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翰笙回忆录《出川之前》第二集

星星的歌

[color=rgba(0, 0, 0, 0.9)]讲述内容来源于阳翰笙回忆录《出川之前》，第一部分改朝换代的童年时代，第二集我所知道的太平军

[color=rgba(0, 0, 0, 0.9)]能走路以后，曾祖母常带我到后山黄泥坡玩耍。记得她曾指着一棵大黄桷树的桠枝对我说:

[color=rgba(0, 0, 0, 0.9)]“那上面吊过丁大人。”

[color=rgba(0, 0, 0, 0.9)]“丁大人是哪个?咋过要吊他呢?”我自然要这样发问。

[color=rgba(0, 0, 0, 0.9)]曾祖母这才讲给我听：丁大人是清朝政府的知县，他是被太平天国石达开的部队杀头的。（当时老百姓不懂这些，只叫太平军是长毛）

[color=rgba(0, 0, 0, 0.9)]石达开画像

[color=rgba(0, 0, 0, 0.9)]石达开部队屯兵在云南大关、镇雄一带。这一带属乌蒙山脉，也是后来我工农红军长征经过的地方。翻过几十里的大山，就是四川的落木柔、沐爱。过几十里到筠连；筠连距罗场只有五十里。石达开的前锋比较顺利地占领了筠连。在高县的落润坎与高县知县丁良俊（丁良俊字虞门，山东省历城人，举人出身，同治元年（公元1863年）起担任高县县令）率领的团丁接火，丁知县就投降了。他的投降，一方面的确是打不赢太平军，另一方面也是一种缓兵之计，等待从宜宾方面来的湘军（楚军）。太平军不杀俘虏，不杀百姓。他们带着这位降官丁大人攻高县城；因清军已有准备，不克，遂退到罗场。

[color=rgba(0, 0, 0, 0.9)]罗场街上有百来米长的凉亭，可以蔽日挡雨。两边对开商店，卖烟酒茶丝。罗场逢二五八赶集，这凉亭乃市集之地。太平军在罗场的凉亭与清团丁小小地打了一仗。至此，才知道丁良俊并非真投降，太平军这才杀了他。杀了丁良俊知县，把他的头扔进尿巷子的便池内，把他的身子吊在黄桷树上。

[color=rgba(0, 0, 0, 0.9)]太平军在罗场停留一两天，稍事休整、又沿来路，搬兵回云南。再经雷波、马边，到达大渡河南岸。太平军在翻越大小凉山，过彝族地区时，未能与彝族搞好关系，得不到粮食和其它生活必需品，甚至被打黑枪。前面又有从屏山方面来的清军的堵截。前后遭夹击，石达开部即在大渡河边全军覆没。

[color=rgba(0, 0, 0, 0.9)]太平军离开高县以后，同治三年（1864年）继任知县马佩玖在县城文昌宫修了丁公祠，立了碑。我读小学时还见过这块碑。从碑文可知，这位丁良俊县太爷，风尘仆仆，“不远万里”，从山东到四川来当官，到任六十余日即被农民起义军杀头，实也可悲。

[color=rgba(0, 0, 0, 0.9)]我曾祖母又告诉我：长毛当中还有女兵。她们赤足，穿草鞋，骑高头大马，手拿羊角杈,很威武。

[color=rgba(0, 0, 0, 0.9)]今日罗场镇街景

[color=rgba(0, 0, 0, 0.9)]太平军一占领筠连，罗场就骚动了。赶快候神扶乩（jī）。在堂屋里点上香蜡，烧纸以后，扶乩的巫师整理衣冠，面对沙盘坐下，闭目，口中念念有词。声音由大到小，由小而无：屏息数分钟，他便拿起木啄子,开始说话了。——这已经不是他本人在说话，是他把神请来了，是神借他的身在显灵。

[color=rgba(0, 0, 0, 0.9)]“吾神关圣帝君是也！”原来请来的是关圣人。老百姓问：“你看长毛能不能到罗场?”

[color=rgba(0, 0, 0, 0.9)]答,“一定来!”

[color=rgba(0, 0, 0, 0.9)]又问,“我们咋办?”

