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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一个少年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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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6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个少年的死fficeffice" />

 

一 过去式
  

我说的是我弟弟,我的亲弟弟。认识我们的人都说,我们长得像。弟弟死得很年轻,甚至连这都算不上。那年他虚岁十八。也就是说十七岁过了十八岁还未到。那年我二十二岁。母亲是在生我三年后才怀上他的——爸爸在那个灾难的年月没等我从母亲的肚子里拱出来便外出谋生了,三年后才回来。在我四岁的时候弟弟出世了。弟弟的降生很不顺利——难产。弟弟出生时很不知趣,他让管排泄的臀部先出来,而不是管体面的头部。我想弟弟的古怪便是从出世那天开始的。
  他一出世就给人类某种大胆而辛辣的讽刺。当然这是我的臆想。事实上,那天若不是遇到一个打成右派下放农村的妇产科医生,我妈和我弟弟便有可能只有一个活在世上。我现在穿越时光的岩层遥望弟弟出生时的情景,看到一个有趣的画面:在一个荒僻的山村,弟弟被一双城里人的手(这双手曾经多么细嫩)接到了月亮底下。在现在看来,这种历史的蒙太奇是很特别的:一双城里人的手和一个荒僻山村的婴儿臀部。而现在,这种奇特的组合恐怕再难见到了。所以,在我的感觉中,这画面弥漫着一种温情。
  言归正传,还是说我的弟弟。这个出生在夜晚的男孩。
  弟弟的童年和少年在我的记忆里很淡薄,只是依稀散发出一股猪草的清香。在童年和少年时代,弟弟给我的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沉静——沉默、寡言而安静。弟弟是个乖孩子,弟弟和我都长得稍大点后妈常向我提起这一点。我也毫不怀疑,弟弟是个乖孩子。弟弟在我们这一家人的记忆中,除乖巧外,便是他的童稚理想、愿望和偶尔的妙语。每当母亲向我们提起这些的时候,我们几个做哥姐的总是忍俊不禁。
  弟弟说:“我长大了开拖拉机,爸爸回来坐我的车子。”
  那时爸爸在公社农经站担任辅导会计,每次回家都是用那两只肉脚板量完几十里的路程。爸爸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又是孔孟之道的继承者,他对儿女的管教严厉而又温情四溢。所以弟弟把他最初的理想和最纯真的愿望与爸爸的工作紧密联系起来。家人每说到此,爸爸只是在严厉中露出一点笑,以示共鸣。
  弟弟说:“爸爸是医生,妈妈是太医,好得你们给我医啊。”
  妈妈每次重述这句话时,总是把“我”字拖得很长,然后心满意足地笑。这是弟弟在一次重感初愈后说的由衷的感谢话。妈妈一直都铭记在心。(顺便提一句,爸爸在担任公社辅导会计之前曾是赤脚医生。)
  我能想象弟弟拖着久病初愈后的瘦弱身条说这句话的情景,它总给我某种温馨感,使我受益终生。我现在想,弟弟那时是多么高兴拥有生命啊。
  所有迹象都表明,弟弟比我们几个哥姐都聪明,但并不好学。弟弟从小学到初中,再到考上中专,从来没见他有某种刻苦的迹象。但弟弟的成绩总是班级的第一名。弟弟除了在学校看他的课本,在家里总是看课外书。那是弟弟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家里的课外书比较少,弟弟只能把爸爸的《党员文摘》、《半月谈》拿来反反复复地看。也不知他看到了些什么。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苏联无产阶级革命作家高尔基的《在人间》,竟然彻夜不眠地看。他说,哥,这本书好,我看了五遍。
  这与后来弟弟向我提起的尼采、弗洛依德、普鲁斯特、萨特、卡夫卡什么的形成了某种对峙。这是后话。
  弟弟很轻松地度过了在我们印象中颇为淡漠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地区(那时还不是市)的一所中专学校。他毫不犹豫地成了我的师弟,与他最初朦胧的愿望背道而驰。
  而我在他入校前两个月,便以一个兄长和学长的身份离开了那所我生活了四年弟弟也要生活四年的学校。
  
   

二 信件和死讯
  
  那是一九八九年夏末秋初的时候。那个夏天我们的共和国经历了一场迟早要来的严峻考验。我是诚惶诚恐地走出学校大门的。卷起铺盖回到家后足足等了两个月,才接到卫生局的分配通知。虽然我在那个夏天没有干威胁共和国的事情,但我的分配同样受到了影响。我被分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偏僻小镇的卫生院上班。在此之前,弟弟也足足等了两个月,直到学校新生报名截止的前一天,才接到那姗姗来迟的录取通知书。于是全家上下便火烧火燎地为弟弟准备日用杂物,从下午一直到深夜。第二天天不亮,我就带着弟弟乘上早班车到二百多里外的学校去报到。
  后来,弟弟便一个人在学校和家之间赶来赶去。我的单位离家远,很少回家,就很少和他见面。寒暑假时,他虽放假,但我还是上班,领那可怜的不到二百元的工资。偶尔回家,总听妈说:弟弟变了,经常回家不是死眉懒眼,就是冒火冲天,还抽烟,说也说不听。这时爸爸已调到另一个县工作,对弟弟的教育像我一样——鞭长莫及。听到以前乖乖的弟弟变成这样,我不禁有点恼火:每月给你七八十元读书,你就这样堕落、变坏么?
  我给弟弟去了封挂号信,以兄长和过来人的身份教训了他一顿。
  他回信说:“你认为好好地学就能找到好单位吗?你当初在学校不是期期拿三好学生、优秀团员么?——可是你现在却在那个偏僻的地方拿每月一百九十八元的工资。哥,你是不了解我的,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样。现在这个世道已经变了,不可救药了。不过,请你相信,我并没有堕落,也没有变坏。我仍然是正直的、善良的,甚至疾恶如仇。可是我无法改变这个已经开始堕落的、腐烂的时代。不知你看清楚没有,在我们的社会中,在一派灿烂的华光下,有多少肮脏在生长繁殖啊!我所以抽烟,是因为我苦闷、困惑。苦闷、困惑,你懂吗?算了,我知道你已经麻木了、僵了……
  “祝你再长一级工资。”弟弟最后写道。
  弟弟的回信使我生气。我觉得兄长的尊严被侵犯了。我不再与他通信。
  
  弟弟的死讯是通过一根电话线传递而来的。那天我正在玩麻将——到这里后,我就和同事们学起了玩麻将,并且赌钱。我在输赢中打发着我的日子。那天,听说有我的电话,我不耐烦地推开麻将后便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七斤死了!”她说。
  七斤是我弟弟的小名。七斤的死讯使我在那一瞬间凝固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消息是那么突然。我几乎被打倒。当我问妈七斤是咋死的时,电话线那头已经没有声音了。我想妈已经虚脱在电话机旁了。

我赶回家,妈已经虚脱得不行,且又老了许多。失子之痛在她的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她告诉我,七斤是被坏人杀死的,明天就要火葬,学校通知家属快点去。我想一个人去,叫妈别去。妈抹着眼泪,执意要去,她说她要最后看七斤一眼。我同意了。我和妈赶到了学校,学校的领导向我们讲述了弟弟在公共汽车上如何见义勇为、如何被歹徒捅死的经过。弟弟的尸体就停在附近医院的太平间。我们到医院去看弟弟的遗体。这时爸爸已从外县赶了回来。他看上去也苍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发连成了片。
  弟弟的遗容很整洁。化装师已经为他准备了去另一个世界的美好形象(仿佛他还要去那里找女朋友)。只是右脸上那条约五寸长的伤口和左眼眶浓重的淤血无法使他完好如初。站在平静地躺在水泥桌上的弟弟身边,妈意外地停止了抽泣,伸出她那瘦骨嶙峋的手,轻轻地把弟弟那微皱的眉头扒开。这时爸爸走过去,用手抚着弟弟的头顶,说:“难为你了,孩子。”
  走出太平间的时候,我回头最后看了弟弟的尸体一眼,看见他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
  火化过后,学校把弟弟的一箱书,几个日记本交给了我。我带着它们,和妈一起,离开了我和弟弟读过书的城市。回家后,妈病了,是支气管肺炎。我把妈送到医院,托个熟人找了张病床,住了下来。一边陪伴着日益消瘦的妈,一边读着弟弟写的几大本日记。夜深了,窗外下着雪粒子,“沙沙”地响。我帮妈掖好被子,用一张纸把灯罩起来,让那淡黄色的光只照着我看日记的地方。
  弟弟日记的文字像一群群黑色的蚂蚁,在那淡黄色的灯光中慢慢爬行。
  
