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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石上
文/北纬二十八度
三生石上旧精魂，
赏风吟月不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
此身虽异性长存。
一 我是何弋
我叫何弋，刚过完17岁生日，在戎城一中上高二。
从小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梦到在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总在一片荷塘边嬉笑玩耍，每日的太阳落到山后，就会有个男人对她喊道：莲花，天黑了，该回家咯。女孩咯咯地笑，撒娇道，爸爸，我再玩会儿嘛？男人说，莲花乖，我们明天再来，好不好？于是，男人牵着女孩的小手回家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然后梦便醒了。
这个梦一直做到12岁那年，因为玩耍时不小心撞到脑袋，导致轻微的脑震荡，没再做过那个一直重复的梦。
二 有个女孩叫莫莫
初三那年的初夏，我15岁，同学一起到莫莫家去玩，那是个城郊结合部，她家门前是一池荷花，满池的荷花开得正艳。有同学下到池子里去摘莲花，问我要不要一支，我笑着摇摇头，说，不。当晚又做到那个梦。
次日早早地起来看荷花，有露珠在荷叶上滚动，犹如粒粒珍珠，又如泪珠，尚未绽放的荷花花苞也沾上露水，一个个躲在硕大的清荷之下，一副清纯可爱的做派，那颗年少的心已沉到荷花花心之中去了。看得热泪盈眶，滚出泪来。
莫莫起床看见我在池塘旁边，跑过来看到我脸上的泪珠，直问怎么了。我说没怎么，大概因为喜欢。她转忧为喜，说喜欢就常来看看，我不收你的门票。我至今都说不明白那日自己究竟为何而哭，也许，一种生命的相惜吧，我们都正值如此美妙的年龄。
初中毕业，我继续读书这条于我而言亘古不变的老路，莫莫去了蓉城二中，后来我再没到莫莫家去玩过，高一那年的夏天听同学说她已离开人世，回家时碰到掉落在路上的电线，烧得面目全非。
她与我同岁，那年刚好16岁。
我很是难过，想去看看她的坟茔，想去看看她家门前的那一池荷花，因为补课以及一系列或真或假可有可无的借口，我终究没去，心里觉得愧对莫莫。有些时候，生命就是如此轻贱的东西，纵你花样年华，纵你千娇百媚，仍旧是经不住太多的突然，生命那根弦，无论你曾经弹过多么美好的曲子，说断就断了，没有丝毫的迟疑，就像莫莫的突然离世。
三 医生说我有抑郁症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感到难过，像是丢了一件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我开始不爱说话，开始不和大家一起出去玩，会在上课的时候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流泪，开始逃课去上整昼整夜地上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好像那是一个已经写好的剧本，而我是个只需照着剧本演戏的演员，没有选择。
我从整天不说一句话发展到一周不说一个字，任何事情都点头摇头，父母吓坏了，带我去医院做完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医生断言，身体上没病，建议你们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告诉我的父母，你们的女儿患有抑郁症，她受过什么刺激吗？父母双双摇头。那个阿姨说，别对她太严格，她神经上受到过什么刺激吧，每周到我这里来做心理疏导，不过你们最好还是找到原因，打开那个结。
我知道自己没病，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只是有些难过而已，只是不想搭理这个世界而已，觉得那一切都是与我无关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心里疏导的效果不大，母亲开始疯狂地找人给我算命，算命先生说我是犯了什么煞，母亲便拿钱去求人化解，然后又去庙里烧香拜佛。母亲也还算是知识女性，80年代的大学生，这辈子从来不迷信，因为我的缘故她是什么法子都想过了，无论荒诞与否，都是宁信其有的。
我不知道她背着我哭过多少回了，眼睛深深地陷下去，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因为看不下去她的憔悴，我想我若不好起来母亲也将完了，于是我开始振作起来，开始说话，开始好好上学，开始看着大家微笑，我又变回他们眼里那个乖巧的女孩，只是心里有个地方仍旧空落落的，我知道丢了的东西终究找不回来了，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件关于什么的东西，我知道此后那些天真无邪永远地离我远去了，我很难真正地快乐起来，虽然我还是会对大家笑。
四 梦里的那个女孩叫莲花
我依旧重复着那个离奇的梦，宛如重复着我亘古不变的生活。
一次在梦里，我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脸，40岁的样子，有一般中年男人的儒雅淡定，岁月已在他脸上刻上了痕迹，他的额头已有些许皱纹，但岁月仍旧掩不住他眉宇间的英俊。莲花已是18岁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莲花已不再每日去荷塘玩耍，倒是男人每日去荷池看花。
此后，这个梦每回都变换着花样，做梦倒做成了一部连续剧。后来在梦中，我得知那个男人叫何雨轩，女孩叫何莲花，一个俗气得难以启齿的名字。
莲花在家所在的城市上大学，每周回家，男人总要带她去看荷花，从荷之初萌到荷之亭亭，再到荷之出淤泥而不染，再到荷之凋落，只剩一池的枯枝，春夏秋冬，一路地看下去。
一次女孩回家，不见了父亲，心里着急，母亲告诉她父亲病了，过两天就会从医院回来的，不用担心。但她从母亲躲闪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她追问母亲究竟是什么病，母亲死活不说，最后流出泪来。她一路狂奔到医院，看到了父亲，父亲躺在床上对她笑，如那一池开得正艳的荷花。
她哭成一个泪人儿，问父亲究竟什么病，父亲说小病，阑尾炎而已，一周就出院了。她破涕为笑，说早说嘛，害我担心得要命。父亲说，还是女儿心疼我，死也值了。她嘟着嘴说，不许说死，爸爸若死了，莲花也不活了。父亲骂她傻瓜，说她不懂事，她却格格地笑了。
