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散记
黄双勤
我家的小屋，高高地立在一座斜斜山坡的腰上。我卧室的这间，在二楼的左边，向西有一璧墙的大窗，挂着一幅熠熠生辉的天然壁画，二十里外的红岩山青如眉黛，博大深邃而又灵秀的大山感化启迪过我。墙上的壁画，壮阔深远，意象丰富，多姿多彩，白云炊烟飞鸢动中含静，在青天白云的衬托下，山涧飞瀑飘逸如练。从前面的大玻璃窗看出去，小镇星罗棋布的楼房在一脉青山上迤逦着筑到河边，青山绿野村落疏密有致，南广河从远方的崇山峻岭间流来，蕴蓄着川南灵秀之气的河水从山脚下悠悠缓缓而又清纯灵动地流过，幽蓝幽蓝的水面平平缓缓，树影房影是静静的，只有云彩在不知不觉地移动，像一匹古朴美丽的绣缎。
秀色慰伤怀，鸟歌写倦心。早上，窗外的鸟鸣声将我唤醒，玻璃窗映来绚丽的朝霞，我那倦慵慵的病身得以清爽；傍晚，落日的余辉悄悄地钻进窗玻璃，挤成了一屋的碎金，散落在我的床上桌上书架上。偶尔一阵河风吹来，把窗外的树梢摇得飒飒作响。我坐在窗前，望望高远的蓝天，鸽哨在头上鸣响，目光随洁白灵动的羽翼流盼，心灵得到一丝慰藉。眺望一番绵绵大山渺渺青天，眼眸也明亮光华起来。只因腿脚不能站立，不能出门，小屋就成了我的天地。墙上的壁画成为我唯一的诗意。望着墙边高高的两架书，才使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到底是强过呻吟于狱窗的人。
偶尔有好心纯朴的邻居大婶大嫂来串门，扯闲聊天。她们走进我的小屋时总叹：哎呀，你这么多书怎么看得完哟！的确，我的小屋遍地是书，床上，丈夫特意为我做了一个简易书架，横着床靠背放了满满两格，我伸手就可以随便翻找，床头柜上也有高高的一摞，桌子上面也乱七八糟地堆放了不少，墙边还有两个大书架塞得满满的。这些书都是来之不易的，其中大部分书是我的丈夫无数次地在旧书摊上淘金一样淘来，很少一部分新书是托人购买或朋友从远方捎来。这满屋的书，是情是爱的结晶，它使我在漫长的瘫痪岁月中拥有着梦想和希望。书桌上有一个小小的地球仪，我看书累了就捧着地球仪，在地球仪上看东看西，望南寻北，心里做着海阔天高的悠悠大梦。
我与小屋每天二十四小时都相依相伴，卧床十年了，小屋盛下了我三千多个缤纷的梦。如梦的年华没有绚丽的色彩，只有自然母亲不抛弃她的孩子，给我抚慰和柔情。在生命的故乡中，我听见了自然母亲那生机勃勃的歌唱和呼吸，看见了她的色彩和万千姿态，闻见了她的芳香气息，我就在她的怀抱中，她是真切的，我好象又听见了她的心跳。在我生命的记忆中，山的雄奇，鸟的飞翔，水的奔腾和松风的吟唱都留下了回响。窗外，盈盈绿意扑入胸怀，竹影扶疏，泡桐滴翠，桑树凝碧，山坡葱笼，南广河的一弯流水绿得柔嫩透明。病前在河边撬来栽在屋前的黄桷树苗，如今已长成了枝叶茂密的大树，春风刚一抚摸，枝条上便唰唰唰地绽出了一个个翠嫩翠嫩的芽苞，尖尖的芽苞顶端是浅红色的，摘了可以生食，清香回甜中带点酸涩味。一枝最长的树枝伸到窗口，伸给我春天的问候，我也把轮椅转到窗前，伸手接受它对我友爱的表示。几场春雨过后，叶儿便疯长起来，绿了一遍天和地。夜晚，月影儿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窗前，黄桷树欢愉地摆动着肥硕的叶片，茸茸的嫩草丛中送来疾徐有致的虫鸣，听来宛似潇潇的春雨。此时心的屏幕上就会变幻出鸟鸣山幽，小溪飞瀑溅，天空碧蓝的画面，几只五彩的风筝在风中摇曳，缥缈的云空荡起了美丽的蝴蝶雄鹰蜈蚣金鱼，绘点出一幅构图疏朗、色彩斑斓的画面。寂寞的时光捱过去了，梦境插上幻想的翅膀，生命有了新的内涵。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所有的人都在向秋天走着，人都能走进深远的秋天吗？我能走进那深远的秋天吗？死神向每个人鉴约，没有人可以违约的，人的生命就是从出生走向死亡的过程，只是这过程有不同的量和质，结局一样，过程却可以截然不同。我热爱自己的生命，我也得到了享受和欣赏生命的自然与美丽。
现实是一条残忍的鞭子，它赶走了我健康快乐地行走的脚步，把我囚禁在这间小屋中十年了，十年啊！我心中有多少希冀，问问窗外的月色，月儿说她知道我心里的秘密。我虽然贫穷微贱渺小，但我自重自爱自勉自立。月光下的远山远树，都在一片迷蒙之中，像一幅雾蒙蒙的泼墨山水。风从河边吹来了，树叶被风吹得发出簌簌的轻幽幽的响声，带着股寂寞的味道，在窗外反复回响震动。一弯上弦月在浮云掩映下忽隐忽现，那树影竹影也跟着月亮的掩映而变幻，时而清晰，时而朦胧。夜深了人静了，鸟儿虫子都停止了低吟，四野无声，万籁俱寂，我独自享受这无边的月色。我的思绪在不知不觉间穿过窗玻璃，在天空中游游逛逛起来，最后飘落在了那片曾经养育我长大成人的土地上。那是收留养育过我十六年之久的村庄，有待我恩重如山的养父母，还有善待我的邻里乡亲。在那门对青山户环绿竹的村庄里，山花山鸟山溪是伴我成长的伙伴。灵秀的山川盛下了我丰富多彩的童年。在那个绿透了的小山村里，我踽踽地行走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路边的一丛丛茅草带着淡红，衬托着一根根细茎举起的白茅穗，白茅穗在阳光下摆动着烁烁颤颤迷迷幻幻的朦胧，像是许多华丽的宝钻。那些田畦，那些阡陌纵横，那些迎着风摆动的植物，那些飞翔的小鸟都在向我招手。我挺直了背，仰望了一下天空，这时的天空蓝得透着青光，青光里又印着淡淡的白云，脱俗一样在天风里冉冉而行，高洁得如同仙化的哲人，以善美的形象翔入了天穹。