  三 日记:受创与迷路
  
  89年某月某日 阴冷 星期日
  
  我经过两百多里的颠簸终于到了我即将生活四年的地方。走入这所学校,我像进了迷宫。我像一个木偶,跟着哥哥左转右转到了新生报名处;然后右转左转找到了宿舍。哥哥放好行李,铺好床,便赶下午的班车回去了。我感到疲倦,便倒在床上休息。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沸沸扬扬静不下来。我觉得我应该看看这座我初来乍到的城市。我走下宿舍楼,准备到街上去,可我想不起我是从哪里进来的。于是我沿着学校边缘边走边看,每走到一个像门的地方,我便走过去,一看,却是个死角。我不好意思问别人。我想,如果我去问一个同学:到外面去的校门在哪儿?”——这有多难堪啊。于是我硬着头皮继续往外走。这时正是吃午饭时间,活蹦乱跳的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从我身边走过,偶尔有人奇怪地看我一眼,我觉得自己仿佛成外星人了。经过这一折腾,我便不想出去了。于是径直穿过操场,向宿舍楼走去。我走到宿舍楼底,刚要上楼,突然发现校门就在离楼梯不远的斜对面。
  我兴奋地朝校门外走去。刚走到校门口,看见外面熙来攘往的人流,却忽然觉得没趣,不想上街了。于是便回到宿舍,躺到床上,忽然睡意袭来,便沉沉睡去。
  睡中无梦。
  
  89年某月某日 阴冷 星期三
  
  今天,我才发现我刚从远古的某个年代回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
  今天,我被三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地痞打了。中午,我和我班的几个同学到操场上打蓝球。正打得来劲,从校门外走进几个穿着花哨的半大男孩。他们不请自到地加入我们打球的行列。他们把我们班新买的篮球使劲朝地上摔、使劲朝蓝板上砸,然后发出童稚的尖利的叫声,并用挑衅的目光盯我们。我的几个同学见不妙,便走掉了。只剩下我,他们便更放肆了。我无法忍受班里的篮球在他们的手里被糟践,看准机会抱了球便朝宿舍楼跑。
  “ 日你妈把球搁斗!”
  随着这声童稚的叫骂,我听到后脑勺上“橐”的一声,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一摸,黏黏的,是血。我慌了,跑得更快。可是我在上楼梯时摔倒了。我还没爬起来,三个半大男孩便把我围住了。接着我感到我的脸上、身上被一下一下地撞击。最后我趴到了地上。我背上被狠狠地踹了一鞋跟之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便离我而去。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把我扶起来,送到学校的医务室。在医务室的玻璃镜子里,我看到了我像猪八戒一样肥胖的脸。它色彩斑斓。
  晚上,抚着脸上的疼痛,我哭了。
  今天我十六岁。
  今天我对我说:你想拯救人类的幻想被彻底粉碎了。鲁迅、托尔斯泰,你们都是最后的灯。
  
  90年某月某日
  
  从今天开始,我将进入哲人的玄想世界。对世俗,我已失去了根本的兴致。我为我感到遗憾,在蒸蒸日上的人类前途中,我成了厌世者。我觉得我的精神离人类越来越远了,我已经远离了我的师长和同学,在玄想的世界里面对人类的丑态,我可悲地自得其乐。我让自己站在人类的对立面,站在务实的对立面,坐在形而上的莲台中。我成了人类的叛徒和孽障。
  我别无选择。我被一条不可知的血脉贯通。我是在一条条没有码头、没有船只的河流上漂流。所有的这一切,仍不能把我排除在人类之外。我仍是人类的一员。在人类思想的瀚海里,我悠然地遨游,同时遭受来自世俗的伤害。在孔孟的国度,我比真正的基督徒更能超脱。可是,挑花源的美丽花朵已经被无情的时间河流湮灭了。
  我将怎么做呢?在红尘和净界之间,在物质和形而上之间。我将怎么做呢?我用青春的激情,远离时代,远离人类,远离世俗的心脏,在孤寡的氛围中疯狂地乱撞乱碰,用自己远离人间烟火的思想之刃,去割据、撕扯人类身上易碎的华丽虚假的外衣,在虚无的黑洞里品尝、咀嚼由此而来的痛苦和快乐!
  
  

川鬼文集:http://blog.sina.com.cn/chuangui 冬眠,是为了在下一个春天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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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6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日记:畅想及心灵短语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六 晴(秋高气爽)
  我越来越喜欢独来独往了。拥抱孤独使我充实。在一个人的冥想世界里,痛苦和欢乐对我来说清晰而又朦胧。
  我喜欢一个人到金沙江畔去散步或独坐。面对“逝者如斯乎”的滔滔江水,我的心灵常常被一种源于洪荒宇宙的神秘力量所攫,痉挛、颤栗,继而宁静。对时光流失的思悟使我时常陷入虚无的黑色渊谷中。
  现在,我坐在漫长着一江褐水的金沙江畔,心思随着流水起伏不定。耳边是呼呼地吹向上游的江风,带着夏末秋初青草的干燥香味。小草和艾蒿在风中摇曳。江水平静的地方,被江风吹起层层凌乱的波纹。面对褐黄的江水,我想着它连着的遥远的雪山和大海。我这时多么像一颗无力的弹丸。而我是亢奋的,颤栗的。我被思悟的电流所击,向忘我的境界前进:绵远悠长的金沙江是一根弦,博大的土地是一张弓,而我,则是一颗小小的弹丸。我坐在江边,犹如箭在弦上。我将被射向何处?这大地之弓,江水之弦,将把我引渡到哪里?这江水,遥远的雪山是它的既往,透着历史久远的气息;迢遥的大海是它的将来,布满诱惑的波光;而我是它的现在,前途茫茫。
  这是一条永恒的时间之河,人类在其中沉浮、游泳。站在时间的岸畔,注视打湿的双脚,我不知所措。而褐黄的时间之河,以不可抗拒、不可逆转的巨大威力,带着我十七岁的灵魂去浪荡漂泊。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一 晴
  你的心仍然被无聊的虚荣所控制。那种如轻烟似的虚荣你应该弃之如蹩履。你应该生活得自由自在,淡薄潇洒。我被虚伪的迷雾所笼罩。在世俗的人群中,我无法表里如一,这是我的痛苦之一。可我为什么一定得表里如一呢?
  只有孤独和寂寞的时候,你才能摆脱窒息的世俗人生,完成你想象的超越和灵魂的博大。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三 晴
  当一切生命的结局已被你洞悉清楚,虚无的迷雾便堆积在你的面前。那些诗歌距离缪斯很远也很近。
  人类是否在进行永无休止的自我欺骗。
  用心灵哭泣的东西,没有排泄物具体。
  当我把我的血肉掏空,只留下一副皮囊,我的灵魂才能远远地超脱于世俗人生之上,没有恐惧,没有狂热……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五 阴
  现实的世俗的浮沫在我耳边轻轻地摇晃,它能给我些什么呢?
  未来的日子那么漫长,你会遇到些什么呢?你无法想象。谁能想象呢?在人类庞大的系统里,在宇宙无限的胸怀中,单个的人是多么的渺小!fficeffice" />

……
  心灵的悟力在每一瞬间告诉我们诸多真理。
  你苦苦地在对人类及自身的生存的探索中生活。别人毫无顾忌、无知无觉、悠哉游哉、任其自然地生活。
  哪种生活更好呢?
  哪种生活更不好呢?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日 阴
  我已经开始厌倦人类的世俗生活了。那些被世俗利益熏红的眼睛和烤焦的嘴脸多么讨厌啊!有时,我真想用一颗原子弹把地球毁了。以前,看到人群间的那些流血和战争,我心里涌起多么深厚的怜悯。可现在,我却像在看一出猴戏。我已经被深大的怜悯击垮了。
  人类像猴子一样好玩。——这其中有我!

