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鸿照影之一ffice ffice" />
黄昏的时候,循积习漫步于大街边上。过往的车辆尖着喇叭,行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一切都在尽情地宣染着泛泛的尘嚣。只有西天边一轮暖红的太阳,静静而倾情的洒出最后一片余光,让这个使人有些窒息的黄昏大街柔软起来。我走着,感叹着万物相克而生,在这风景完整但不纯粹中,已然觉出一种独到的味儿来。尽管这样的黄昏有些娇弱,象是失去筋骨一样。
是久处而习惯,习惯而麻木,渐渐地,我已听不见尘绕的喧嚣。大街上走,领着一份孤独,聆听着内心深处寂寂的呓语。这不好吗?很好的。在这黄昏的街上走得太久了,谨躬着脚步,走出了一种闲适来。
有一天,一个深秋的黄昏,我又在这嘈杂的街上享受着柔和温馨的阳光,倏然间感到头上有些异样,举手便从头发上捡下一片枯叶。
一片真正枯了的叶子,小叶榕树的叶子。我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拈着叶柄的基部,翻来覆去地看。我又用另一支手的掌缘,从光滑的叶面柔柔地抚过,触觉空落,什么样的感觉都没有。枯叶放在掌心,轻轻用力一捏,顿时成了粉末,然后摊开手来,一声叹息,黄昏的风便把叶子的粉末带到了滚滚尘埃之中。
这倒也好,一瞬间,我看着树叶完成了一次生命的回归:来于尘土,历过生机繁茂,衰竭枯萎,最后归于尘土。
所有的生命都是如此吗?万物等齐,一样的宿命。又一声叹息,我又思考起了我生命的来路,想起我的故乡,我的老屋。不是触景生情,也不是悲秋的缠绵悱恻,前些日子,听一位路过此地的乡人说,我故乡的老屋,那一大片串架瓦房,很快就要撤除了。
曾经多么盼望那片房屋早日撤除,好让母亲住进新房,可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选在母亲离开人世以后呢?现在,我又是多么盼望老屋长长久久保存下来,那是我生命的最后圣地呀!冥冥之中,这到底是怎样的天意。
回望,还是回望。回望故乡,回望老屋,透过云山雾海,在那风雨飘摇的老屋,我照见了孤鸿归飞的影子,我又听到了内心寂寂的呓语。
三十二年前,我走出老屋,稚嫩的双肩担着人生的好奇,幻想着外面无知的世界。三十二年,转辗于浮生与浮尘之间,渐渐的清醒。然而,当我以渐渐清醒的眼光,反观来时的路,寻找生命的源头,老屋,以其老迈昏黄的斑驳,又让我迷思起来。
世界原本真的是无中生有,我的老屋从何而来呢?我作过不停的追问,象追问我生从何来,死归何处一样。那还是在年幼的时候,坐在外公膝下,抚弄着那支长长的焦黄的竹烟杆。外公说,老屋是他大哥从一个姓范的地主手里买来的。那时,他还不到十岁。那时,这房子都怕已经有一百年历史了。
那么,老屋还没有修之前,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在问,用手使劲地把一头衔在外公嘴里的竹烟杆伸向头顶的瓦际。外公再不吱声了,我抬头望去,一团青烟缭绕着外公长长的白胡子,我感觉到外公摇着头。我看不见外公的脸,但我知道那是一张皱皱斑斑的脸,黑黑的,透着红润。我知道外公在讲述那些陈年旧事突然停下来不说话时,眼睛常常是潮潮的。
外公走了。走的那年我才六岁。一道红光闪过,又一道红光闪过,接着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我一把扯下裹在头上的孝子白布,跑上前去,硬是在抬我外公出门的壮汉的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外公走了,再没有回来过,那根长长的铜头玉嘴斑竹杆的叶子烟杆,父亲接了过来。这根烟杆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外公用它打过我的屁股,父亲用它戳过我的脑门,我从头到尾都有那根烟杆的烙印。那非得在外公的怀里才睡得着的时候,只要外公稍一动身,我总会在憨睡中醒来。拿我没法,外公便想了主意,把烟杆放在我身边,我便不会察觉他的离开。
再后来,父亲也走了,母亲把叶子烟杆送给了当年和父亲一起做石匠的周伯伯,我想了几次去要回来,终于没有。几年后,周伯伯一走,外公留下的唯一念物,也不知在哪儿了。
母亲说,那根烟杆其实也不是外公的,是外公的母亲从娘家带来的。我又遗憾起来,那该是和老屋有同样长的历史,那上面,或许能照见我的一些什么吧?
三十二年,我经历了太多的人生必然和无奈,剥茧抽丝般把的灵魂一丝丝一缕缕从我的躯壳里抽出,让我苍白茫然。而后又迫使我在苍白茫然中,心性强大起来。直到无论如何也断难想象丢得下我的母亲,在八十高寿时也离我而去,我才感到,我懂事了,我开始反思生命的意义了。可是,我什么也追问不到,生命的来因,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我,只有那几间可以观照我生命的老屋,和我一样,沉重得除了一声声叹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真正的沉重了,感到这个世界,越来越跟我没有关系。然而,这个念头也常常是破空而来绝尘而去,每当这一念滋起之时,我的眼前定会出现我的儿子。我象是刚从梦中醒来似的,想着儿子浓黑而稠密的头发,充满明亮神采的脸庞,洋溢青春热情的身姿,我感到一种远失的向往和憧憬,散发的灵魂瞬时回到身上,世界和我越来越没有关系的念头,一下飘然无存,这个世界在我心里更为重要起来。
于是,我毅然决定,回故乡去,去看看我的老屋,那不久就要撤除的老屋。有人问我,故乡还有亲人吗?我坚定地点着头,有啊,外公外婆,父亲母亲,还有两个舅舅和两个哥哥,多得很。这是真的,虽然那只是几座坟墓,孤零零的置于荒野之中,但那是我的根,是和我身上的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息息相连的。
还有老屋,更是承载这一血缘的地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