[color=rgba(0, 0, 0, 0.9)]答,“逃走!”

[color=rgba(0, 0, 0, 0.9)]还问,“逃到哪里去?"

[color=rgba(0, 0, 0, 0.9)]答,“逃到河对门去!"

[color=rgba(0, 0, 0, 0.9)]再问，“逃到河对门后，长毛会不会追过来呢?"

[color=rgba(0, 0, 0, 0.9)]“关圣帝君”觉得问得太罗嗦，发火了，把木啄子往沙盘上狠狠地一啄，生气地说，“只齐下渡口，不会过河来！吾神去也！……”（装神弄鬼的事哪能经得起穷究呢?本来就是骗人的，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就要现相吗?）于是，罗场的老百姓都逃到河对门去了。

[color=rgba(0, 0, 0, 0.9)]罗场白塔

[color=rgba(0, 0, 0, 0.9)]但我有个堂曾祖父却没有逃，他是个读书人，到县里考过几次秀才都没有考中。连试不中，很受刺激，有点乱说些疯疯癫癫的话；猜想起来，大逆不道的话总会有，不是疯, 是对社会不满,发点牢骚。

[color=rgba(0, 0, 0, 0.9)]太平军到罗场，家里的人都跑了，就他不走。他不但不躲避太平军，还在场上设香案迎接。他并且把家里的肥猪拉来杀了，隆重招待太平军；又把粮仓打开，让太平军任意取用。

[color=rgba(0, 0, 0, 0.9)]太平军走了以后，家里的人回到场上, 找不到堂曾祖父，就说他疯了，跳到河里淹死了。

[color=rgba(0, 0, 0, 0.9)]这也是曾祖母讲给我听的。

[color=rgba(0, 0, 0, 0.9)]“他的坟在哪里呢?”逢年过节我们都要提上香蜡钱纸、刀头，酒菜去上坟，但我没有听说过哪一座坟是这位堂曾祖父的, 我就这样问曾祖母。

[color=rgba(0, 0, 0, 0.9)]“坟?尸体都冲走了，捞不上来，哪里来的坟?”对于曾祖母的回答，我是将信将疑的。

[color=rgba(0, 0, 0, 0.9)]我们罗场的宋江河，只有夏天下暴雨，山洪下来，水才大一点；太平军到罗场时是冬月初，正是枯水季节，水浅得很，哪里能淹死人。就算淹死了，我们欧阳家是大姓，尸体是无论如何要捞起来的。那就应该有他的坟。后来，当我的社会阅历丰富一点之后，我才明白：我这位堂曾祖父一定是跟随太平军去了。他久试不第，本来就对清朝统治不满，太平军的革命口号、革命行动点燃了他胸中的怒火，他加入反清的行列是很自然的。走到大渡河，随石达开全军将士一起跳河，以身殉业，那倒是真的。他那样大张旗鼓地欢迎“逆贼”，还参加进去讨伐“我大清”，这不但本人罪不容诛，而且还得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家里的人哪敢讲实话?

[color=rgba(0, 0, 0, 0.9)]我相信我的推测是尽情尽理的。

[color=rgba(0, 0, 0, 0.9)]​李短鞑、蓝大顺绘画

[color=rgba(0, 0, 0, 0.9)]受太平天国起义的影响，李短鞑、蓝大顺也在云南昭通结盟起义。起义军于一八五九年十月由盐津入川，很顺利地就占领了筠连、高县、庆符等县。这支起义军也到我们家乡活动过。老百姓叫李短鞑为“李短褡褡”，因为他们不穿长袍马褂，都是短打扮; 叫蓝大顺为“蓝铁脚板”、形容他们走得快，神出鬼没，日行二、三百里。

[color=rgba(0, 0, 0, 0.9)]起义军在川西南一带势如破竹，声威显赫，其人数曾达到三十余万。蓝大顺后来打到陕西。

[color=rgba(0, 0, 0, 0.9)]太平军的故事给我的童年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这也是我后来写《天国春秋》的缘由。

[color=rgba(0, 0, 0, 0.9)]请看下一集《高县哥老会活动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