 

  
  五 日记: 诗. 老鼠.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日 雨
  今天我的日记是别人的一首诗。它是我心灵的声音。
   起 程
   (瑞典)海顿斯坦
  
  我已站在一座桥上,
  它从尘世通向一个陌生的地方,
  曾经是这么近的处所,
  现在已变得十分遥远。
  
  下面,一如从前,人们在
  互相吹捧,相互指责,
  为战事锻制他们的刀剑。
  可是现在,我懂了,
  即使面对敌人的盾牌,
  也要阐明真实而崇高的信念。
  
  不再有狂乱的生活使我晕眩,
  我孑然一身,清静孤单。
  四周肃穆.、严峻,如冬日的寂静,
  忘了自我,我自由自在举步向前,
  我踢掉鞋子,扔开手杖,
  一身轻松地走了,因为我不愿,
  让尘埃把这洁白如雪的纯净世界污染。
  在我下面,人们很快就会,
  把一具难看的尸体抬往墓地,
  嘴里还咕哝着一个名字——
  这名字许久以前曾是我的。
  
  在此之前和之后,我在纸上,写下你的名字——海顿斯坦。并且重复——海顿斯坦,——我的亲人。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五 晴
  现在,窗外是茫茫黑夜。那白天辽阔无垠的天空,已经不复存在,黑夜使它一无所有。我目所能及的,是被教学大楼的灯光照射得影影绰绰的屋顶和朦胧隐约的树影。但就是这些东西,我也知道它们内涵丰富。那影绰的屋顶上是有时候很美丽的碧瓦——我们远古的祖先是什么时候开始制造它们的呢?——我们的祖先也许不会象他们的后代那样一味地挣钱,但却能制造这些必不可少的瓦片——现在制造瓦片的都是低等人了——这长期艰苦劳作的祖先们的智慧果实成了现在低等人的谋生武器之一。瓦片是用埋藏得很深的田泥制成的,田里的沃土因为长年累月超长期的浸泡,在几尺以下就是一滩好泥。就是这些绵软的淤泥制成了遮风挡雨的瓦片。现在,静静的夜色中,构成这些瓦片的无数的原子正在旋转——这是它们特殊的舞蹈——它们在无限的时间的河流里舞蹈,周而复始,时间在它们中不是飞快地流逝,而是停滞不动——对它们来说确实是如此——可是属于人类的时间、一切生物的时间,甚至,地球的时间,都在飞快地流逝着,很快,几千年过去了,几万年过去了,原子们仍在无休止地舞蹈、幸福地旋转。虽然现在,蛀虫们在它们身边蠕动,老鼠们在它们身边横冲直撞且得意忘形。它们的沉默是对这些有生命的东西的嘲笑,包括我,这个握笔疾书的怪物。这些有生命的东西(包括我)是那么自以为是,不仅在同类面前耀武扬威,而且以结果同类的生命为乐。难道上帝(造物主?女蜗?)赋予你们生命,就是让你们制造灾难么?就是让你们自高自大不可一世压制别人老子天下第一么?难道造物主制造你们并赋予你们生命、给予你们或多或少的智慧、才能,不是让你们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认识这个世界,从而改造这个世界么?你们忘记了你们的使命,忘记了你们的东家。你们以为你们就可以永恒就可以永远走上坡路么?终有一天,当你们恶贯盈门的时候,伟大(?)而永恒的造物主是会收回你们的生命的。当然,瓦片的原子们透露的休息,蛀虫,老鼠,蜈蚣们是不会明白的。但是,人,与前面这些小东西一样有生命的人,也能用他们的大脑感受到这些吗?
  时间之河继续流淌,人依然在瓦片下干一些勾当。树木一样发芽,并在风中自在地摇晃;空气有时清新,有时浑浊;雪山闪着智慧的光,诉说人世绵长忧伤的历史;小片美丽的风景依然美丽。时间的河流依然象史书的文字慢慢流淌,波澜也倒是有的,但在宇宙偌大的怀抱里,这些,就象平滑玻璃上的不平,须用显微镜才能看见。或贫瘠或富饶的土地,依然负载对人类来说惊心动魄的历史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缓慢爬行。
  老鼠和人类,看我的目光,多么奇怪。
    

六 消解之一:作者的迷惘
  
  小说写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把在写小说中困扰我的问题向读者说明一下,以便使读者更能理解我的小说,并原谅我的才疏学浅。
  首先说明一下我的真实身份。我是小说主人公的哥哥,我姓魏名染,我的电子邮箱是weiran@163.com。写小说的人都知道,把最亲近的人写进作品,是犯了写作的大忌的,它注定你永远写不出充满灵气的作品。但我写小说的念头一起,便不可收拾,也顾不了那么多。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写下去。写到这里之前我回头浏览了一下我的文字。我发现我在不知不觉中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那就是:我把弟弟的日记原原本本地抄录下来,从而完全忽略了弟弟日记本身的局限和它作为日记的真实性,这种真实如果毫不修饰地披露出来,将会对我们的社会人心产生某种不利影响——这是我以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同时,从文学的角度考虑,弟弟的日记构成小说的主体有一个明显的不足,那就是,它太注重心灵对现实的反映、对宇宙人生的思考,而忽略了对自己所处的现实环境的真实描摹。当然,弟弟是写日记,写他心灵的真实历程和感受,他不可能顾及太多的文学技法,他只是让自己的心灵袒露出来,那怕鲜血淋漓。可是,作为小说作者,我当然要考虑这些。于是我开始思度:如何在弟弟的日记中加入某些我认为的现实因素,以及如何遮掩弟弟日记中的某些过激之词。我开始着手这项艰难的工作。我感到力不从心。我使弟弟的日记面目全非、不伦不类之后便油然而生愧疚之情。我觉得我很不义。我为了我的劳什子小说不惜抹杀弟弟心灵的真实性,不惜把弟弟渴望真实的心灵涂抹得虚假、做作。面对弟弟的灵魂,我无地自容。
  我处在两难的境地:一边是弟弟真实而血气丰沛的心灵,一边是文学固有的技法和社会世俗。在小说的写作过程中,我在两者之间徘徊、游移。为此,小说的写作曾一度中断。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因没有新鲜血液的输入,小说初稿原本生机勃勃的肌体开始萎缩、衰败。面对日渐丧失生气的小说初稿,我一筹莫展。这时,弟弟的日记拯救了这篇小说。就在小说生命行将结束的时候,我重新翻阅了弟弟的日记。弟弟渴望真实、厌恶做作、尊崇真理的激情再一次深深地感动了我,我蓦然想起,我欲写这篇小说的最初冲动,就是源于弟弟的这种激情,就是想向外界展示一个活生生的心灵世界。
  于是我重新提起笔,文字重新沿思绪之河顺流而下。现在,我觉得弟弟日记中的一些悲天悯人的过激之词的存在是如此自然、如此合情合理。我想,纵然它对我们的社会人心产生某种正的或负的影响,那又有什么呢?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当然,我仍不得不考虑日记本身所固有的在文学方面的局限。它对现实环境的摹写实在太少了,而且有逻辑混乱的地方。是的,传统的读者需要某中产生人物的现实土壤,他们喜欢明白晓畅有情节有悬念的故事。但我想,它本身就是一个世界了,且有另一世界的投影,我也就无须把另一世界原原本本地搬到读者面前。
  我想,读者诸君能够理解我的选择,并能对我的处境施舍一颗同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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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日记:入与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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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某月某日 星期一 雨、冷
  我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特别在思想上。我被一种情绪俘虏并控制已经过了一年。这一年我激情充沛、脑袋发热。这一年,我的精神和肉体都是在狂热中度过的。这一年,我把我所有的精力不留一丝一毫地全部用来过我的内心生活,幻想的、狂热的内心生活。我与人类神秘的力量对话。我被折腾得精疲力竭醒过来,开始把我的目光分一部分给外界。也许,对外界来说,它不需要我,但对我来说,我需要外界。我需要外界,就象孩子需要母亲,小草需要大地。
  我说我已经厌倦了人类。那是我心灵受伤后的气话。事实上,只要我不自杀,不因为意外事故而死亡,我是无法真正地厌倦人类的。因为我必须借助人类的物质创造来完成我肉体的生存。人类啊,可爱而可恨的人类,我与你和解吧。
  我爱你们啊!
  我已经受不了玄想世界和你们的夹击了。让我出来吧,让我躲进你们温暖的怀抱吧。
  我爱你们。
  
