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胖的胡有田陷在沙发中像一堆肉蒲团,还真的装腔作势开了口,声称开除马小六出江洲名记支部,欢迎方子戈加入名记支部。
大家一阵掌声,方子戈满心气恼,自己哪有这样的志愿!
原来马小六竟悄悄与闵志勇打联,让胡有田好几条稿件漏报,受到报社处罚。既然马小六心生叛意,自然得找个替代者,声名鹊起的方子戈当然是最佳人选。了解到胡有田的真实意图后,方子戈大有意志被强奸之感。
胡有田很健谈,一群人基本上是他在说。
方子戈沉默无声,闷头喝茶。
引经据典,胡有田大侃: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记者,因为记者往往意味着一种话语权,你可以为他人说话。由此,去哪里,都要被人高看一等。谁要不服气,找机会给你报道一下,不说好只说坏,比如你成绩占80%,但我就偏不说,我只说你其余的20%。只要你当了记者,想灭谁就灭谁。胡有田虽说得有点夸张,也不无道理。
“时政部贴领导,社会部改尾绞,专题部拿红包……”胡有田虽然讨厌,但这几句话却是说到点子了。
时政部紧跟领导,三下两下混个脸熟套上近乎,为自己升迁和为家人办事积累资源。只要有市委书记张保国和市长司马图参加的活动,晚报新闻部主任冯玉燕首先安排自己。想想在频繁的调研活动中,一个风姿卓然的少妇时不时点缀一下,那是何等的美妙。效果是明显的,据说,冯玉燕拟提拔为副总编,这与她经常在领导面前晃来晃去可以说不无关系。上行下效,大主任为自己的升迁忙碌,小记者就为自己和家人办事找这个局那个办,还真是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社会部涵盖法制民生,自然面对这样那样的问题,有这样那样的丑事,涉及这样那样的部门,怎样报道、报不报道就是一门学问,于是就有了改尾绞。改尾绞是江洲土话,意思就是先拿着你理亏软处,再胁迫你出钱消灾,说穿了就是讹诈。丑事说穿了就是一个人脸上的瘤子,谁都愿意花一笔钱把它除掉。许多单位为了消除负面效应,自然愿意拿钱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于一些记者来说,最关系那些丑闻线索,比如哪个商场卖假货、某食品含有害物质……对于他们来说,好像商人找到了一批好货源,接下来就是怎呀把它卖出一个好价钱。方子戈以往接待过多批改尾绞的记者,胆小的要个三千两千,胆大的狮子大张口喊个三万五万,但不管多多少少,总有斩获。由于官员力保位子,买方市场潜力巨大,卖方市场乐此不疲,就在一些记者心目中形成真正写稿子挣不来几个钱的观念而热衷于改尾绞吃诈钱。
专题部面对众多行业众多商家,这里开张那里庆典,还有这样那样的发布会,一天到晚跑都跑不过来。记者热衷于这样那样的活动。在这回总共那活动中,记者进入会场之前,一般应该先去签到,这时他们就会收到一个文件袋。秘密就在那个手提袋里。文件袋里一般装着相关的资料(有的还有拟好的新闻通稿),更重要的是,文件袋里还应该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数目不等的“毛伯伯”。这笔钱有个名称叫“车马费”,据说本意是用来给记者打车的。但有些时候,一笔“车马费”就足够他们打车绕这个城市一周了。江洲市对记者“车马费”红包标准少则两百,多则上千。记者领了红包,打打擦边球,写写软新闻,拿得多写得多,拿得少写得少或者干脆不写。在江洲市,房地产搞活动出手最大方,据说晚报专题部主任邓玫基本把房地产的活动都包了,连副主任罗霄亭一年也挨不着几次。
方子戈想,媒体江湖真是个“天桥把式”,形形色色,啥鸟都有,有真练的有光说的更有坑蒙拐骗的。
就这样胡吹海侃,已到下午5五点。侃侃而谈的胡有田抬手看看时间,大手一挥:“出发,找钱去!”
方子戈莫名其妙,旁边的白门生说:“跟着走就是,肯定有钱找。”
到了这个时候,方子戈只好跟着。大家上了三辆车,向江北区驶去。车是胡有田、柴强和叶华荣的,都是十多万的别克、现代和桑塔纳,看来这帮人改尾绞确实弄到了不少钱。
车子开到一个名叫“江洲精英教育培训中心”的培训学校,只见大约有四百多名学生分成八间教室在几位老师的辅导下认真地学习做作业。一行人走进教室,长枪短炮直往那些辅导老师身上招呼,那些老师立刻躲避着捂住脸庞往外逃,学生也吓得乱成一窝蜂。
方子戈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还没来得及掏相机,老师们已经跑得没有了踪影。
一个青年男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掏出烟四处散。大家也不接,胡有田甩出名片:“我是记者,喊你们陆校长来找我。”“大记者,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呀,有话好好说……”“蒙我?我只跟陆步轩谈。”说完,招呼大家撤出了教育培训中心。
发动汽车,胡有田招呼:“走,到富荣华大酒店。”方子戈心里一惊,妈呀!富荣华,四星级,看来胡有田要让人家 “大出血”!
