜,罗老大蠕动的条条皱纹里,我看到一种沉沉的渴盼,他深邃的目光里,我读懂了一份永恒的希翼。
逝者如斯,时光除了记忆,什么也不会留下。或许,只有南广河,尤是这蒙蒙细雨下夜走河道,我才觉得这一切都在证实着自己的存在,也证实自己不会再失望了。
我不是精神上的漂泊者,但面对南广河,我的精神不得不漂泊。今夜,行走在这条河上,重新拾回过去的一切,连同现在,存放于很多年后的将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2-5 16:16:37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