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好,四哥ffice ffice" />
四哥的身体一直是硬朗的,一年到头伤风感冒都难得,偶尔不舒服吃几颗药丸子就没事,不用打针,更不用吊水。
今年正月里,发现肩胛骨痛,开始很轻微,以为是过年累着了。擦了药酒,贴了膏药,尚不见好,而且疼痛面扩大,痛度加剧。在四嫂的劝说下,到医院检查,照了X光片,医生建议到市级医院确诊。最后结果是:肝癌晚期。
一周后,四哥溘然长逝。
得到噩耗,心象被锥子剌了一下。说什么也不相信,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是癌症就是癌症,说一声走,就真的走了。况且四哥才刚过四十八岁,正值壮年。
勿庸置疑,谁也不敢和我开这种要命的玩笑。五弟在电话里哭诉:“哥哥,四哥临终前,说了几次,要我们一定通知你。”
惊惊惶惶地赶回去,四哥的遗体已停放在冰椁里,苍白的脸上隐隐一道焦愁,是对生命的留念,是对这个世界太多的放不下,是操劳一生(其实只有半生呀!)身心已不堪疲惫。
坐在灵堂里,看着过桥灯闪动幽惨的光,四哥的音容笑貌,那一幕幕过往的事,无法抑制地从我脑子里浮现出来。往事如烟,情怀却难以搁置,特别是在为四哥守灵的时候。
我和四哥是干兄弟,他的父母是我的干爹干妈。四哥比我大半岁,一路挑水、挑煤、上山检柴,他总是护着我。我是独儿,上头一个姐姐,在我两岁时已到县城工作。虽然我不惹事,但常有人欺负我,四哥就帮我出头,他们家五弟兄,人多势众,谁也不怕。有一年干冬,四处水井都被挑干。我在竹林湾守水,好不容易守出一小凼水来,朱才后头来,硬把我挤开,强行舀水,我和他争执,拉扯起来,他用扁担把我的额头打了个窟窿,血流不止。朱才的母亲把我背到医院,缝了四针。四哥听说后,把朱才暴打一顿,要他每天背我去换药,还要他下河摸鱼熬汤给我吃。我妈觉得四哥过份了。朱才也是孩子,孩子哪有不打架的。他已经认错了,大人又付了医药费,天寒地冻,河里的水冷得扎骨头,万一下河摸鱼,闹出病来,于心也不忍。母亲劝说四哥,不要逼朱才了。
四哥唬着脸,什么也不说,也不知他心里咋想的。朱才天天下河,提一串鲫鱼交给我母亲。后来,我问朱才,是四哥逼他下河的吗?他说不是。是他觉得打人不对,应该受到惩罚,自己愿意去摸鱼的。确实,以后朱才在街上再也没打过架了。
四哥没有读到好多书,弟兄多,家里困难。八岁时,顶梁柱大哥去世了,大哥是上山扛厢木从山崖摔下来死的。大哥死后,大嫂丢下一岁多的儿子嫁人了。四哥停了学,负责带侄儿,算起来只读了一年多的小学。
侄儿是端午节生的,取名 “端阳”。端阳是乖巧懂事的孩子,四哥常常带着他和我一起玩耍。
我上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在外面包了工程,母亲随去做小工,把我寄放在干爹家,我和四哥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年多。有一回,邻镇放《卖花姑娘》,露天电影,不要钱的。四哥和我轮流背着端阳,走二十多里路去看。看着看着,端阳在他怀里睡着了,他觉得有些不对,摸孩子的额头,感觉滚烫,喊他都不应。忙背着跑进卫生院,值班女医生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五,说必须马上打针吃药。医生要我们交钱,我们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医生就不给开药。四哥急了,一下跪在医生的面前,大哭着说:“孃孃,他是我侄儿,他爸爸死了,妈也走了,求您先给打针,把烧退了,我马上回去拿钱。”医生被他感动,忙给孩子打针,吃药。四哥留下我照顾端阳,跑二十多里的夜路回去。到下半夜,孩子的烧退了,醒了过来。我按医生吩咐,喂了些白开水,他又熟睡。快天亮时,四哥才和孩子的爷爷奶奶打着火把赶来。那年,四哥和我十三岁。
四哥一直带着端阳,孩子上学了,他就到处做工供他读书,泥工、石工、铁匠都干过。干爹干妈相继过世,四哥结了婚,他和四嫂赶溜溜场卖百货,不久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来开起服装店。端阳仍然跟着他们过,读完高中,没考上大学,参了军,退伍回来安排在县城工作。四哥四嫂又帮他在老家说了门亲,把姑娘接进了家门。
在端阳的婚礼上,我和四哥都喝醉了。酒醉倒真言,我跟四哥说:“端阳这孩子全靠你,才有他今天,他记得着你,今后一定会孝敬你的。”
四哥沉默许久,若有所思的说:“现在,我总算对得起死去的大哥了。”
干爹干妈在世时,我每年都去看望他们。二老去世后,我便少有去了。每次回家,都听母亲说,四哥又帮她做了什么,比如帮母亲拖煤、天干时帮母亲挑水、过年帮母亲做香肠和腊肉。有一年,母亲去给我外婆上坟,发现坟地被周围人家的牲畜践踏,都快垮了。母亲跟四哥说,四哥立即叫来拖拉机,运了几车石头,帮着把外婆的坟修缮好。总共耽搁了他七八天,母亲说算工钱给他,他说:“我怎么会要呢!我怎么会要!”
