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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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和我的父亲 母亲再次中断的记忆被二婶导演的骗局填补后,总算没有出现霹雳下那揪心的一幕,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反应明显迟钝,即便是简单的事情也常常颠三倒四,虽然慢慢地也能说话了,但说出来的话总是含混不清,而且非常吃力。通常,母亲要把一句话肢解成一个一个的字或词,然后断断续续地吼出来。 然而,这在奶奶看来已经非常满足了。几个月过去了,奶奶盼星星盼月亮,可父亲就是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于是,她只好希望众乡亲给她讲述的并非是一场骗局。 其实,奶奶专门问过二婶,也一再谢谢了乡亲们的良苦用心,但她却宁愿自欺欺人。 没有了父亲的消息,奶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个家就要被毁掉,她从失望到绝望,从绝望到崩溃……而今,我右脚伤残的渐渐康复、母亲的病情又慢慢好转,加上她对父亲生还所抱的幻想,奶奶心中那份濒临泯灭的希望又被慢慢地点燃。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母亲也一天天地更加稳定。奶奶不得不带着反应还是迟钝的母亲随大伙上工干活了。已经能说话走路、好动好奇的我也不可能再附带在年迈的奶奶或虚弱的母亲背上了。于是,我便被托付给一直在家养病的刘家大叔公看管。 每天早晨,奶奶或母亲把我送过去,还没出门,我就紧紧地抓着她们,嘴里一个劲地喊“不”,直到大叔公拽着我,把堂屋们反插上后,我才坐在地上,或是就地打滚,或是骂上一阵“烂妈妈”“烂奶奶”“烂叔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叔公也管不了那么多,总是扶着墙猛咳一阵后才向堂屋后的下檐屋里移过去。胡闹一阵后的我也总是自找台阶,通常都是跑到大叔公的床前讨好地说: “大叔公,我不骂您了,您给我打开们,我在檐坎上玩锅锅窑(小时侯孩童们玩泥巴做饭的游戏),饭好了我就叫您吃好吗?” 就这样,大叔公家的三尺檐坎,一丈院坝,还有那院坝边的一颗低矮的野桑树和桑树下总是带着粘性的黄泥巴便成了我童年的第一个乐园。 一开始,大叔公总是有点不放心,隔不了多久就要出来看看,而每次总是看见我玩得非常认真,每次也总会拿起我做的饭(一片桑叶上放一团搓得圆溜溜的泥巴),放到嘴边“吧嗒”两下后说: “嗯,真好吃”! 每次转身回屋的时候也总是说: “还要做……多做点,妈妈病了,她要吃很多……很多的……妈妈吃饱了才有……才有力气说话……才会背……背平娃……”。 大叔公的话对我总是很管用,渐渐地,我不再讨厌母亲和奶奶把我送到大叔公家了,好几次,我甚至催促奶奶快点把我送过去。那期间,我真的以为我做的饭可以给奶奶和母亲吃,真的以为母亲吃了我亲自做的饭就不再结结巴巴地说话了,就能像别的妈妈一样,背着自己的孩子上坡干活了。于是,树叶做碗,泥巴当饭,每天一到大叔公家里就不厌其烦地摘来桑叶,不厌其烦地搓着泥团,一个一个的做好,一碗一碗地摆上,摆满了梯步就摆在门槛下的那块比较平坦的石板上,再后来就摆在靠墙角的那个石磨子的转盘上。 都说孩童能持续安静下来的时间一般不超过半个小时,可那时的我的确是个例外,整个夏秋,我几乎就是重复着同样的游戏,因为母亲能正常说话,这个愿望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比天还要大。 每天上午,大叔公第二、三次出来看我的时候,我要么就是在檐坎上睡着了,要么就是在那棵桑树下做着美梦。 天渐渐地冷了,我的游戏兴致也大不如前了。尽管大叔公告诉我说,母亲之所以还不能好好地说话,那是因为我做的饭还不够多;尽管每天我都要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多做点,可稚嫩的我实在没法与越来越嚣张的寒冷抗衡…… 有一天,天气特别特别的冷,大叔公说太冷了,今天就别做了。可我却说:“不,我要做,还要做很多很多”。 我把摘下的桑叶和刨起的黄泥一点一点地运到墙角那个能避风的磨子背后,然后就坐在大叔公家的老母鸡睡觉的那个干燥的灰窝里,一边“哼哼丫丫”地唱着歌,一边笨手笨脚地搓着泥。鼻涕来了用手一抹,眼睛困了用手一戳……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只记得那天我的饭做得比任何一天都多。