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日记:畅想及心灵短语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六 晴(秋高气爽) 我越来越喜欢独来独往了。拥抱孤独使我充实。在一个人的冥想世界里,痛苦和欢乐对我来说清晰而又朦胧。 我喜欢一个人到金沙江畔去散步或独坐。面对“逝者如斯乎”的滔滔江水,我的心灵常常被一种源于洪荒宇宙的神秘力量所攫,痉挛、颤栗,继而宁静。对时光流失的思悟使我时常陷入虚无的黑色渊谷中。 现在,我坐在漫长着一江褐水的金沙江畔,心思随着流水起伏不定。耳边是呼呼地吹向上游的江风,带着夏末秋初青草的干燥香味。小草和艾蒿在风中摇曳。江水平静的地方,被江风吹起层层凌乱的波纹。面对褐黄的江水,我想着它连着的遥远的雪山和大海。我这时多么像一颗无力的弹丸。而我是亢奋的,颤栗的。我被思悟的电流所击,向忘我的境界前进:绵远悠长的金沙江是一根弦,博大的土地是一张弓,而我,则是一颗小小的弹丸。我坐在江边,犹如箭在弦上。我将被射向何处?这大地之弓,江水之弦,将把我引渡到哪里?这江水,遥远的雪山是它的既往,透着历史久远的气息;迢遥的大海是它的将来,布满诱惑的波光;而我是它的现在,前途茫茫。 这是一条永恒的时间之河,人类在其中沉浮、游泳。站在时间的岸畔,注视打湿的双脚,我不知所措。而褐黄的时间之河,以不可抗拒、不可逆转的巨大威力,带着我十七岁的灵魂去浪荡漂泊。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一 晴 你的心仍然被无聊的虚荣所控制。那种如轻烟似的虚荣你应该弃之如蹩履。你应该生活得自由自在,淡薄潇洒。我被虚伪的迷雾所笼罩。在世俗的人群中,我无法表里如一,这是我的痛苦之一。可我为什么一定得表里如一呢? 只有孤独和寂寞的时候,你才能摆脱窒息的世俗人生,完成你想象的超越和灵魂的博大。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三 晴 当一切生命的结局已被你洞悉清楚,虚无的迷雾便堆积在你的面前。那些诗歌距离缪斯很远也很近。 人类是否在进行永无休止的自我欺骗。 用心灵哭泣的东西,没有排泄物具体。 当我把我的血肉掏空,只留下一副皮囊,我的灵魂才能远远地超脱于世俗人生之上,没有恐惧,没有狂热……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五 阴 现实的世俗的浮沫在我耳边轻轻地摇晃,它能给我些什么呢? 未来的日子那么漫长,你会遇到些什么呢?你无法想象。谁能想象呢?在人类庞大的系统里,在宇宙无限的胸怀中,单个的人是多么的渺小!ffice ffice" />
…… 心灵的悟力在每一瞬间告诉我们诸多真理。 你苦苦地在对人类及自身的生存的探索中生活。别人毫无顾忌、无知无觉、悠哉游哉、任其自然地生活。 哪种生活更好呢? 哪种生活更不好呢?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日 阴 我已经开始厌倦人类的世俗生活了。那些被世俗利益熏红的眼睛和烤焦的嘴脸多么讨厌啊!有时,我真想用一颗原子弹把地球毁了。以前,看到人群间的那些流血和战争,我心里涌起多么深厚的怜悯。可现在,我却像在看一出猴戏。我已经被深大的怜悯击垮了。 人类像猴子一样好玩。——这其中有我!
五 日记: 诗. 老鼠. 人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日 雨 今天我的日记是别人的一首诗。它是我心灵的声音。 起 程 (瑞典)海顿斯坦 我已站在一座桥上, 它从尘世通向一个陌生的地方, 曾经是这么近的处所, 现在已变得十分遥远。 下面,一如从前,人们在 互相吹捧,相互指责, 为战事锻制他们的刀剑。 可是现在,我懂了, 即使面对敌人的盾牌, 也要阐明真实而崇高的信念。 不再有狂乱的生活使我晕眩, 我孑然一身,清静孤单。 四周肃穆.、严峻,如冬日的寂静, 忘了自我,我自由自在举步向前, 我踢掉鞋子,扔开手杖, 一身轻松地走了,因为我不愿, 让尘埃把这洁白如雪的纯净世界污染。 在我下面,人们很快就会, 把一具难看的尸体抬往墓地, 嘴里还咕哝着一个名字—— 这名字许久以前曾是我的。 在此之前和之后,我在纸上,写下你的名字——海顿斯坦。并且重复——海顿斯坦,——我的亲人。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五 晴 现在,窗外是茫茫黑夜。那白天辽阔无垠的天空,已经不复存在,黑夜使它一无所有。我目所能及的,是被教学大楼的灯光照射得影影绰绰的屋顶和朦胧隐约的树影。但就是这些东西,我也知道它们内涵丰富。那影绰的屋顶上是有时候很美丽的碧瓦——我们远古的祖先是什么时候开始制造它们的呢?——我们的祖先也许不会象他们的后代那样一味地挣钱,但却能制造这些必不可少的瓦片——现在制造瓦片的都是低等人了——这长期艰苦劳作的祖先们的智慧果实成了现在低等人的谋生武器之一。瓦片是用埋藏得很深的田泥制成的,田里的沃土因为长年累月超长期的浸泡,在几尺以下就是一滩好泥。就是这些绵软的淤泥制成了遮风挡雨的瓦片。