到了富荣华大酒店,要了雅间,点好酒菜,胡有田给抽烟的人每人要了包中华,大家吞云吐雾地说笑开来。
这时,方子戈才明白,这个“江洲精英教育培训中心”的幕后老板是江北实验小学校校长陆步轩,江北实验小学的老师轮流到中心辅导并负责动员学生到中心接受辅导,老师上课五十元一节,其它收入中心与老师分成,据说中心共有五百多学生参加辅导。
说穿了这就是一个放学后的作业辅导吧,在江洲市也不少,只是其它辅导吧没有这个“江洲精英教育培训中心”做得那么露骨,多是暗中与动员学生来辅导的老师分成,而辅导老师多是请的社会人员。
现在很多家长没时间管孩子学习,有人有偿辅导孩子作业,这样每月出点钱,家长少操心,有更多时间搓麻喝酒谈生意,是许多家长求之不得的事情。当然,老师利用职权动员学生到某处接受辅导不对,但到哪不是交钱?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本身没什么大错也不好查证。
可“江洲精英教育培训中心”错就错在中心的辅导老师全是江北实验小学的在职教师。
遇到省教育厅出了明文规定,在职教师严禁校外“客串”任教,规定一出,胡有田这帮人就在江洲市四处寻觅,“江洲精英教育培训中心”就撞到了枪口上。
了解了这一切,方子戈借方便给江北区的信息中心主任迟瑞德发了短信:“胡有田弄江洲精英教育培训中心陆步轩”, 迟瑞德回:“知道。”
方子戈看到没有“谢谢”二字,心放了下来。方子戈最怕迟瑞德的短信中有谢谢二字。“谢谢”有时代表相反的意思,像迟瑞德这样多年的朋友如果给你说谢谢,就是关系疏远变得生分了,如果带个谢字,就说明他心生芥蒂了。方子戈参杂在这个事情里,有很多东西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不过一会还是得把事情说清楚为好。
回到雅间,胡有田正在接迟瑞德电话:“迟部长啊,你说远了,我两兄弟是哪跟哪啊!好,一会见。”打完电话,胡有田兴奋地叫:“兄弟伙些,成了。”
一会迟瑞德带着下午在培训中心出现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带眼镜的中年男子来了,不用说,眼镜是陆步轩。
介绍认识,一阵久仰久仰之后,大家坐定,上酒开喝。
几杯下肚,绕不过的话题到底还是提出来了。胡有田一本正经地说:“我只说三点,一是陆校长你作为校长开办教育培训中心是否恰当?二是采用与教师分成的形式利诱教师动员学生到中心接受辅导是否违规?三是你安排学校在职教师到中心任教是否乱权?陆校长呀,你是肥了私人,害了老师啊!”
方子戈在心里想,你别说,你还真的不能小看胡有田,3点句句实在,招招打七寸。陆步轩听完已经是面红耳赤。
“中心负责人是我,人也是我请的,出错在我……”青年男子急忙辩解道。
胡有田打断他的话,甩出一叠相片,竟然是陆步轩在培训中心的照片:“看来,你们是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了,没有拿到真凭实据,我们也不敢轻易动手。陆校长,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还该为老师们考虑呀!”
方子戈知道这最后一句才是实在的,三令五申在职教师不得校外有偿任教,如果教师真的遭受查处影响晋升晋级,不与陆步轩闹翻天才怪。
看到这情形,迟瑞德马上出来打圆场:“胡哥,人家陆校长来,就是想解决问题的。这样,大家都是老朋友,明人不说暗话,相信兄弟,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先喝酒先喝酒。”
继续喝酒,迟瑞德借故把胡有田和陆步轩叫了出去。一会三人回来,胡有田提杯与陆步轩相碰:“陆校长,刚才多有冒犯。不打不相识,今后有用得着兄弟伙些的地方,说一声就是。”
大家心照不宣,都提杯与迟瑞德、陆步轩和青年男子小关畅饮起来。这酒各人喝起来虽然滋味不同,但都表情热烈,好像多年的朋友聚会,气氛热烈,喜笑颜开,觥筹交错,箸筷纷纭,杯盘狼藉,风卷残云,饕餮之乐,乐不可支。
方子戈借喝酒的时机对迟瑞德说:“一会我给你说个事。”迟瑞德有些不解地望了望他。
饭后,名记支部的人嚷着去唱歌,陆步轩立刻电话在维多利亚歌城定了厅,一干人又向歌城涌去。
大家到了歌城,胡有田挨着给每人发信封:“每人两千,人家陆校长还是够意思,不要去骚扰了。”
发到方子戈面前时,胡有田说:“方大记者,这算我老胡给你到江洲来的见面礼。我胡书记还是耿直哈,以后有信息通声气,有钱大家赚,该出手时就出手,你有我有大家有嘛!”方子戈应道:“那是,那是。”