  90年某月某日 星期三 阴冷
  人类,我总算回到了你们温暖而微寒的怀抱。可是我能干什么呢?
  我在你们办的学校里读书,学习关于人体的知识,和你们的同类——我的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做功课,听讲,看你们同类的尸体,然后吃饭、睡觉,有时打打篮球,逛逛街,看看市井。我这样做着,使劲模仿着你们的生活,使劲恢复我原来生活于你们中时的习惯。开始,我学得不好,受到白眼,遭到嘲笑和轻蔑。后来,我和你们中的很多人成了朋友,他们都说我其实一点也不孤傲,相反,还易于接近。我和他们成为朋友后,便常和他们吹牛,聊天,谈一些生活中、学习中的话题,有时也把话题扯到萨达姆、布什、梅杰等人身上,有时甚至扯到你们讳莫如深的性,也拿它开开玩笑,这时我和他们便都笑得特别响。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开始觉得生活越来越没有色彩,越来越乏味了。我越来越讨厌那些毫无新意又无聊透顶的话题,对以前能引起我开怀大笑的性玩笑,现在我深恶痛绝。它们的新鲜感渐渐继而彻底丧失。我不喜欢聊天了,我又爱上了沉默,我又爱上了幻想和阅读。我与我原来的世界就要重新沟通了!
  我想,这是神灵的召唤吧。
  
  91年某月某日 星期六 晴
  
  人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厌倦了你们单调、枯燥的日常生活。也许,是你们日常生活中的有色彩的、神奇的一面被某种东西掩盖了,使我不能发现;也许,是我长期沉溺于幻想世界已使我对你们日常生活的感觉迟钝了。总之,我觉得,学习,吃饭,睡觉,偶尔的娱乐,重复的工作构成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是使人厌倦的。
  那么,我何不听任神灵对我的召唤呢?我何不重新回到那上叩天阍、下指黄泉、纵横数万里的自由、神奇、美妙的幻想世界呢?
  
  
  八 日记:关于爱情
  
  91年某月某日 星期一 晴
  日子过得真快。近段时间来,我一边继续完成我的学业和日常生活,一边一如既往地沉溺于我的幻想之中。我与我的同学们渐渐少了来往,同学们也不在拉我侃大山、吹牛了。我一个人沉溺在幻想的情境中,与已逝未逝的智者们在夜空中对话,同时也与自己的内心交谈。这时,我莫名其妙地爱上了一个比我低一年级的女孩子。在人类中我属于迟熟的那一群。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爱上她的?我想,我把她很自然地纳入我的幻想世界中了。我常到金沙江畔去散步,为了能够自由地幻想。在散步的过程中,我一边和头脑中的各色人物交谈,偶尔也看看外界的风物。有几次,一张宁静的面庞滑入我的视野。在一张张平板的、欲望的嘴脸中,这张脸给我一种突兀的印象。每次,她总是以一种恬静、淡泊的情致从乱哄哄的人群中凸现而出。几次过后,这张象冬天的雪野一样纯洁、宁静的面庞便很自然地出现于我的回忆和想象中,每次都使我幸福而战栗。于是,我在内心深处开始编织我和她的爱情故事。在我瑰丽的想象中,她很自然地成了我的恋人,并最后成为我的妻子,和我组成一个温暖而宁馨的家庭。在我颠沛流离的日后生涯中,这张宁静、淡泊的脸庞便成了我唯一的必不可少的慰籍。
  我继续我的散步,同时想着如何向她表白,并获得她的爱。我象所有的痴情少年一样,为了我那心中浓得化不开的爱情开始写诗。我掏尽我的血肉,酝酿着为她写一首很长很长的情诗,诗中充满爱的激情、华丽的色彩和惑人的魔力。总之,它既是一种表白,又是一种进攻。我开始了我一生中第一首情诗的写作。华丽的文字在我的笔尖苍白无力地流淌。我痛苦万分。这时,我从一封寄自校内的信中看到了一首真正的情诗。它的表白和进攻对象是我。
  它这样唱道:
  看到你的名字
  我禁不住心灵颤栗
  见到你的面庞
  我所有的血脉为你洞开
  在你充满迷幻色彩的眼睛里
  我看到一个饱经沧桑的灵魂
  ……
  我的心纵是一粒顽石
  也要为你长出绿色的庄稼
  在一群轻飘的男生中
  你是一块沉甸甸的铸钢
  击中我一生中唯一的要害
  我爱你!
  我爱你后是全诗中唯一的标点符号。最后是一个陌生姑娘的名字。沉甸甸的铸钢。多么坚硬的诗啊。它使我害怕。我给姑娘回了话。
  我说:
  我这块沉甸甸的铸钢
  已被别人击中要害
  我不爱你!
  这事完结,我便继续写我的情诗。这回情诗写得异常顺手。我在情诗的最后悲壮地写道:
  这首歌从五千年前唱到现在
  恢宏的音响震颤着人类的心房
  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歌唱
  就让我炽热的心
  步入圣洁的天堂
  为了说明我的真诚和勇敢,我决定把情诗当面交给她。
  在一个黄昏,我怀着亢奋的心情来到姑娘的面前。在学校门口,我急急地追上她,把装有情诗的信封递给她,说,给你的。然后我注视着姑娘澄碧的眸子。它开始变红、变大。它兴奋了!——我想。可它开始变小,被平静盈满。
  她说,去吧,混蛋。

我想,她可能把我当成神经病了。
  事后,我把情诗撕得粉碎,扔进便池。
  我也说,去吧,混蛋。
  
  91年某月某日 星期一 晴
  那个我所爱的姑娘重新进入我的视野,已是多日之后。她正挽着两年前揍我的那群小地痞中的一个,散步。小地痞已长得比以前高大了,得体的西装使他更加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夜晚,我在沉沉的黑夜里对自己说:你和你自己组成家庭吧,你是你最好的伴侣。
  
  
  九 日记 凄风冷雨中的那张脸
  
  91年某月某日 星期六 晴
  阴差阳错的失意爱情使我更加沉溺于幻想之中。我的思绪开始追随人类整体的生活。这种追随使我时常陷于无边的绝望之中。人类丑恶的、局限的一面总是经常地光顾我的思想。在现实的世俗生活中,我看不到真正的崇高和美德,我看到的只是哄小孩的伪善和道貌岸然。现实生活提供给我的思考人类的资料,总是一些证明人类丑恶的资料。这与我从教科书中获得的人类形象南辕北辙。教科书(甚至所有的书籍)总是展示人类的崇高和美德,而现实的世俗生活则向我展示人类的伪善和丑恶。我处在两难的境地中。我用书籍来度量人类,则人类令我失望;我用世俗的人类生活来反证书籍,则书籍是虚伪的。神圣的书籍是虚伪的!这多么令人难以接受。我脑袋里所有的宏伟建筑顿时倒塌。站在这种种悖论的刀口上,我痛苦不堪。我只能重回我的幻想世界,以求得心灵暂时的慰籍。而事实上,我的幻想不可避免地把人类生活纳入其中。人类的未来和现在以及历史成了我幻想世界的一部分。在我的幻想世界里,我兴趣盎然地对人类的处境进行了一系列行而上和行而下的思索。这种思索总是按照我渴望完美的心愿进行的。它使我更接近于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立场。理想主义者最大的难堪就是事实永远与他的愿望相背。所以,在我的幻想世界里,我承受着双倍的痛苦。而我的痛苦多半是自找的。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对自己说。
  
