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走周庄

源上泉

                                                                         夜走周庄     （“夜话周庄”全国征文）

                                                                                            源上泉

            二十年前，周庄走在我的前面。而今周庄仍走在我的前方。周庄可能不认识我，可我那时，生活让周庄徜徉在我心灵深处，由浅而深，让一个外乡人永远记住了周庄。

           那一个深夜，我和父亲为生计第一次穿越吴地。那夜必须经过并到达周庄，翌日方能赶到与人相约的目的地。深秋时日，天黑得早，人地生疏,紧走慢赶，从出发地整整走了80里地才来到一个村子。一问路，人家说，还有20里路。又走了一个半钟头，离水边不远了。走夜路总是很吃力，何况又是一条荒乱而婉蜒高低不平的小路，高一脚，矮一脚，越走越让人心烦。而为了赶路，白天中午边走边啃了两个干馒头，此时，真是饥肠辘辘，饿不可耐了。而深秋之夜，浸濡了秋凉的霜意，不知不觉地扑面而来，扫过两旁收了庄稼的空地和田畴。天上有几颗零乱且闪烁梦幻的冷星。月亮还没有出来，它出不出来，对于我们也不重要了。一缕缕水的湿润在抚摸着我们已是灰尘满面而又疲惫不堪的脸。

          夜的语声是海，是静谧的海。一件硕大的黑丝绒的风衣轻轻地罩住了这无声的海。一只不知名的水鸟扑楞一声从朦胧的水边飞起，正想细看时，不知又飞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飞岀我思想之外。吴地自古就浸透历史的江南韵味，伴奏着昏晕的水声。朝前方仔细一看，父亲才说，终于到了周庄的水边。在夜色中,眼前是一个黑黑的小小码头,叫码头吗？我也说不准。船呢？在黑乎乎的视线中，有一只带棚的小船静静地等我们的到来。须叟间，来自诗词中的矣乃声带着古韵轻轻地敲打着我的耳鼓。摇橹之人呢？这么清冷的夜，摆渡去周庄，说什么也是不惬意之事。正思索时，父亲说那边有人家。我忙上去敲门，颤抖地敲着，有几分胆怯，又有几分渴望。无动静，再敲，橐橐地有几分心冷。

         “谁呀？”声音很“土”，我们四川人听来既溜却有些热乎。

          我正要和父亲嘀咕什么。门吱呀开了。黑对黑中，一个矮小疲弱的老人迷糊地站在门前。我无法看清他的脸，但他脸上却闪现着两颗亮亮的星光，给我们一点希望。

       “行呀！”声音依然有些许涩。对于我们的到来和要求，老人毫无思索满口应承，出乎我们的意料。在昏乎乎，迷茫茫的夜色中，我觉得面前这位精瘦而亲切的老人很老，但手脚却格外利索干净。我和父亲跟着他上了小船,方知老人摆渡是一把好手,瞧他摇橹打浆的姿式，小船乖巧地穿行于夜色中，令人叹为观止。

        夜，大约针对我们，悄悄走进夜的深处。那几颗恋人的冷星不知躲在我总爱梦幻的沉思的后面去了么？小船儿在黑黝黝的水世界里穿行。周围是大片水域般的湖，还是阡陌似的水巷？我和父亲都不敢断定是大河还是小溪。因为夜色笼罩了天地，笼罩了我们及我们流动的思想。先前，我也知道，水做就了周庄，而周庄流淌在水之上。那些网状的水巷书写了周庄沧桑而古典的历史，更描绘了典型的江南水乡的中国烟雨濛濛水墨画。

      “坐好哟啊！”摇船老人时不时给我们提醒要过窄水巷了，不要分心。

       我忙扭身细看，在灰色迷茫中，头上仿佛有一拱弧形桥在向我们靠拢而来，一袭淡黑淡黑的灵感倏然跳出：“双桥？！莫非是陈逸飞笔下的世德桥或永安桥？”我忙问老人：“头上这桥是‘双人桥’吗？”“不哟，桥多啊。你看，前面一桥接一桥。”

        果然，在朦胧之中，一座座古桥在氤氲的诗意中被小船穿越。桥在我们头顶似虹如带牵连着我们。摇船老人话多了起来，随口就说周庄的水，水养育了周庄。然后说周庄的桥，桥架起了周庄。他边说边摇，话语充满着一种自豪感：周庄是我们的。

渐渐地，天上先前几颗星儿走在我们前面去,熠熠亮了起来。船儿在巷子般水道里无声地行进，不断地将粼粼的水面那亮亮的东西摇碎。借着星光，我才发现岸的两边原是黑糊糊的鳞次栉比的木楼房。老房下边，不远处迎来石阶砌就的埠头。倏忽间，脑海里不经意就涌出一种韵味，不知是“夜半钟声到客船”,还是“门泊东吴万里船”在敲打我想象的边鼓？！

       “客倌，你们下船慢走啊哟。”

       船小停得快。摇船老人的脸依然叫人无法看清。父亲一边准备上岸，一边递上船钱，感激地说：“今夜谢谢老伯了。”老人出奇不料地拒收，硬不收船费。还热心地介绍：“朝西走，有家旅栈。”

       上了岸，我们没离去，站在石阶上。整个周庄仿佛亮堂起来。老人独自摇着橹，脸和背影仍那么昏浊模糊，渐渐消失在周庄的夜色中。

      父亲叹了口气：“周庄有好人……”

      我也吁了一声：“好人在周庄。”

回头，我们静静地走在周庄的小巷里。这明代的石板街，被我们轻轻的脚步踩得山响。两边店板门虽紧闭，依稀的月光帮我们寻觅到了那家小客栈。

      那店很小。推开虚掩的门，在亮光下的柜台后忽地冒出个头来，脆气地问：“歇夜的哟啊？”“是的,是的。”父亲忙说。    走近后，我才看清那是一个童话般的女孩，圆圆的脸，高高的鼻梁，眼睛莹莹。她一听我们的口音，忙说：“你们外乡人夜深赶路辛苦，一定饿了，稍坐会啊，我给你们煮碗鸡蛋面。”

屋角落有个炉子，一把老式水壶啪啪地念着夜歌，升腾着缕缕温暖的水汽。此刻，我才觉得真正饿了。女孩麻利地提开水壶，象燕子般地放上小锅，又魔术似的从柜内掏出鸡蛋，轻盈地象弹琴似敲碎蛋壳，划弧似地打入锅内……我看得呆了，原来这煮鸡蛋的整个过程，在女孩的熟练完成中竟有如此之美！

         这就是周庄风景的绝妙之处？！

       我想起刚才摇船的那个老人，那个把别人的难处解决得如自己难处的老人，心潮涌动。这个女孩……我一生来为生活奔波，深感生活无滋无味，可今晚上，在周庄，体会到人的一生只要有细腻体贴的心和诚恳待人的善意，再普通平凡的小事一一如煮鸡蛋面和摇船摆渡,无不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幸福和永生难忘的感激。

       翌日清晨，鱼肚白的天色又催我们上路。周庄匆匆地迎接了我们，又匆匆送别我们而去。周庄的水，桥，景，我们来不及欣赏和细品，可是我和父亲却十分满足。即使今生不再去了，周庄在我的心中,却无比清晰无比明亮，让人回味一生，温馨难忘。

三月风

欣赏老师佳作，问好！

心雨

前年去过，周庄真的很美!老师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