这帮人涌进个歌厅后,方子戈给迟瑞德发短信叫他和陆步轩出来一趟。二人出来之后,方子戈把信封递给陆步轩:“这两千块钱我不能要。”陆步轩一下懵了,以为方子戈要再生事端:“方记者,如果你觉得……”迟瑞德也疑惑地望着方子戈。
“陆校长,可能你误会了,我绝不会报道此事。两千块也是我大半个月的工资了,肯定不少。我和老迟是多年的朋友,不能为了两千块钱把朋友感情都整没了。老迟,你说是么?”方子戈诚恳地说。
迟瑞德看看方子戈又看看陆步轩,确认了后说:“陆校长,你要相信方记者,刚才就是他给我报的信。多年的朋友了,放心,他是想到大家都是朋友,你不要多想。把钱收好去对付那帮人吧!我与方记者聊聊。”
陆步轩接过钱,紧握方子戈的手,感激地说:“方记者,你这朋友我交定了。”方子戈说:“最好还是到江洲师范大学去请点老师吧,不要再让小学的老师去上课了。这帮人不来找碴,保不准另一帮人又来了。”“那是,我差点害了自己还害了老师。”说完急急地走进歌厅招呼那伙人去了。
等陆步轩一走,迟瑞德一拳打在方子戈肩头:“子戈,如果你今天收了钱,我还真不把你当哥们了。”
两人聊起来事情的来龙去脉,迟瑞德说陆步轩这人总体来还是不错,只是做事不是太灵光,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可以找他。没想到随意的一句话,还真应验了,后来方子戈还真的在陆步轩帮助下干成了大事,这是后话。
迟瑞德感叹:“宣传工作不好干,这两年都成救火队长了,防火防盗防记者,好在身边还有个记者不需防。”
方子戈在宣传部多年,救火的事情干了不少,当然知道此中滋味:“有些部门和单位平时不理宣传部,一出事了就想到宣传部了,难怪有些地方把宣传部叫做擦屎布。话又倒转来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如果没有短处,人家又奈你何?又何需宣传部去擦屎?”
聊了一会,迟瑞德告诉方子戈其实陆步轩给他们的是每人三千,给胡有田的是双份六千,没想到胡有田从每人身上扣了一千,实际他个人就得了一万五千。
“胡有田这人太黑了,久走黑路总要遇到鬼的。”方子戈没想到胡有田有那么损,越发看不起他。
有男有女,气氛本来就好,再加上美酒佳肴的作用,大家情绪很高。歌厅里,男记者搂着伴唱小姐群魔乱舞,省法制报的女记者封丹琳吊着培训中心的那个叫小关的缠绵。
这时的场景让人感受到生活就像一杯酒。穷人在这杯酒里做梦,富人在这杯酒里迷醉;女人在这杯酒里疯狂,男人在这杯酒里麻木;生活在这杯酒里融化,岁月在这杯酒里流逝。五光十色的酒,醉人的香水味,女郎迷人的笑,在四周弥漫开来,挑逗着人类的情欲
方子戈不太适应这种靡靡之音,打声招呼,独自走路回家。
华灯初上,真是岸上有个江洲水中有个江洲,相得益彰,美奂美仑,让人眼花缭乱。
江洲市这几年的变化很大。曾几何时,这座有着两千多年建城史的历史文化名城还沉醉在老祖宗留下来的遗产中不能自拔。太多的名人、太多的传说、太多的古迹,给它带来荣耀,也使它固步自封。在时代浪潮的“惊涛拍岸”中,这座古老的城市苏醒过来,容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到了夜晚,更是流光溢彩,整座城市变得温情而缠绵。
其实更让人乱的是现实,太多的诱惑犹如盛装的妖魅,挑逗着你的定力。
想到那帮人得到钱时兴高采烈、眼放绿光的丑态,方子戈想,大家都不是得道高僧,几个又有定力。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试想如果不是两千元,是两万元呢?自己还会拒绝吗?方子戈自问。胡有田他们铤而走险,还不是为了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道在哪里?在很多人眼中道是虚无的东西,谁能说得清!
就这样想着,走到江洲柳堤莺歌风景带,一个妖艳的女子凑过来:“帅哥,一个人呀?我陪你好吗?”方子戈一看,知道自己遇到“鸡”了。
柳堤莺歌风景带是江洲打造的四大风景带之一,本来是供市民休闲养身的地方,却不知几时成为性男色女“娱乐”的场所。
方子戈也不是清教徒,以往逢场作戏的事也没少做,但这样低劣的他还是没兴趣,立刻断然拒绝,妖艳女子骂骂咧咧地走开。放眼望去,柳影丛丛,人影绰绰,不知有多少是真情恋人,又有多少是钱色交易。
霓虹灯下有阴影,夜色中的江洲犹如一枚硬币,江洲美景的掩映下,又有多少自己还未看到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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