我趴在鸡窝里看着满地的饭,一个人偷偷地笑,偷偷地乐…… 然而,当寒风把我从鸡窝里吹醒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做的饭被那只该死的母鸡给抓得稀巴烂。看着满地的狼藉,我气得又是蹬腿又是打滚,恨不得一把抓住那只还在满地奔跑,还在“咯咯”乱叫的老母鸡活活地把它咬死! 我不知道记忆的首页里还记载着什么,可这件事情却在我的脑海里扎下了从没撼动过的根。 …… 父亲经受了一连串的批斗后暂时被强制劳动。掏粪坑、捅阴沟,扫厕所、背垃圾,几乎所有的脏活、累活、体力活都归父亲负责,白天两人跟踪监督,晚上加一个人三班轮流。每逢大批小斗,父亲依旧躲不过全部的厄运。 有一天,父亲站到窗户前,借着黎明的亮光,清理着臂膀上总是没有愈合的新老创伤,尤其是那些被烟头烙过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新的盖旧的、旧的变新的…… “畏,赶快跟我走”。窗户外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看什么看?还想多几个啊?”那人又继续朝还在清理伤口的父亲吼道,其声音比他当日推倒李老师的咒骂声还要大。 父亲被带到了老宅右侧的后操场。操场正前面是一个很久没有用了的土台,土台右面紧挨着一堵残损的土砖墙。父亲到了那里的时候,土台上已经站了四五个红袖标,台下面还放着好多老房上拆下来的木棒。 “赶紧把台子架起来,下午这里要开大会”。带父亲的壮汉恶着声音向父亲喝道。 “上面说了,台子要搭高一点”。 父亲照着他们的意思动起了手,几个红袖标在下面既当监工又当指挥,每个人都在不断吆喝,每个人都在指手划脚…… 快到中午的时候,五尺多高的台子就要完工了,只等父亲把那张供犯人站立的高凳扛上去安整好就全部结束。 父亲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高凳扛到台上,可下面的人这个叫安在中间,那个叫放在前面,好像个个都是领导,个个都是行家。 台上的父亲扛着笨重的高凳,这也不是,那也不行。正在接受摆布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脚下有“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那刚刚搭起的木台和台边的断墙就“轰然”垮了,顿时,灰尘和烟雾弥漫着哭爹喊娘的尖叫声。被卡在木棒中的父亲看见朝医务室方向的林荫里有几个狼狈的身影,心里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丝惬意。 沸腾了一阵后的操场一下子变得恐惧和寂静。父亲小心地将自己的脚从木棒中扯了出来,然后又迅速地爬到地面。看见鲜血流到地下,他才发现该死的铁丝头又把他的右手臂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坐在地上,捂着伤口,揉着脚腕,心里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突然,他的视线被离他不到公尺远的一根木棒吸引了,因为那木棒下有一张非常熟悉的,但此时却似乎没有明显反应的面孔。看着那面孔,眼前又闪现着当日他一掌将李老师推倒的情景。父亲本能的第一反应是赶快离开这里。于是,他站起来踉跄着也向医务室方向走去。可走了不到十米,他却站住了,并且不自觉地往回走,走到垮塌的台前,走到那张熟悉面孔的身旁…… ……“坚持住!加油!用力!”…… 父亲用杠杆的原理终于撬开了压在那人腿上的木棒,并凭借着两人的合力,在一次次的“一二三”加油声中完成了一次没有掌声的壮举。 医务室里,长椅上坐着几个“唉哟唉哟”、好像痛苦难忍的伤者。 “请让一下,他伤得很重”。 带着老花镜的校医把伤者从父亲的背上扶了下来,他招呼着其他人赶快进行紧急救治。 几个助手一边清理着那人身上的鲜血,一边寻找着流血的伤口,忙乎好一阵,其中一个才开口问身边的校医: “老师,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伤口啊,他身上的血是哪来的啊?” 开着水龙头冲洗伤口的父亲听到了室内传出的疑问,看着自己顺着水流不断往下流的鲜血,他似乎感觉到了曾经有过的狭隘正在逐步逐步地离他而去,伤痕累累的心底也似乎越来越坦荡。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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