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边
春节来临,我和姐领着孩子们回老家过年。 到了家门口,心里充满着无限的温馨和幸福,想象着象往年一样,爸爸和妈妈一听到我们的声音,欢天喜地地奔出门来,搂着外孙女,拉着孙儿,心肝宝贝地拥进家门。 我们在门口喊了几声,没有人应。进得屋来,才发觉家里冷冷清清,没有一点过年的景象。爸爸不在家,只有妈妈一人坐在堂屋的大方桌边,两眼红红的,手里拿着一块手帕。我们喊她,她不应,问她怎么了,爸爸到哪去了,她也不答,只是一个劲地流着泪。我心头慌了,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叫我,我回头看,是对门的二姨。我赶忙走过去,不待她说,焦急万分地问:“二姨,我妈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我爸呢?” 二姨说:“你不要急,你妈气得很,我们刚才劝了她很久。” “到底出什么事了,您快跟我们说。”我姐姐走过来,她也急得不行。 二姨是个慢性子的好脾气,不慌不忙地把我们让进屋,要我们坐下,给我们倒了茶,才问我们“你们的爸爸出去打工,你们不知道吗?” “不晓得,谁让他去打什么工,几十岁的人了。”我和姐都莫明其妙。 “哦,我还以为你们晓得。是这样的,今年十月间,你爸说宜宾有个老朋友,带信来,说在宜宾办了一个厂,要你爸去上班,月工资有一千多元。他去了,和他同去的还有街上的两个人,都是老年人,一个是刘海泉,还有一个是张华林,前天,那两人都回来过年,你爸没有回来,也没有给你妈带个信,或者带点钱。你妈反复去问那两人,开始都没说,后来才说你爸在那边重新结婚了,女的40多岁,还带有一个娃儿。你妈听说后,差点气死了,两天都没吃饭,当时就要到宜宾去找,我们劝她,说你年纪那么大了,又不知道在宜宾哪地方,咋过去找?等娃儿些回来了再说,她就没去,还是不吃饭,天天都在哭。” 听到这里,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我已怒不可遏,“老头子太不象话,七十多岁了,老不正经,还去干这种事,他就不考虑和妈几十年的夫妻感情,就不考虑我们,不考虑孙儿孙女都这么大了吗?丢人现眼的,我要去找他,要他回来,看他老脸往哪里放。” 问清楚他在宜宾的确切地点后,留姐姐在家陪母亲,我带着一大家人奔赴宜宾,在南岸,找到了父亲打工的那家工厂。厂门口很冷清,只有三三两两进出的人,一根铁杆拦住进出的人,有穿着制服的保安守在那儿。我从大门往里看,里面灰雾朦朦、阴沉沉的。我向保安说明白要找的人后,保安不要我们进厂,用胸前的对讲机喊了几句话后,就要我们在外面等。过了一会儿,只见父亲急步走了出来,戴一顶灰色的鸭舌帽,穿着那件蓝色的中山服,脸上尴尬地笑着。我怒气冲冲地望着他,准备好的质问他的话,在真正面对自己父亲的时候,什么也说不出。他依然是那样地慈爱,有一种做错了事等待处罚的神情。我什么也没说,理都不理他,招呼着孩子们走了。他从后面追来,要我们等一等,他就走进厂门口的一家超市,提着两大口袋食品,有牛肉干、豆腐干、巧克力等,都是孩子们最喜欢吃的。我把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冷冷地看着他,说你找到好多钱吗?买那么多东西。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嘿嘿”地笑,还是显得很尴尬。我们就走了,头也不回,过红绿灯口时,我才发现,他从后面跟来了,我想,他心里也是舍不得我们的,一定是要跟着我们回家,我心里稍稍有一些安慰,想一切都等回家再说。到了南门大桥,他追上我们,喊着我说:泓儿,我不能送你们过河了,也不能把你们留下来耍。你们回去,好好照顾你妈,她这一辈子太苦了,丢她一人在那边,我也不心安啊!听他说到这里,我心如刀绞,我恍惚间明白,父亲和我们是不在一个世界上的。我摸出四百元钱给他,他推开我的手说,泓儿,我不缺钱,你们在清明、七月半和过年时都给了我很多,你姐也给,你妈也给,我只是没有衣服,你回去跟你妈说,能不能给我做几件衣服,我想穿她亲手做的。说着,他掉转头去,我的眼睛模糊起来,看着他矮小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雾中。 这当然是一个梦,父亲已去逝16年了,我也常梦见他,但象这样完整,这样活灵活现的,还是第一次。醒来时,泪水湿透了衣领,心在剧烈地痛。我想起送父亲走,辞灵时道士唱的:“父亲啊父亲,从此后,你在阴来我在阳,阴阳相隔纸一张,要得父子重相会,除非南柯梦一场……” 我起床来,走到窗前,窗外阴雨绵绵,一片漆黑,我对着茫茫夜空,撕裂着声音大喊:“爸爸,我是你的泓儿,你在那边还好吗?” |