现在,静静的夜色中,构成这些瓦片的无数的原子正在旋转——这是它们特殊的舞蹈——它们在无限的时间的河流里舞蹈,周而复始,时间在它们中不是飞快地流逝,而是停滞不动——对它们来说确实是如此——可是属于人类的时间、一切生物的时间,甚至,地球的时间,都在飞快地流逝着,很快,几千年过去了,几万年过去了,原子们仍在无休止地舞蹈、幸福地旋转。虽然现在,蛀虫们在它们身边蠕动,老鼠们在它们身边横冲直撞且得意忘形。它们的沉默是对这些有生命的东西的嘲笑,包括我,这个握笔疾书的怪物。这些有生命的东西(包括我)是那么自以为是,不仅在同类面前耀武扬威,而且以结果同类的生命为乐。难道上帝(造物主?女蜗?)赋予你们生命,就是让你们制造灾难么?就是让你们自高自大不可一世压制别人老子天下第一么?难道造物主制造你们并赋予你们生命、给予你们或多或少的智慧、才能,不是让你们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认识这个世界,从而改造这个世界么?你们忘记了你们的使命,忘记了你们的东家。你们以为你们就可以永恒就可以永远走上坡路么?终有一天,当你们恶贯盈门的时候,伟大(?)而永恒的造物主是会收回你们的生命的。当然,瓦片的原子们透露的休息,蛀虫,老鼠,蜈蚣们是不会明白的。但是,人,与前面这些小东西一样有生命的人,也能用他们的大脑感受到这些吗? 时间之河继续流淌,人依然在瓦片下干一些勾当。树木一样发芽,并在风中自在地摇晃;空气有时清新,有时浑浊;雪山闪着智慧的光,诉说人世绵长忧伤的历史;小片美丽的风景依然美丽。时间的河流依然象史书的文字慢慢流淌,波澜也倒是有的,但在宇宙偌大的怀抱里,这些,就象平滑玻璃上的不平,须用显微镜才能看见。或贫瘠或富饶的土地,依然负载对人类来说惊心动魄的历史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缓慢爬行。 老鼠和人类,看我的目光,多么奇怪。
六 消解之一:作者的迷惘 小说写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把在写小说中困扰我的问题向读者说明一下,以便使读者更能理解我的小说,并原谅我的才疏学浅。 首先说明一下我的真实身份。我是小说主人公的哥哥,我姓魏名染,我的电子邮箱是weiran@163.com。写小说的人都知道,把最亲近的人写进作品,是犯了写作的大忌的,它注定你永远写不出充满灵气的作品。但我写小说的念头一起,便不可收拾,也顾不了那么多。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写下去。写到这里之前我回头浏览了一下我的文字。我发现我在不知不觉中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那就是:我把弟弟的日记原原本本地抄录下来,从而完全忽略了弟弟日记本身的局限和它作为日记的真实性,这种真实如果毫不修饰地披露出来,将会对我们的社会人心产生某种不利影响——这是我以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同时,从文学的角度考虑,弟弟的日记构成小说的主体有一个明显的不足,那就是,它太注重心灵对现实的反映、对宇宙人生的思考,而忽略了对自己所处的现实环境的真实描摹。当然,弟弟是写日记,写他心灵的真实历程和感受,他不可能顾及太多的文学技法,他只是让自己的心灵袒露出来,那怕鲜血淋漓。可是,作为小说作者,我当然要考虑这些。于是我开始思度:如何在弟弟的日记中加入某些我认为的现实因素,以及如何遮掩弟弟日记中的某些过激之词。我开始着手这项艰难的工作。我感到力不从心。我使弟弟的日记面目全非、不伦不类之后便油然而生愧疚之情。我觉得我很不义。我为了我的劳什子小说不惜抹杀弟弟心灵的真实性,不惜把弟弟渴望真实的心灵涂抹得虚假、做作。面对弟弟的灵魂,我无地自容。 我处在两难的境地:一边是弟弟真实而血气丰沛的心灵,一边是文学固有的技法和社会世俗。在小说的写作过程中,我在两者之间徘徊、游移。为此,小说的写作曾一度中断。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因没有新鲜血液的输入,小说初稿原本生机勃勃的肌体开始萎缩、衰败。面对日渐丧失生气的小说初稿,我一筹莫展。这时,弟弟的日记拯救了这篇小说。就在小说生命行将结束的时候,我重新翻阅了弟弟的日记。弟弟渴望真实、厌恶做作、尊崇真理的激情再一次深深地感动了我,我蓦然想起,我欲写这篇小说的最初冲动,就是源于弟弟的这种激情,就是想向外界展示一个活生生的心灵世界。 于是我重新提起笔,文字重新沿思绪之河顺流而下。现在,我觉得弟弟日记中的一些悲天悯人的过激之词的存在是如此自然、如此合情合理。我想,纵然它对我们的社会人心产生某种正的或负的影响,那又有什么呢?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当然,我仍不得不考虑日记本身所固有的在文学方面的局限。它对现实环境的摹写实在太少了,而且有逻辑混乱的地方。是的,传统的读者需要某中产生人物的现实土壤,他们喜欢明白晓畅有情节有悬念的故事。但我想,它本身就是一个世界了,且有另一世界的投影,我也就无须把另一世界原原本本地搬到读者面前。 我想,读者诸君能够理解我的选择,并能对我的处境施舍一颗同情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