  91年某月某日 星期三 雨、冷
  今天开始了连绵不断的秋雨,气温也降了很多。走在风雨中,有一种冷的感觉围绕于身。中午去食堂打饭时就是冒着这样的风雨这样的冷去的。打饭回寝室的路上,看到一张气色晦暗、双眉紧锁、脸颊瘦小的脸,于是一瞬间便有点心潮起伏。我可以想象她象我一样经受着多少内心的煎熬和无奈。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其他情况,我只记住了她的脸,瘦小、憔悴的脸。我听过她的演讲。在她的演讲中,充斥着一股世纪末的悲观失望的情绪。我仿佛现在还听见她演讲时感伤而无奈的声音。当时是春天,我的脊背一阵阵发麻、发冷,心里激灵着,直想冷颤。我知道她不是无病呻吟,而是有感而发。当然,她没有获奖。——谁欣赏这种给看起来生气勃勃的生活泼冷水的演讲呢?在那次演讲中,还有一名女生也是用同样令人无法忍受的悲观绝望和愤世疾俗的语气演讲的。这个女生也没有获奖。也许她们本来就不想获奖,她们演讲的目的就是暴露群体中某些个体的生存状况。那次我也参加了演讲,初稿也写得悲观绝望和愤世疾俗,可后来,在老师的干预下,我强拉硬拽、牵强附会地把演讲稿改写得积极向上、充满浅薄的、一戳即穿的鼓舞之词。那次我得了一等奖,学校没有发奖状和获奖证书,而是用一个信封装了二十元人民币作为奖金发给我。当然,我当天就把二十元人民币花光了。如此而已。
  可凄风冷雨中的那两张忧伤、憔悴的脸庞却深刻在我的记忆中,永世难忘。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东西能使我象发疟疾一样冷颤呢?
  
  
  十 日记:寂灭后的些微曙光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日 晴
  很久没写日记了。我越来越陷入对人类终极价值的行而上和行而下的思索之中。我说过,我已不能自拔。我不知道是什么使我甘于自陷其中,就象不知道是什么使我站在人类的行列?
  我带着自虐似的狂热走入人类的思想之旅。我的旅程将是耶稣似的苦难旅程。我知道,功利的人类不需要我浅薄的、毫无实际意义的思索!我将是无助的。
  那么再见吧,我的可亲、可敬、可爱、可悯的人类。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一 晴、雨、凉
  我是赫索格,就是那个可笑的准精神病患者。我是索尔.贝娄,我获得诺贝尔奖,我是那个精神病患者的男性妈妈女性爸爸。我是乔伊斯。我是伍尔芙。我是老子孙子孔子孟子耶稣释迦牟尼。我就是我。我谁也不是!我只不过喜欢酷爱思考思索冥想——这些有什么实际意义呢?不能使我吃到肉也不能使我喝到咖啡……它只能使我憔悴使我白发横生使我早死。它只能使我受到伤害使我必须面对现实的区区小事而手足无措。思考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使我的精神濒于崩溃。思考的人就痛苦。不思考的白痴多么快乐啊!——白痴会思考吗?——谁知道?思考是个奇妙的东西。可思考使人痛苦。思考真好!
  人为什么用脚站立着,而不是用手?
  如果人用手走路——那么人为什么用手走路,而不是用脚?
  ——因为人用手走路了,就不能再用脚了。
  思考真好!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五 阴转晴
  这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啊,冥想和思索使我进入虚无的黑洞之中。在这虚无的黑暗的天地里,世事万物都成了不堪一击的瓷器和不可抓拿的幻影。
  最初,我只是隐约地感到,人这一生如果只为吃喝玩乐,那么,它是无意义的。当然,事实上,我们同时在干着除此之外的更崇高的事情。后来,人类中个体的灭亡又使我意识到了更高层次上的人生的无意义。试想,我们在生命存在的时候,不管拥有多少财富、多少名望、多少幸福,只要死亡一夺去我们的生命,夺去我们对事物的感受力,我们有生之年的所有辉煌与梦想,便都只能灰飞烟灭。但转念一想,虽然个体灭亡了,但我们还有群体,还有人类,还有子孙后代。我们有生之年创造的精神的、物质的财富,在我们死后,就是未死者的财富,就是子孙后代的财富。只要有后来者,我们就不必担心我们有生之年创造的一切会毫无意义。
  可是最后,思想的引力又把我导入对人类的终极价值的追随中。
  我恐惧地看到,人类——这个庞大的群体——和他所在的星球,最终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这是一声霹雳,在我耳内炸响;这是一把利剑,插在我的心尖。——人类的群体全都灭亡了,人类自身及其创造的所有财富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最后的寂灭对我追寻意义的心灵的伤害无法形容。我感到蚀骨的忧伤和凄凉。
  人类,你们中有多少人感知到这一点了呢?
  更可怕的是我处在悖论之中。我一方面感到人生及人世的虚无,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为了我肉体的生存去找衣蔽体、求食果腹。我明知道我为了肉体生存的一切努力事实上都是在推着肉体走向坟墓。我明知道我可亲、可爱、可敬、可悯的人类最终要走向灭亡、走向无,可我仍为了这最终的无而心甘情愿地经受肉体的苦累和行而上的忧伤。
  我唯一的希望是,在人类灭亡之前,在地球毁灭之前,人类有一个辉煌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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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6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日记:死亡诗歌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三 阴
  静夜,一个内心脆弱的人被死亡和世俗困扰,写下这些诗句。
  
  利刃下的智慧花朵
  
  告诉我 是否世界上所有红色的血液
  都也流光
  只剩下一副白铮铮的骨架
  等待上帝的安葬
  
  我没有什么话可说
  在死亡到来之前
  所有的草木
  都保持缄默
  就象宇宙永远的默哀
  
  死亡是我们最后的声音
  
  最后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但我们已经清楚地感到
  它在我们的体内
  在所有我们的体内
  行走的脚步的震动
  
  死亡在灵魂的细弦上行走
  在心灵那柔弱的花蕊上散步
  从远古的世纪到未来的岁月
  越来越重 越来越快
  灵魂的细弦已经绷紧
  柔弱的花蕊已奄奄一息
  细弦将断裂 花蕊正在死去
  在战争和疾病的阴影中
  在利刃和毒药的阴影中
  在上天那翻云覆雨的手掌中
  它们将断裂和死去
  
  我们无法选择
  无法选择 诞生或者死亡
  以及各种类型的幸福生活
  爱情抑或欲望 到最后
  都交给你 不是上帝的上帝
  
  国家的手掌对这样的命运无能为力
  国家的手掌是脆弱的手掌
  信仰、信念、信心和希望
  所有意识形态内部的拨乱反正
  这些美丽绝伦的花朵
  都是脆弱的手掌
  
  发表悲观的叹息 我必须审视我自己
  我的位置卑微、渺小
  我是人类脆弱的手掌中一条坎坷的肉纹
  我的豪言是宇宙的微风
  就如我的谶语是人类的微风
  
  我知道,在宇宙中,在地球上
  人类是一种强大的存在
  人类的湖泊不在乎我的石子
  也拒绝我的石子
  我的石子没有使命
  它只是一颗石子
  
  我说过 我很卑微
  但我的石子 它的口
  有说话的权利
  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我站在悖论的刀口上说这样的话
  情有可原
  
  我站在悖论的刀口上
  悖论的利刃架在人类的头颅上
  人类和我都很危险
  这是我和我置身其中的人类
  相同的地方 唯一相同的地方
  小草、爬虫与人类相同的地方
  也在这里
  
  我的死亡诗歌写完了。我听见恩格斯在我耳边说——他呼出的气息吹拂着我头发——“辨证的生命观无非就是这样。……生就意味着死。fficeffice" />

 

 十二 消解之二:题外话
  
  看到上面冗长的文字,我想大家一定累坏了(特别是心和精神)。在此,我给大家补充一点东西,希望大家能够轻松一点。
  在民间,在我们这个正在奔向小康走上富裕路的时代,人们喜欢用一口沙锅来炖各种各样的肉食(尤其是野味)。现在,炖肉食的这口沙青色的锅就放在灶上,下面是一炉大火。沙锅口被一块圆圆的木板盖着,在木板和沙锅口之间的缝隙中,冒出缕缕诱人的香气。要想吃到香喷喷的野味,我们就得把木板揭开。揭开木板如果不小心,就会被奔涌而出的蒸汽烫伤。任何人,包括有经验的老厨师,也得小心。当然,老厨师是不屑于去炖一锅野味的,或许他倒挺爱吃。我们都是好吃肉食的人。所以我们中总得有人揭开锅盖。下面由我来揭开这个锅盖。我大着胆子把锅盖揭开了,却被滚烫的蒸汽灼伤了手臂。现在,大家看到了,外表平静的沙锅里是怎样的一派热闹景象:肉汤像岩浆一样沸腾,里面滚动着一块块的鹿肉、孢肉和羚羊肉。我第一个闻到了肉香,看到了热闹,接着你们也闻到了、看到了,但被灼伤的只有我一人。不管怎样,我们都看到了,闻到了,虽然这肉香太浓烈,有点打脑袋。
  最后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是沙锅下的大火使我们闻到了肉香、看到了肉汤的沸腾和肉块的滚动。这种沸腾和滚动与我们身边事物的运动形式不尽相同。
  