次日起床，我问父亲有没有不舒服，要注意身体，父亲惊异地看着我，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喃喃地说了句，丫头懂事了。
因为学校里的各种考试，以及主持策划学校的文艺活动，莲花忙完这一切，一直到国庆节才回了家。她回到家里，满眼都是破败，客厅以及厨房到处落满了灰尘，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她吓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打电话给母亲，得知她和父亲都在医院，去医院的路上，她想莫不是母亲病了？还是父亲的阑尾手术出了问题？但阑尾那样的小手术不至于有多大差池，莫不是他们瞒了自己，父亲得了什么重病？一路担心猜测着到医院，母亲不在，父亲睡着了，脑袋歪到右侧，脸色苍白，插着好几支管子。她静静地坐在床前，任泪水肆意地划过脸庞，她把头靠在床上，竟然睡着了，梦到父亲为她揶被角，送她上学堂，梦见父亲好了，陪着她去看荷花。
模糊中有人触到她的脸庞便醒来，原来是父亲伸手替她拭泪。她再次泪如泉涌，父亲虚弱地笑着说，莲花，不哭。她狠狠地点头，却抑制不住滚落的泪珠。
哭停当了，她轻声问父亲，爸爸，你到底怎么了？
尿毒症。父亲仍旧笑着说，仿佛生病的是一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人。
现在怎么办？透析，等着换肾。父亲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
如果等不到肾源呢？那样爸爸就会离开莲花和妈妈对吗？虽然她答应过父亲不哭，可她还是哭了。
怎么会呢?不会的。父亲再次伸手替她拭泪。
莲花把左肾给爸爸吧，那样我们一家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傻丫头，你是小孩子，不可以取肾的。
莲花已经是成年人了，再过23天就是了。她倔强地说。
可在爸爸眼里，莲花永远都是孩子。
莲花长大了，给爸爸一个肾没关系的。
不行。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
要么爸爸和莲花一起活，要么莲花和爸爸一起死。莲花做出了她生平最坚决的决定。
母亲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盒莲子粥，莲花叫了妈妈。妈妈打开一边打开莲子粥一边说，你爸说想吃来着，我跑了好远才买到呢。
莲花给爸爸喂了几口莲子粥，男人便不想吃了。他说，我有些困了，要睡一会儿。便合上眼睡了。
莲花把母亲叫到外面，问父亲到哪个地步了。母亲说等着换肾，可是医院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匹配的肾源。莲花说她有，母亲反对的态度一如父亲一样坚决，她哭着说我们家再不能出任何事情了，你若在出什么差池我怎么活？莲花绝决地重复之前给父亲说过的话，要么爸爸和莲花一起活，要么莲花和爸爸一起死。
母亲痛哭失声，莲花知道自己这样深深地刺激到母亲脆弱的神经，她感到很是愧疚，她不能这样任性，可是她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等死，她不能！
父亲和母亲依旧拒绝莲花取肾的想法，莲花坚持己见，以绝食抗议。父母照旧不理她。
一日，母亲看到莲花躺倒在病房的地上，满地的血，因为发现及时，莲花捡回了一条命。母亲抱着她痛哭，傻丫头，你怎么可以这样？莲花说，救不了爸爸，莲花就和爸爸一起死。他们无奈于莲花的固执和倔强，终于答应取她的左肾。
配型非常成功，医院说一周之内就可以进行取肾和移植手术。一想到自己可以救父亲，他们又可以一起去看门前的荷花，莲花又开始快乐起来。
莲花和父亲被同时推进手术室，手术很成功，之后的一周之内，莲花的左肾在父亲的体内成长很好，几乎没有排异反应。
但莲花迅速地虚弱下去，缝合的伤口感染，里面已经开始溃烂，医生重新打开伤口清洗、埋药，依旧无任何好转，医院下了病危，说她的伤口愈合能力非常差，建议尽快转院。莲花哭着不转，说只要爸爸没事，莲花就没事。无奈之下，莲花和父亲一起转到北京的医院，可是莲花的伤口已经感染到其他器官，迅速蔓延，再好的抗生素和消炎药都无济于事，父亲哭着说，莲花，爸爸欠你的，肾，还有命。莲花笑着说，爸爸没事，莲花就会好好的。
临走之前，莲花笑着对父亲说，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您的女儿。来生，请你记住，有个女孩叫莲花，她是您的女儿。
五 梦醒了，我是弋弋
我在梦里哭喊着爸爸，母亲开门进来，拼命地喊：弋弋，怎么了？弋弋，醒醒……
醒来发现自己浑身的虚汗，母亲摸着我的头说，咋烧得那么厉害。母亲叫醒父亲，送我去医院打点滴，一直折腾到天亮才回家。
小病一场，生活一如既往，那个关于莲花的梦很久没再梦到。
在表姐的婚礼上，看到一个男人像极了梦里的那个男人，我怯怯地走过去，轻声说道：爸爸，我是莲花。
莲花？哪个莲花？他轻声问道，声音很温柔，却打碎我的梦。
我诵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风吟月不要论。
他愣了半日，接到：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我说，那是圆泽投胎之前给朋友的诗。他嘴角轻扬，笑了一下，然后继续他的应酬去了。
他的笑是那样迷人，那么温暖，我不知道他的笑是因为他也同我一样做了一个关于莲花的梦？还是仅仅出于一种礼节？
打此过后，我再没做过那个离奇的梦，我又开始快乐起来，继续我亘古不变的读书生涯，只是我还是会偶尔想起：曾经有个女孩她叫莫莫，门前有一池荷花；我曾经做过一个离奇的梦，梦里的那个女孩叫做莲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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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1-6-7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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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7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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