澄净的蓝天悠悠的白云，给人一种湛蓝炫目的高远和深邃之美。阳光把云影淡淡地投靠在地上，在这样的晴天，在这样的碧野中，烦恼是无法驻足的。我健步如飞，踩着绿草走进了一座小小的树林，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林中的石子在绿荫荫的光线下染了一层透明的绿色。我的四周浮着无边的绿海，头上顶着厚厚的绿色云层，空气是凉沁沁的，混合着野花和青草的气息。结缘自然，尽情地享受着盈盈绿意，剪剪春风，一番天籁之音，几许诗情。谁知鸟儿们是不甘寂寞的，它们在林中欢蹦乱跳呼朋引伴，兴高采烈地开起了音乐会......咦，果真是鸟儿的歌声惊醒了我的好梦！窗外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太阳爬上了地平线，把东边的天色染成了一片绯红。地上的草是湿润的，树枝梢头也缀着露珠，远处的山朦朦胧胧地隐现在一层薄雾中。我翻身起床，揉揉病腿，慢慢地移挪坐到轮椅上，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小屋是我温馨的港湾，它给了我幸福欢乐痛苦忧伤。我摇着轮椅坐在窗前开始读书。读书是忘却眼前病痛的最好方法。不知是听谁说过：书不是梦幻就是刀剑，可以用文字砍杀，也可以用文字麻醉。我每天在书海中畅游，在文字中穿行，读书使我感到充实快乐，我真切地感觉到读书的美好，活着的幸福！趁我还活着，就细细地用心去感受领略这个世界吧。在生存的壮丽中与晨光相会，给灵魂一次日光浴，在生活里开始一个新的创造。我创造，所以我生存，生命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创造的行动。用文字进行创造，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好象是一粒种子，每一种健全的思想就是一颗植物种子的包壳，传播着输送生命的花粉。创造的使者在前面带路，播种者散布着种子，每一颗洒下来的种子好像是一个太阳，温暖着人类的心田。倾泻吧，暖人的阳光，未来的收获，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都是同样的生命源泉！瞧，我的窗台上摆放着几盆绿油油的小植物，它们不是名花贵草，只是普通平凡的仙人掌、文竹、兰草、菊花、太阳花之类，无需细心呵护，只要偶尔洒点清水或残茶就行了。但它们常常在不经意间给我惊喜，它们浓浓的绿意蓬勃的生气浸润到我的生活中来，给我梦想给我慰藉。我常常对着它们说：小花小草，你们好！我会和你们相伴到老。
小屋是我的乐园，我是小屋的灵魂！我在小屋中活着并且努力奋斗进步着，想有所作为，也想有所不为。在生活中琐琐碎碎地过日子，精心擦拭自己的生命和精神，让它在琐琐碎碎的日子里，散发出闪闪烁烁的亮光，像色彩鲜明的陶瓷碎片，在辉煌主题的规范下，垂构成一卷立体的人生美文。细想之下，人的生命有时是很脆弱的，就像是一件易碎品，需要小心轻放，以免碰撞损坏。我十几年前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当医生像法官一样宣布说最多还能活十天时，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我的亲人们在病床前哭哭啼啼地准备着为我送终，死神好像也是被我至爱至亲的真情感动了，悄然无声地离我远去！我病危的生命得以慢悠悠地复苏。是啊，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承认弱点并改正缺点就会变得更为有力量。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生命已经不仅仅属于我了，它还属于我的至爱至亲！当我的命运大起大落之际为我喜为我忧，当我的生命快要终结之时，那个最悲切的人和那些最悲哀的人群，都是有资格拥有我生命的人。他们的眼泪化为了彩虹，托起了我生命的灵芝！他们的双手化为和煦的暖风托起了我飞翔的心。我还活着，这活着真好！活着就应该向前走，在格子上一笔一画地涂写，积累起丰富充实的人生。
树影筛日光，微风送蝉鸣。我的小屋啊，真美！外面有苍苍的林木，蓝蓝的天空，青青的芳草，奔流不息的南广河滋润着青山绿野。阳光灿烂辉煌，小雨飘飘洒洒，我在屋中一样能感受到，这是上帝对我的关爱！小屋里，有满架的书籍，万千的气象，澎湃的热情，奋争的勇气，永恒的青春，恒真的情爱。我的小小的陋室，也为我展开了一个广阔无垠的空间，绚丽多姿的世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5-17 14:52:46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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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24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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