  十三 日记 追寻——生命形成之初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六 阴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何处去?我们是什么?
  恼人的命题啊,你令我衰老。
  是谁?把我放逐进这追寻的世界。是谁?把我投进这永恒的迷茫。
  又是谁给我生命?又是谁——给我思想?
  我要把我的目光和思想的触角,伸向最大的宇宙和最小的原子,以及我最内的内心。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日 晴
  地球上第一个生命是怎样形成的呢?
  这确实是一个伤脑筋的问题。然而我发现我已进入了某种神秘的探幽之旅中。
  在地球上还没有出现生命、没有生命现象的太古时期,组成生命的物质——蛋白质、糖、脂肪及其他——都是毫无规则地散乱地存在着的。而第一个生命的产生(即第一个细胞的产生)无非就是这些物质分子或原子的有机的、规则的排列组合。那么是什么决定着这种伟大而神奇的排列组合呢?是地球上宇宙中的一切信息和能量。无须怀疑,现在地球上一切生命,仍然受着地球上宇宙中的一切信息的影响。正是这些信息,经过数千万年盲目的不息的努力,终于使这些物质有机地规则地排列组合在一起。开始是细胞核,然后是细胞质,最后是细胞膜和细胞壁——或者相反,或者同步。正是这种神奇的、妙不可言的排列组合,能够使氧和养料发生反应,并从中获得和释放能量,从而表现生命现象。也许,在出现这种神奇的妙不可言的排列组合之前,各物质分子间或原子间已在宇宙和地球的信息的影响下进行过不计其数的组合。当然,这些组合是无效的、失败的,它们无法利用和释放能量,也无法表现生命现象。就在这无数次的盲目的实验中,终于产生了第一个细胞——这种各物质分子和原子之间的神奇无比的排列组合。然后,沿着物种起源的进化轨迹,在生物进化史的尾巴上,便产生了我们人类。我不知道继续进化,人类会进化成什么东西。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人类仍是无数神奇的排列组合中的一种。而这种排列组合,最初也仅是宇宙信息的一次偶然的停顿而已。
  于是我多少又想到虚无了。频频的深入思索使我陷入某种致人死命的怪圈之中。
  
  十四 日记:追寻之后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一 晴
  阳光滋润着空气。它象清澈的水一样从洞开了窗户里漫进来。阳光和桌子和墙壁和床铺相安无事。中午过后,阳光以无与伦比的迟缓或快速向屋外撤退着,于是屋子里便慢慢暗下来、黑下来——一切都被虚无飘渺又实实在在的黑色包容了。黑色是阳光的硕大的披袍。在漫远的宇宙空间中,它们一前一后无目的地游动着,悠闲而无所事事。它们不知道靠着什么法宝无休无止地游动着,它们既无肌肉,又无发动机,但它们游动着,一点也不感到费力和疲惫。不象人,动动胳臂腿儿也得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或其他易碎的娇嫩东西,且还得承受由此而来的疲惫的攻击。阳光和黑暗均伟大,人渺小。人自以为了不起,无非是一种集体自大狂的发作。他们依靠空气而活着,他们离不开水和食物,甚至细菌,还有械斗。当然,他们有的也学着知识,想弄明白地球、太阳、宇宙和自己。他们用令他们自豪和骄傲的什么天文望远镜观察宇宙中的繁星时,繁星门也对他们默默地进行永恒的注视,冷冷地打量他们那可爱的、可悲的、可笑的、可恶的、可耻的、认认真真的游戏。繁星们无动于衷,小人儿们呕心沥血。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五 晴
  一个偶然的因素使我们降生于地球,地球载着我们在太空中旅行,
  可我们懵懂不觉。我们自顾自地生息繁衍;我们恋爱、偷情;杀人、被人杀;痛苦、狂喜。我们无法确定自己的命运和位置,我们妄图掌握、控制自己的命运,但造物主安排给我们无数的牵制,宇宙给我们安排无数的牵制,我们给我们安排无数的牵制。上帝就是我们给我们安排的无数牵制之一。我们虔诚地崇拜,崇拜自然、崇拜神,也崇拜我们的同类。我们狂热的否定,否定自然、否定神,否定我们自己。我们既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又自惭形秽,妄自菲薄。我们矛盾重重,又漏洞百出。我们用鲜血淋漓的漫漫历史,创造出文明,人类社会中伟大辉煌璀璨的文明,宇宙中渺小、暗淡、无彩的文明。总之,我们在艰难地轻松地规范地自由地慢慢蠕动、生活,不知受着什么的指引。也许什么也没有指引我们,我们只不过盲目地无知地浑然不觉地生活着劳动着。地球的运行轨迹和人类的命运就象一条漫无尽头的黑色隧道,人类慢慢地在其中摸索、前进,向着那遥远的光明。光明是什么?是地球瞬间辉煌的热寂吗?于是不再喧嚣,不再号叫,一片死寂,无边的死寂,永恒的死寂。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日 晴
  我们知道我们从何而来,我们知道我们是什么,我们知道我们将往何处去。
  但知道了这一切后,我们的灵魂将如何安放?
  安放在蒙克《呐喊》的阴郁的旋涡里吗?
  人类,我在地球上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感受着你们(我们)广大无边的悲剧。
  人类,原谅我,原谅我可笑的清醒和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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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日记:肉体的第二大事件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日 阴、冷(记于病床)
  那天,我从漫远的玄想世界又回到了现实。我被现实的手爪拖回了现实之中。我象一个糊里糊涂的热病患者被一瓢凉水惊醒。带着玄想世界的混沌我回到了有人间烟火的生动活泼的现实世界。
  那天,我经历我肉体的第二大事件。
  上午,我带着我庞大而轻飘的玄想世界去金沙江畔独坐。在回来的途中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我走到那里时正直黄昏,很安静,没有车辆经过,人也很少。这时有个个子和我差不多的男孩子(男人?)向我走过来。
  他站在我面前,说:师兄,给我两包烟钱吧。
  然后他把放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开玩笑似的把一个长条型的钢匣子举到我面前,地弹出一把刀。
  这瞬间我才开始清醒过来。我看着那把明亮的刀,脑子里想着人类的寂灭。我想我当时一定一脸迷茫。称我为师兄的那个人见我没反应,便哼哼鼻子,轻描淡写地说:只要两包烟钱。
  我可笑地感到有点愤怒了。我说我没钱。
  没钱没关系,有值钱的东西吗?
  然后把没拿刀的手摊到我面前,晃着。
  没有。我说。
  接着我便被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驱使,向着那脸打了一拳,转身就跑。
  给老子别想跑!
  我刚转身便发现又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正指着我的肚子。我一副蠢相地向左向右一看,便发现自己已处在一个包围圈中。
  给老子打!
  我听到一声喊,便挨了一顿拳脚。我本能地开始左奔右突。
  接着又是一声喊:砍他!
  于是我背上、手臂上便挨了刀。我没命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地、云里雾里地狂蹦起来。
  跑到校门口,我昏厥了过去。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我的刀伤痊愈了。痊愈得很彻底,就像没有伤过一样。我很感激我的身体,同时也很惊奇它。它居然能毫不示弱地在别的皮囊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居然仍能在这巴掌大的地面上游来逛去。可它的精神呢?它的派生物呢?能否安然无恙。现在,它的派生物,它的灵魂,依然保留着受伤的创面。它象一只眼睛,盯着人世。它的里面喷射着仇恨和怒火。它在燃烧。它要回到世俗中来,回到正义、良知和公理中来,它要报仇。它是可笑的。但它要报仇!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六阴、雨
  我开始酝酿一个计划。这个计划的血腥场面三番五次光临我的梦境。就是白天,我也恍恍惚惚地陷于于某种血腥的氛围中。我的勇气因了耻辱和不平的支撑以及血腥的刺激更加茂盛。我一方面想象着我的胜利,一方面想象着我的失败和死亡。我因激情的鼓荡而开始藐视死亡。对死亡的藐视使我浑身轻松、心胸空阔。在搏斗与死亡的场面的设想中,我开始为我拟定祭文。
    fficeffice" />

