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腐ffice ffice" />
姐夫年轻时是县国营酱园厂的技师,全县的酱油、醋和葫豆酱等等调味品都是他掌火。
姐夫在厂里技术如何精湛,我不得而知。可他在家里要做很多咸菜,葫豆酱、太和豆豉、干豆豉、大头菜、腌碎罗卜、榨菜我都喜欢,特别是红豆腐,坛子一开喷鼻香,只要有,我顿顿不离。我成家后,年年姐夫都要给我做红豆腐,我妻子也喜欢,后来儿子也喜欢。儿子上大学的第一年,星期天到他大姑家玩,我先不知道,他回学校才给我发了短信,说姑父送了他一罐红豆腐。我回短信问好吃吗?他给我发回一条广告词:寝室同学一致认为,姑父牌红豆腐,家庭食用、赠亲、馈友都是珍品。嘿,这小子。
姐夫爱喝酒,他有个怪癖,饭桌上从来不喝,要在闲耍聊天时才喝,定要咸菜下酒,而红豆腐就是最好的。有一年冬天,我到了他们家,晚饭后在客厅看电视,他又拿出酒来,茶几上摆了两个二两的酒杯,一人倒了一杯。姐姐说炒个菜吧。姐夫说不用,拈几块红豆腐就行。姐姐说红豆腐下酒对身体不好。姐夫说屁才不好,我吃了几十年看没怎样。其实我也喜欢红豆腐下酒的,就和他喝了起来。先说喝一杯,但他没尽兴,又倒了一杯。喝了,他还要倒,我确实不行,可他硬是给我倒满,姐姐也在阻止,他盯了一眼姐姐,脸色不光生。我望着他说,要喝吧,这杯干脆一口干了。他说好啊,喝了好睡觉。我说你先干吧,你喝了我喝。他先不肯,说我喝了你不喝咋办?我说,你别把人看扁了,你喝了,哪个舅子才不喝。他说好,你自己说的。说着一口把二两酒一下喝干,然后拿着空酒杯望着我。我也望他,只是笑,不端酒杯。他象是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放下酒杯,气耸耸地冲出屋去。我跟姐姐说,姐夫肯定生气了。姐姐笑得眼泪水都流了出来,说管得他的,他就是这个样子。
过了好一会,姐夫又进客厅来,提一桶滚水放在我面前,要我烫脚,说烫出汗,酒就醒了。我烫了脚去睡,刚睡下,听见姐夫在客厅里跟姐姐说,读书人硬是精灵,本来就是舅子嘛。说着小声唱了起来:苏麻草儿根根黄,你当舅子我当郎,你当舅子有酒吃,我当郎来好拜堂。姐夫醉了,轻轻地“嘿嘿”了几声,随着又说,还剩两块红豆腐,端去搁在碗柜头。哦,还不是醉得很完全。
姐夫老了,头发掉得凶,成了“毛几根同志”,他干脆剃光头,我有时喊他“老和尚”。我的姐夫当然不是和尚,不然我姐咋办?但我看上去确有法相庄严而慈和的感觉。
有一年正月初五,我从老家回来,顺道去姐姐家住了一夜。因为初六就要上班,单位照例要开收心会,要点名的。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来,姐夫送我去车站,提着送我的一罐红豆腐。天上下着小雨,他露着光头,帽子都没带。我让他回去了,不必送,怕得感冒。他坚持一定要送,我很担心,说你都这把年纪了,你以为你还年轻十八吗?他可能是不服我说他老了,突然迸出一句气得死人的话:“我得感冒关你啥子事?”这下我也真正的火了:“那你说关我啥子事,谁教你是我的姐夫,如果你不是我的姐夫,别说感冒,就是几板板死在这里,关我屁相干,最多给110打个电话。”说完我转身就走了,不理他。他追了几步上来,见我真生气,就来哄我,抱着我的肩膀。我一下甩开他,直走我的路,还是不理。他在后面大声地说:“你的红豆腐不要了吗?”我才停下来,和他并肩走。
到了车站,买好票,还要等二十多分钟。我再次要他回去,他摇了摇头,说要帮我把东西拿上车。因为进了候车室,淋不了雨,我也没再坚持。我上车后,他还站在车窗前,我说天还没亮,你回去烫一个澡,再睡一会,睡暖和。他什么也没说,只管点头。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感觉得他的眼睛有些湿润。车子缓缓地开到站口,停下来上人,姐夫又跑到窗前敲玻璃,我开了窗问还有什么事,他说:“红豆腐吃完了又过来拿,要不我给你送来也行。”
有一次我去,正逢他给发酵好了的豆腐伴料,说你来了正好,我教你做红豆腐,你要学着做,二天我做不动了,看你吃啥子。姐夫足足大我二十岁,他有资格这样说。
我回来按姐夫说的做,做出来后感觉还不错,我暗自有些得意,觉得自己不笨。带着一罐过去,想问他这个徒弟可否出师,结果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一比,我做的就比下去了。姐夫再次给我讲了很多要领。后来我越做越好,友人来家,吃了都赞不绝口,走时还要带点去。但我明白,比姐夫做的还差,差就差在开坛没有喷鼻之香。问姐夫,他也说不出个究竟。后来慢慢地他总结出来,原来出在放盐上。他说盐是调味之王,不仅仅是咸与不咸,关键是盐能调动所有调料的味道。我问他到底要放多少盐才合适,他说他不知道,是随手抓的,全凭几十年的经验,这下我没撤了。
去年,我做好红豆腐,带了过去,吃饭时互相品尝。我一尝他做的有些吃惊,大不如前,比我做的都差。姐夫笑眯眯地望着我,问好吃不。我望着他的光头,心里有些哽,姐夫老了,手艺回潮了。但我不愿伤他,说好吃、好吃得很,比我做的好吃到哪儿去了。他“噗”一下笑出了声,说别捧我了,今年的红豆腐不好吃,还不如你做的,主要原因是你姐姐去打的酒不好,二年子还是我亲自去打。我问要什么酒做红豆腐才好。他说王家白洒,最好的是祭天坝的白酒,从前我们厂头尽是去胜天镇买祭天坝酒,每次去我都要私人打一壶,我最爱喝的就是那儿的酒。
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喜欢喝胜天白酒,胜天镇就在我工作的县里,可我一回都没给姐夫打过酒。我望了一眼姐夫的光头和慈和的面容,暗里使劲篡了一下拳头:以后我每次过来,都要带一壶胜天正宗的祭天坝老白干,他好这杯,不过我得跟他说酒宜少饮。还有,我也希望他把红豆腐做好,香喷喷的,姐夫老也,可技师当然还是当年的技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3-24 13:21:43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