我回去听说这件事,到四哥家表示感谢。四哥有些倨傲,对我有些冷落。吃饭时,他一直喝闷酒,不大理我。我进厨房里悄悄问四嫂,四哥这是怎么了?四嫂才淡淡地笑笑说:“你四哥生你气呢,说你干爹干妈死后,你一次也没进家来过,是在外面官做大了吧。”我哪里做什么官呀,丘八一个,四哥错怪我了。但我内心也后悔起来,这些年确实没到他家去过,路上碰着也只点头打个招呼。
回到客厅,继续和四哥喝酒。我一杯一杯地敬,他一杯一杯地闷着头喝。喝得二麻二麻的时候,我真诚地跟他道歉,他指着一间寝室门说:“就是这间屋,我和你睡了一年多,你忘了,我可忘不了。”
我忙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歉然地说:“四哥,我错了,我自罚三杯。”他一把抢了我的酒杯:“得了吧,谁让我们是弟兄,打破脑壳都缝得拢。”
后来的日子,我每次回家,都要去看他,和他喝一杯老酒,总有很多说不完的话。四嫂跟我说:“你来了,你四哥很高兴,平时也常念着你。”有一年中秋节,月亮很好,我和他喝了酒,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我们走出家门,到南苑坝子里一圈一圈地走。四哥说:“别看我们是干兄弟,在我心头,像亲弟兄一样。那年你考上中专,后来分在县政府工作,我真为你高兴。晚上睡着,我都笑醒了,醒来又哭,我怕你以后不认我这个四哥。”我什么也没说,紧紧地抱着他的肩头。现在,我还记得那晚的月亮,象水银洒满了整个南苑坝子。
在我母亲逝世治丧的日子里,他和我一样包着孝子白帕,白天忙着丧葬大小事理,夜晚陪我为母亲守灵。在辞灵的时候,他和我双双跪在母亲灵前。我因几夜未眠,加上母亲的走,我太悲伤,昏了过去,他一下把我抱来放在沙发里。后来我常想,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我可是八十公斤的体重哟。
今年清明节,四哥陪着我,给我父母上了坟。然后跟我说他要去守店子,要我晚上到家去吃饭。我和他分手后,到同学家玩牌去了,晚上四哥打了几次电话催促,说其他几个弟兄都来陪我。一方面是同学不要我走,硬留我吃饭;另一方面,也是我正玩得上瘾,最后没到四哥家去。我想,不就是一顿饭吗,以后有的是机会吃。谁知,这顿饭再也吃不成了,而四哥陪我上坟回来在牌坊街口分手,竟成了我们的永诀。真悔恨啊!
我扶着四哥的灵柩到了墓地,这是他的新家。他安葬在灵官庙上头的山上,坟前是潺潺流淌的青山大堰。望着蓝天白云下面的新坟,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眼睛。
四哥,西方慈航路上太冷清,兄弟凭着那刻骨铭心的记忆,护送你的灵魂上路,你不会寂寞的。
一路走好,四哥。有什么话,梦里来和兄弟说。
2011-5-3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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