十六 日记:祭奠灵魂
  
  92年某月某日 星期日 晴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为我拟定祭文。也许,这将是我留在人世间最后的文字。
  
  祭奠灵魂
  
  你说你要写诗的。可是你还没有写出一首真正意义上的诗你就去了。我说的是你的灵魂,因为你的肉体就躺在我的面前(象耶稣受难后的躯体)。而你的灵魂,我感觉不到,它究竟在哪里?我不知道你的灵魂是否也象你的尸体(灵魂遁逸后的肉体)一样面目全非。我不知道那些痞子为什么要伤害你那张并不英俊的脸?那些罪犯,用几种怪异的刀具,在你经常带着鄙夷神情的脸上,驰骋纵横,给你加深对人类浅薄和残暴的认识。然而这些已经结满血痂的僵硬的线条,仅仅是你肉体抛弃你灵魂的部分证据。在你的胸部、腹部、背部、胳膊和大腿,几乎你肉体的所有区域,都雕刻着人类中部分人的肮脏脸孔。这些脸孔贪婪地吞噬你的肉体,驱逐你的灵魂。你的肉体和灵魂都没有想到,人类用智慧创造的具有优越性能的各式刀具,会给你的肉体留下死几次的记忆。那是一些藏刀、军刺、三菱刀、军用匕首和一些古里古怪的钢铁玩意。
  望着你那张面无表情面目全非的脸,我没有流泪,我只感到一种莫名的忧伤和痛楚,为我,也为我的同类。你的悲剧以一种非常具体的方式使我感到一种危机,我总担心我在街上会莫名其妙地被乱刀捅死,就象你一样。可是你面无表情,连你最常有的鄙夷的表情都没有,因为你已无法表情。你的平静使我愤怒,不是对你而是对我和我的同类,所有与你隔着一条生死界的人。你的肉体,这个僵硬的糊满血痂的怪胎,由物质构成的丑陋东西,再也不会让我领略到你内心的炽热和丰富。没有你的各种表情,没有你说话的声音,没有你复杂多变的眼神,我感到莫大的空虚和无所依凭。
  我不知道你的灵魂去了何方?它是否去了你生前渴望去的地方: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域;大漠;冰川;北美丛林;神秘的西藏腹地——这是你很久以前说的。那时你被一种特殊的情感所笼罩。那是一种集悲观失望、积极进取、愤世疾俗、热爱生活为一体的情绪,一种世纪末的情绪。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那时候你说:我要化成一缕空气,没有形态,没有色彩,没有气味,只有飘逸的群裾和稀疏的耳语。你自由地飘荡,飘到你想去的所有地方。这是你的梦想(一种不会变成现实的纯粹的精神活动),你还有很多梦想。出生并成长于务实环境中的你,开始并不欣赏这种五彩斑斓的东西,但是后来,你发现,这种奇怪的事物能补偿你肉体生活的所有不幸和痛苦,你便接纳了它。当然你并不把它奉为神明,奉为你生活的唯一准则,而是用它来调节你的沉重的生活。你的灵魂啊,那沉甸甸的飘渺之物,到了你想到的地方了吗?
  你不在了。你的那些写满诗句的稿子,在一个并不干净的角落,徐徐舞动。那上面有你的鲜血,有你心的碎片。你的诗,那些苦涩的青果,用迟钝的目光,窥视世界和人类。那是一些断章,它们闪着各色的光环。现在,它们翔动着稚嫩的翅膀,飞过那些善良或丑恶的楼房,穿过保护人类的厚墙,飞到你结满血痂、面目全非的脸上。你躺在这个大医院的外科大楼的抢救室里,与医生们复杂的眼神和氧气瓶愧疚的心情告别。
  你消失了,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现在,我代别人为我写的祭文已经完成。在一次睡眠之后,我想,我就要离开我了。
  
  十七 消解之三:荣誉
  
  弟弟写完他的幻想的祭文次日,也就是92119 日,中午一点零五分,弟弟在市西郊的一辆公共汽车上与一群劫匪相遇。弟弟在有充分精神准备的情况下,与劫匪们大干了一场。最后,弟弟因寡不敌众,被劫匪们用乱刀砍成重伤,因抢救无效,于9 日中午一点零五十分死亡。在当晚的电视新闻尚未播出时,这一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了大街小巷。
  元旦前后,弟弟被市委市政府、市委宣传部、团市委授予见义勇为好青年称号。因失子而越显衰老和憔悴的母亲得到了一笔奖金以及抚恤金。弟弟成为全市少先队员和青年团员学习的榜样。弟弟的几个同学还被邀请到全市的各中小学做了关于弟弟的先进事迹的报告。
    

十八 补充:一封尚未寄出的情书


  亲爱的(你从来就没有给我权利这样称呼你):

我知道,你我之间的感情,对你而言,从来就不曾发生。可它对于我,仿佛是这一生中最有意义、最美好的事情。如果我果真会在明天死去,我想,我肯定会在对你的甜蜜的想念中平静而去。我不会把我对你的爱情带走,上天没有赋予我这样的权利。我要把这份爱留在人世间,因为她本身就属于这个肮脏的世界,就如莲花之于污浊的水塘。我只可以带走我对你的想念,因为只有它才是属于我的。
  我要把我对你的爱留在面前这张圣洁的白纸上,只有这片雪白而圣洁的云朵,才能容纳我对你的爱的甘霖。这张白纸有一天可能会被污染、被揉皱、被撕毁、被烧掉,但我的爱,不会消失。她将在我灵魂的护佑下,化作一缕清凉的风,在你经常出入的地方,与你嬉戏,吹拂你的面孔,撩拨你的长发,使你永远快乐,不被忧伤和痛苦干扰。而我,将会在离你不远的一堵矮墙下、一片青苔中、一棵小树里,看着你的幸福而心满意足。
  我已经得到人人所追寻而极少有人寻获的一种幸福:这世界上有个人是在我生下来就要永远去爱的。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在金沙江畔和滚滚红尘中,拥有简单而丰富的宝藏,自我改造、自我教育、自我完善。这宝藏是一个港湾,是我永远的家,没有风,没有浪,没有麻烦。即使小小的死亡,也无法击垮它。我知道我做得肯定还不够,我想继续做下去,但已经不可能了。这将是我的一份祷告,可以让所有人知道这份祷告蕴藏的爱,并因她而心疾痊愈。如果有人听到我的祷告,感受到我的爱,希望不会有遗憾,更不要有愤怒。我想紧拥对你的回忆,这是使我们合二为一的唯一方法。但我知道,这不可能持续太久。我将不能继续我的爱,那怕是对你的回忆,也很快会消失。当我的身体飘起来,我感到我的心被撕裂了。我无法阻止自己的远去,我本来应该带着你回家的。
  今天,我想起你的宁静的脸庞。我知道,很快,我就会离开你去到另一个更大的世界。我好怕我们不能再见,我跟恐惧挣扎,我告诉自己不可以走。
  我努力想着如果我不走我要对你说的第一件事。我想过几百种可能的说法,我最后会说什么呢?我的嘴说不出话,只能够亲吻你。我多么想看见你对我说,留在这里,不要走!可这样的事会发生吗?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爱,对你来说,从来就不曾发生。可对于我,仿佛是这短暂一生中最有意义、最美好的事情。我知道,对我的离去,你可能会毫无感觉,甚至不会知晓——但这不能阻止我的爱,留在人世间。
  现在,我要走了,我唯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亲吻你。
  
  十九 尾声:这名字许久以前曾是我的
  
  弟弟生前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叫大黑牛。为了更多地了解弟弟生前的情况,我给大黑牛去了封信。大黑牛回了信,他在信中写道:
  “……很久以后我都没弄明白,他怎么突然地就死了。而且是被人杀死的。我看到他的时候已经认不出他了。用四个字形容他当时的情况:面目全非。
  我长期以来总想弄明白他,但总是没法弄明白。要明白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化作他的一滴血液跑到他的心脏和大脑中去。
  ……
  
  他,怎么说呢?有点古怪吧。他好象生活在五维、六维的时空里,他好象能轻易地进入另一个不可知的神秘世界。我虽是他的朋友,但他从不轻易说出他内心深处的东西。所以我看不透他。他是一个谜。确实,他是一个谜。但他是英雄。现在,他是英雄,是我们的榜样。前几天,全市各中小学校邀请我和我的同学去做报告,我拒绝了。我对那些还不明白事理的乳臭未干的孩子们说些什么呢?我无话可说。我对他只能说是一知半解。虽然在他死之前,他曾和我有过长达数小时的谈话。但那些从他口中奔涌而出又转瞬即逝的话语我又能记住多少、明白多少呢?况且,我该怎样向那些中小学生们描述他呢?
  ……
  
  不久我到市里出差,有意到学校里去找了一次大黑牛。那时正直黄昏,大黑牛正在宿舍的阳台上百无聊赖地沉思。
  他那次对你说了些什么?我问。
  大黑牛收起注视远处的散漫目光,问我:谁?
  我弟弟。
  哪次?
  就是你们长达数小时的那次。
  没说什么……而且告诉你和告诉其他任何人一样,已经毫无意义。
  我是他哥哥,我有权知道。
  哥哥也好,亲娘也好,这只能说明你们肉体上的联系。在精神上他没有任何亲近的人,包括我,也不是。况且,对一个死者,把他说的话——思想的分泌物——留下来,也没有多大意义。
  大黑牛说完,继续把他的目光变得散漫,慢慢地陷入某种深远的沉思之中。他的视野之内,是一片低矮的远山,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飘渺而又迷茫。
  
  弟弟对大黑牛说了些什么呢?
  我不得而知。
  现在,弟弟与大黑牛交谈时的情境象一部无声电影的画面留在我的想象里,弟弟嘴唇的开启闭合是这个静止的画面中唯一的动态点缀。
  
  弟弟说:
  我踢掉鞋子,扔开手杖,
  一身轻松地走了,因为我不愿,
  让尘埃把这洁白如雪的世界污染。
  在我下面,人们很快就会,
  把一具难看的尸体抬往墓地,
  嘴里还咕哝着一个名字——
  这名字许久以前曾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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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7 09:09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哥,不论你写什么,都是充满了哲理..哲学....

在下只知道,死者已矣!希望他一路走好!

 

 

似懂非懂...搬个沙发当过客!...

只喜欢有味道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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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7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川鬼,名如其文;文如其名。

川鬼的文章,多富哲理,充满鬼气。看后使人似懂非懂,但又喜欢看,令人百看不厌,这就是川鬼的、鬼才的文风。

说了那么多,再来说说文章:鬼鬼和鬼鬼弟弟一个是“七斤”一个是“八两”,为啥我要这样说呢,因为我觉得你们都有一样的思想性,行事又差不多相同,所以我要这样说,你们该不会是孪生兄弟吧?呵呵!

为死去的鬼鬼弟弟感到惋惜。不知是弟弟的思想感染着哥哥,还是哥哥的思想感染着弟弟,如今弟弟已去,祝愿哥哥能在这种思想下快乐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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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7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http://www.google.com.hk/search?hl=zh-CN&source=hp&q=92%E5%B9%B411%E6%9C%889+%E6%97%A5+%E5%B8%82%E5%A7%94%E5%B8%82%E6%94%BF%E5%BA%9C%E3%80%81%E5%B8%82%E5%A7%94%E5%AE%A3%E4%BC%A0%E9%83%A8%E3%80%81%E5%9B%A2%E5%B8%82%E5%A7%94%E6%8E%88%E4%BA%88%E2%80%9C%E8%A7%81%E4%B9%89%E5%8B%87%E4%B8%BA%E5%A5%BD%E9%9D%92%E5%B9%B4%E2%80%9D&btnG=Google+%E6%90%9C%E7%B4%A2&meta=&aq=f&aqi=&aql=&oq=&gs_rfai=

http://bbs.cnjxl.com/thread-115846-1-2.html   
号码为193522686 的QQ群   是 高县中学 初78级 高80级 的同学群 欢迎同学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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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8 17:35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都市玉男在2010-6-17 9:09:21的发言:

鬼哥,不论你写什么,都是充满了哲理..哲学....

在下只知道,死者已矣!希望他一路走好!

 

 

似懂非懂...搬个沙发当过客!...

 感谢玉男看贴并顶。

川鬼文集:http://blog.sina.com.cn/chuangui 冬眠,是为了在下一个春天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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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8 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冰山雪莲在2010-6-17 12:47:31的发言:

川鬼,名如其文;文如其名。

川鬼的文章,多富哲理,充满鬼气。看后使人似懂非懂,但又喜欢看,令人百看不厌,这就是川鬼的、鬼才的文风。

说了那么多,再来说说文章:鬼鬼和鬼鬼弟弟一个是“七斤”一个是“八两”,为啥我要这样说呢,因为我觉得你们都有一样的思想性,行事又差不多相同,所以我要这样说,你们该不会是孪生兄弟吧?呵呵!

为死去的鬼鬼弟弟感到惋惜。不知是弟弟的思想感染着哥哥,还是哥哥的思想感染着弟弟,如今弟弟已去,祝愿哥哥能在这种思想下快乐地前行。

 感谢雪莲如此感同身受!

 在生活中,我并没有一个弟弟,我在家排行最末。弟弟是我虚构的人物,能让读者感到真实,我很欣慰。其实,这“弟弟”既是我,也是他,是许许多多在人生的命途中在精神或者肉体上消失了的少年,我在此冒昧地为“他们”立传,也为祭奠自己愤怒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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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8 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在那边在2010-6-17 13:15:46的发言:

http://www.google.com.hk/search?hl=zh-CN&source=hp&q=92%E5%B9%B411%E6%9C%889+%E6%97%A5+%E5%B8%82%E5%A7%94%E5%B8%82%E6%94%BF%E5%BA%9C%E3%80%81%E5%B8%82%E5%A7%94%E5%AE%A3%E4%BC%A0%E9%83%A8%E3%80%81%E5%9B%A2%E5%B8%82%E5%A7%94%E6%8E%88%E4%BA%88%E2%80%9C%E8%A7%81%E4%B9%89%E5%8B%87%E4%B8%BA%E5%A5%BD%E9%9D%92%E5%B9%B4%E2%80%9D&btnG=Google+%E6%90%9C%E7%B4%A2&meta=&aq=f&aqi=&aql=&oq=&gs_rfai=

 感谢在那边以此神秘和我不解的方式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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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9 08:20 | 显示全部楼层
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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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9 10:31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白水在2010-6-19 8:20:11的发言:
西,!

 谢白水兄,希望多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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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4 00:03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川鬼在2010-6-18 17:46:24的发言:

 感谢雪莲如此感同身受!

 在生活中,我并没有一个弟弟,我在家排行最末。弟弟是我虚构的人物,能让读者感到真实,我很欣慰。其实,这“弟弟”既是我,也是他,是许许多多在人生的命途中在精神或者肉体上消失了的少年,我在此冒昧地为“他们”立传,也为祭奠自己愤怒的青春。

 

鬼鬼,青春都应该是美好的呀,干嘛要说是愤怒的青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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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4 16:5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雪莲同志没有怎么经历过青春期的烦恼和愤世嫉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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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4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QUOTE:
以下是引用川鬼在2010-6-24 16:59:07的发言:
看来雪莲同志没有怎么经历过青春期的烦恼和愤世嫉俗,呵呵。

 

别说,那时候的我,还真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呢,整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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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4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家都说男孩子成熟的晚,我看呀,鬼鬼属于早熟类型,所以有那么多烦恼。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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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8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哲人的忧思,青春的祭文,祭奠自己愤怒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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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8 18:4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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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30 10:37 | 显示全部楼层
      青春易逝,快乐也好,苦闷也罢,总归是去了。然而,当我们步履维艰的走过四季,灵魂却会在苦与痛的历练中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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